“菊香姐,这些钱,你先拿着用,不够再通知我,这是我的手机号码。舒悫鹉琻”
钟意情打开了裴之沛的钱包,将现金全部抽了出来,也没去数,悉数都递给了陈菊香。
菊香跟黑壮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手不由一抖,连连后腿好几步,“小意啊,你已经借了我不少钱了,这钱我不能再要了。”
那五千,她都要还不出来了,这么一刀可是好几个五千啊。
她气息不稳,黑壮也眼睛瞪得大大的。
“菊香姐,这钱你先收着,要是派不上用场再还我,万一你急需要钱,又筹不到,那不是耽搁了伯母的病情么?”
钟意情刻意提及菊香婆婆,这下菊香明显有了迟疑。
被点到名的瞎眼婆子忍不住出声,“菊香,这钱不能要。”
她看不到,但耳朵还是听得到的,这两人的对话中,可以获取不少信息,想必是很多钱。
她都活到这个岁数了,也活够了,去下面跟儿子团圆,她也不会难受。
儿媳跟小孙子很不容易了,自己活着其实就是他们的累赘,可他们却待自己没得说,全村人都说她老周家的祖坟冒烟了,才娶了这样一个好儿媳。
的确,她也这么觉得的,这辈子她所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便是为儿子说了这么一个好媳妇。
当年,她家穷,陈家也穷,不过菊香还是能说得上人家的,但她考虑到家里没有劳动力,弟弟年幼,想要定亲后多留家里四年,很多人家不愿意,自己同意了。
她周家便是需要这么一个能干的媳妇,操持内外,这样这个家才能扛得起来,又不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娶妻进来是享福的。
菊香进门后,果然是没得说,田里家里的活是样样都拿得出手,让人连根刺都挑不出来。
尤其是在儿子走后,还能义无反顾坚持了这么多年,这品性,难得啊。
“妈,你的病,我是一定要给你治好的,钱不够我会想办法的,你放宽心别想太多。”
她没道出来的是,除非医生下了最后通牒,否则,她哪会轻易言弃。
她的贤惠孝顺从来就不是装出来的,她希望通过自己的言传身教,以身作则,潜移默化影响儿子。
这几个词,还是从镇上一附庸风雅的人口中听来的,她觉得极有道理。
“菊香姐,你我毕竟相识一场,你就别推辞了,我又不会催着你还钱,这钱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啊?”
……
钟意情好说歹说,总算是让菊香将这滚烫的一叠钱给收下了。
至于感激什么的套词,她也说了不少,翻来覆去都是那两句话,没啥新意,估计是有些急上火脑子没转过弯来。
小陈发现裴先生的目光已经若有似无掠及了钟小姐进去的那个方向三次了,想必他的内心并没有表面所流露出来的这般平静。
他心里莫名一动,其实裴先生……其实他是个挺傲娇又别扭的男人。
她总算出来了,不过并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后面还跟着那一家子,那臭小子跟他母亲一左一右扶着瞎眼老婆子,面露不舍。
真没想到,她在这家子住了这么些天,就有这么深的感情了。
那一刹那,裴之沛眼里掠起了错综复杂之意,却也只是一闪而逝。
他薄唇微微抿了起来,最终却是没有出声。
可某个人却偏偏要刁难他,跟他作对,黑壮撇下他妈跟他女乃女乃,三两步蹿了过来。
他在裴之沛的面前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略显吃力地仰视这个漂亮得过份的男人。
“坏叔叔,路上不准你虐待钟阿姨,否则等我长大了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他满脸的认真。
裴之沛的嘴角,不由抽了抽。
真是新鲜,他这辈子甚少有过这种仰人鼻息的感觉,这小子倒是大言不惭胆敢威胁他,这胆子,真
的是有一些,但就是不知道顶不顶用呢。
钟意情哑然失笑,唇角的笑意莫名加深。
黑壮,挺霸气侧漏的。
不过,她可没打算让他继续表现下去,免得真的激怒了某头蛰伏中、蓄势待发的狂狮。
“那我等你。”
钟意情以为他不会跟黑壮这小破孩计较,没想到他出人意料不轻不重哼了一声,宛若是在鼻孔里出来的,无端地带了些许的嘲讽。
似乎,更多的是瞧不起,黑壮瞬间被惹毛了,扬起了他的小拳头,却被钟意情眼疾手快挡了下来,不动声色包裹在了她温暖的掌心。
她温柔地冲他笑笑,“黑壮,你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的吗?”
