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传 第四章

作者 : 徐刚

长江下游的原始建筑以“悬虚构屋”的干栏式为代表,把一根根圆木和木桩以榫卯结合固定,形成一列列排桩,再铺上带有企口的厚木板作地面,然后在厚木板上立柱架梁,筑起离地架空的房屋。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此种建筑的复杂与难度,都要大大超过同时期的黄河流域半穴式房屋。

河姆渡干栏式住房的出现,是与长江流域多湖泊、沼泽有关的,为了适应这种地理环境,以避庫疫虫害和猛兽,才有了此种“悬虚构屋”。在今人想来十分浪漫的悬虚房屋,在彼时彼地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遗址发掘中发现的是粧木十三排,至少有3座干栏式长屋的“大房子”。但,不再能发现的是造房子之初,悬虚而不得稳固,造了又塌,塌了再造的过程。

关键是榫卯结构,以及企口拼接,这是河姆渡人的杰出贡献。

不同的榫卯结构才能使悬虚之屋得以稳固,如连接地板龙骨的柱脚榫,上承屋梁的柱头榫,还有梁头榫,以及防止受力后松月兑的带木梢钉的榫等等,然后便是企口的拼接技艺了。

在河姆渡人自己设计、自己造房、自己安居的岁月里,房子是家园和生命活动的一部分,它既是自然环境的点缀,又是一种遮蔽,会产生安全感。况且还有孩子们的哭声和笑声,以及淡淡地升起再飘散的河姆渡的炊烟……

余姚河姆渡遗址第二文化层还发现了水井,距今已有6000多年。它由二百余根桩木、长圆木组成,分内外两圈。外圈是栅栏桩,直径约6米,面积为28平方米。里圈是一方形竖井,边长2米,面积约4平方米。井底距当时地表约1.35米。这口水井的营造方式是在原先就有的水坑中部,打进四排桩木,组成柱木墙,然后清除淤泥。从外围的一圈栅栏及出土的華席残片分析,水井上还曾盖有一井亭。

河姆渡的西部和南部紧邻姚江,6000年前的姚江之水不仅充盈,而且绝对没有污染,挖这口井的必要性何在呢?有专家认为,这里原先就是一个水坑,河姆渡人常在这儿取水,且口感甚好。当旱季到来,坑内水源几近枯干时,便有人在坑底向下挖掘,掘出了一口井来。姚江水总不及井水清,盛夏时井水又特别凉,这大概是河姆渡人打井的主要原因。不过作为主要水源,无疑还是姚江。倘若河姆渡只有这一口井,那么这口井里的井水便相当珍贵了,不知道是人人得而饮之呢,还是有所限制?

公元3世纪前刘熙在《释名》中说:“井,清也,泉之清洁者也。”在绝对不缺水的年代,水的至珍至贵,在河姆渡人对水的选择中,巳经隐隐约约地凸现了。

河姆渡人认识到水往低处流,这并不难,可以观察得到。地下水通过土壤的渗透作用流人井中的物理知识,恐怕也只是猜想而得到了实践的印证。不过,河姆渡人确实是很精明能干的了,保护井壁的四排桩木,在木桩顶部加套一个方框,均能说明当时的木工技术以及对土壤性能的初步了解。

河姆渡人还以象牙、骨头和木为原料,雕刻而成各种艺术珍品,其中以象牙雕刻为最上品,出土的象牙雕刻中有双鸟朝阳纹碟,中间是5个大小不等的同心圆,外圆上方刻有火焰状的纹饰,同心圆两侧各有一只振翅欲飞的鸟。鸟的眼睛与太阳纹中心,均以圆锥钻凿而成,生动传神。圆雕鸟形骨匕也是别具一格的,在骨匕的柄部先雕出条纹状,再精雕成身子小尾巴大的鸟的形状,极具夸张感;骨匕