裴之沛的脸颊绷得微紧,渐渐敛起了唇边的笑意,探究地看了她包裹住黑壮的那只白皙柔软的手,最终只是移开了目光。
他眸中的黯然,极浅,不细看根本就察觉不了,但小陈却发现了,倒不是他心细如发,而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只要随身在侧,便会一直仔细注意裴先生的变化。
嫉妒。
这种陌生的感觉倏然间浮了上来,让他在那个刹那觉得有那么一些羞耻。
他……他竟然会嫉妒一个七岁的连毛还没长齐全的小破孩,跟人家吃起这醋来。
数秒的时间,他觉得脑海里有一片的空白,可理智跟骄傲随即他告诉自己不要去深想了。
完全没有必要,她不会在乎的。
黑壮一脸懵懂茫然,“愿望?”
他很快又摇了摇头,很诚实地挠了挠脑袋瓜子,“我没想过。”
就他的家境跟生活环境,早熟的他从来没有做过不切实际的梦过。
唯一期盼有加的便是快点长大,这力气会更大,能帮妈妈干更多力所能及的活。
“那现在开始想,想好后告诉你钟阿姨,好吗?”
钟意情循循善诱道,心里浮现更多的是对这个孩子的疼惜。
裴之沛有些焦躁地往前走了几步,修长的手指将脖子上的领带松开,他的唇角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笑。
他思索了下,转过头来,懒懒地抬起了眉眼,低沉的声音不疾不徐,“还有完没完?”
她对这黑乎乎的丑小子耐性真够十足的,对他却丝毫都吝啬,这落差,让他看黑壮越发的不顺眼了,恨不得一脚踢得远远的。
钟意情抬头,不重不轻地扫了他一眼,不过还是漠视了他的存在,继续又面对了黑壮。
“别理他。”
这三个字,彻底将裴之沛的心火给勾了上来。
他一把将钟意情纤细的胳膊给攥了过来,拖着便往外走,将她跟那一家子给隔离开来。
否则,这场景,明明他就在她跟前,却仿若隔了千山万水一般遥远。
钟意情一步三回头,活似他是个横行霸道的强盗,“黑壮,回头记得给我电话。”然后便面无表情地任由他攥着上了车。
“等等我。”
就在车子刚要启动的时候,黑壮气喘吁吁追了上来,从车后镜看清某人的脸后,裴之沛的脸色愈发的不虞。
钟意情却径自去开车门,原来黑壮是把她留在这的行李全部送了过来。
当车子启动后,黑壮还在后面用力地挥手,钟意情只觉得脸颊蓦然一阵凉意,原来是两行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再见,黑壮,再见,菊香姐,再见,周伯母,再见,稻花村。
泪眼朦胧间,有一张纸巾乍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赌气并没有去接,而是狠狠擦在了衣袖上,随即一股深深的屈辱冒了上来。
在他面前流泪,真的是太没骨气了,白白让他笑话了一场,可泛酸的眼泪还是不停地往外流。
短短一个月的相伴,她是真的舍不得这山清水秀的穷乡村了。
跟明争暗斗的繁华青州相比,这里,这里起码能够让她的心,得以宁静淡泊。
裴之沛那只拿纸巾的手不由顿了顿,他的目光于是淡淡地朝向了窗外。
夜色很深,窗外的风景没什么好看的,何况这穷乡僻壤,他真没觉得有啥看头的。
他的犀利目光,能够精准无误地判断任何一件事物的核心价值,却无法估量他在她心目中到底存了几分几两。
或许,他是不想是不愿去估量。
他并没有当天带她回青州,而是在清水县城逗留了下来,最终,她还是住了那天没有住成的九百八一晚的酒店。
其实,他已经在清水置办了一处房产,就是小陈先前落脚的那处公寓。
可那处公寓,除了地理环境,其它内部装潢结构,他并不喜欢。
在重新精装修之前,他都没打算自己跟她一块入住。
九百八的酒店,先前在最初留的几天里,他也住过几晚,对此极为不满意。
不过因心系她的行踪,勉强屈尊住了几晚,没把这压抑的不满之心爆发出来。
当他用房卡开了门后,她进去,发现他也跟了进来。
她闭了闭眼睛,声音听上去近乎麻木,“能给我准备一个单独的房间吗?”
言下之意,她不想跟他共处一室。
其实,她更担心的是怕他识别她怀孕了,万一他强索要跟她发生关系,她……
为了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最好还是先提出来比较好。
他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就这么讨厌跟我共处一室?”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剪剪水眸,呈现出了一种迷离的亮光,漫不经心地反问,“你觉得明知故问很有趣吗?”
欺骗他,很容易,但是她不觉得自己有讨好他的必要,他还能威胁自己什么呢?
黑壮菊香现在也不在她的眼前了,她唯一顾忌的是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想开了,也无所谓了,反正这孩子在他的粗暴中遗失,自己也没必要发愁难以抉择了。
他的一颗心,渐渐地往下沉,脸上的风暴陡然大作。
这个女人,总是知道如何轻易挑起他的怒意。
他三两步绕到了她的身前,眼神轻佻,唇角轻扯,“有趣,很有趣。”
他说完,轻笑出声,眼眸深处,却是极冷的。
钟意情本来没决意今晚就跟他摊牌的,想熬到明天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等不住要跟她对峙了。
算了,反正都要说明白的。
“我要留在清水县,不会跟你回青州的。”
她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来。
“你觉得可能吗?”
“那你觉得你还有胁迫我的底牌吗?”
她顿了顿,忽然声音沉了三分,“裴之沛,你说你除了威胁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凭什么要乖乖听你的跟你回青州,我不想回那让我觉得恶心肮脏的地方了,因为那里有你,只要有你存在的地方,都会让我觉得窒息,觉得恶心。”
“裴之沛,我恨你,你也恨我,这一点你我都毋庸置疑,挑明了说,就是你我两看两相厌。既然如此,为何非要搅和到一起,互看互厌呢?”
她的质问声音,一字比一字清冷,情绪愈发的高亢。
裴之沛的身子僵直了下,眸色沉得不能再沉。
就在钟意情以为他会雷霆大怒的时候,他却意有所指地问,“你为什么要留在清水县?”
对于她先前的那番质问,他刻意选择了回避,一个问题也没作出针对性的答复。
“这需要原因吗?”
她挑了挑眉,并不想告诉他,不过她如若不说,八成他是不会退让让她待在清水的。
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我要留在清水县工作,青州
那边的,我已经辞掉了。无所不能的裴先生,难道还不知道吗?”
他只吩咐让小陈留心她的举动,倒是并没有获悉她已经辞职了的消息。
这主要还是归结为她辞职动作迅速,令人措手不及。
“青州那边的发展,比清水更好。”
他更加认定的是她为了逃避他的存在,所以刻意选择在清水留下来。
只听说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清水这样鸟不拉屎的穷地方,没几个在青州待过的人会喜欢的。
太落后了——
“我不稀罕,我喜欢这里的清幽环境,我喜欢这里的民风纯正。”
总而言之,她是厌恶极了勾心斗角的**了。
青州,虽然有她喜欢的人,但更多的是她不喜欢的人。
何况,她知道的是裴之沛绝逼不会在清水县久留的,他的大本营在青州,清水县,他估计连多瞧一眼都不肯。
若非这回为了逮她,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踏足这穷困的破县一步。
“这个理由,你觉得能说服我吗?”
“那如果我说我想学内衣设计,我要在这开张一家内衣生产基地,这理由,够不?”
她似真似假的语调,让他微微一愣。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像是要看透她内心的真假。
就在她以为他开口嘲讽的时候,他却慢条斯理地出了声,“够,你可以留下。”
这下,轮到不敢置信的是钟意情了。
他的目光却已经垂落了下来,她看不清。
她眯起眼来,脑海里还是没能一时消化掉这个如此令人振奋人心的消息。
主要是他的答案,太让她意外了。
“你说真的?”
她不确定地试探。
“我向来不喜欢强调第二次,我以为你懂的。”
他不悦的嗓音,并没有惹恼她,而是让她打从心里弥漫上了一股淡淡的欣喜。
原来,她是真的可以留下来,而且用了一个最为简单的答案说服了他。
不过,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她都不会感激他的。如果没有他的横加干涉,她奢望的自由,唾手可得。
难道她的答案能够打动铁石心肠的裴之沛?
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她用了另外一个理由说服自己,那便是他想要瞧她的笑话,觉得她张罗的一切,会半途而废,又或者不会成功。
不管如何,钟意情到第二天还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裴之沛走了,而她,也留在了清水县。
她忍不住开始反思,如果早知道他能这般轻易撤离,那她先前的躲避,不是多此一举吗?
只是,他为何轻易答应自己,先前他可是大张旗鼓找她的下落。
她始终没能想透,唯一能够解释的便是他的喜怒无常导致的。
她却不知道裴之沛只是不希望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失踪,杳无音信,如果在他的掌控之下,他是许可的。
就好比先前,她刚出狱,他并没有强迫她去青州,放任她留在青城。
钟意情顺其自然在清水县安顿了下来,房子找的还算不错的,清水县的房租普遍不贵,她找五百一个月的一室一厅,都挺不错的。
这清水跟青州,物价分明就是两个世界的,以她的薪水,在清水,足以过上清水人眼中小资般的生活了。
她在清水安顿下来后,便跟菊香她们联系上了,在得知周伯母明天就要过来后,通知她们到时可以来找她。
不过,菊香跟黑壮并没有来找她,医院跑上跑下就极其忙活了,一有时间黑壮还要抽空回稻花香,毕竟那里的是他们立足的家,不能将田里的家里的农活都丢下不管。
虽说拜托了邻居看顾着一些,可邻居再好,也不可能方方面
面都顾及,人家自家的活也有不少,不好意思太过麻烦人家了。
菊香这人,最受不了的便是欠人人情,其实黑壮也被她教导成了这样。
周伯母的病情有些棘手,菊香说了出院的时候再会来找她的,说还她钱,生怕那多余的钱拿在手里会烫手一般。
钟意情本是想去医院的,可好几次下了决心后又不免踌躇不决起来,可能是黑壮的懂事感化了她。
于是,她告诉自己,再过些时日,再做决定。
这裴之沛到底有没派人私底下监视她,她还没察觉,不能打草惊蛇。
毕竟,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她不想维系得太多短暂,还没尝够这滋味呢。
*
钟意情这日子是暂时安定下来有了喘息的空档,可阎子末的日子并不好过。
随着身体的日渐康复,他对婕瑜的思念,也日渐加深。
可他又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她,即便是再见面,他估计连为自己辩驳开月兑的字眼也寻不出来。
做过了就是做过了,不管是什么理由借口,都是无法遮掩其本质。
莫轻烟,他的眼皮动了动,每每想到这个人,他总会产生一种想要逃避的冲动。
不知不觉,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莫轻烟主动找上门来,她按耐不住了,尽管她告诉自己稍安勿躁,阎子末会给自己一个切实的交代的。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却一直无动于衷,她先沉不住气了,毕竟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而她在这半个月间,出了好几次不大不小的意外。
她有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觉得这些意外都是人为的,极有可能是阎家人下的黑手,而阎子末或许是被埋在鼓里。
当然,她也带着目的来试探阎子末的,确定他是否是清白的,是否置身事外。
否则,她是连他都不信了。
“你说给我的交代呢,到底什么时候执行?”
莫轻烟自然是懒得跟他废话的,见他精神饱满、气色红润,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自己可是因他饱受磨难,他倒是被养得滋润,太招人恨了。
阎子末一见到她,当下即是一怔,内心并不是没有波澜起伏的。
他极力逃避的现实,最终还是端到了面前,哪怕再膈应,他也无法漠视。
“你期望得到怎样的交代?”
他不答反问。
“我要我肚子里的孩子成为阎家名正言顺的曾孙。”
她可不想自己的孩子低人一等,做人挺不直腰杆,尽管他是被自己用来争权夺利不可缺一的重要利器。
“可以,我们先登记结婚,等孩子生下来后,我们就离婚,孩子自然就会成为阎家的曾孙。”
她想要合法生下这个孩子,问题不大。
反正是名义上的,他没有想过跟她弄假成真,何况这孩子,他想,以后他估计不会乐意老是见到,因为他的存在,昭示着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
“阎子末,你别太过分,你这是过河拆桥,我有这么贱吗?让你唯恐避之不及,这事,并不是我的错,你负有不可推月兑的责任。”
莫轻烟用嘶哑的嗓音吼了出来,这几天,她喉咙本就极为不舒服,今天说了太多的话了,更加不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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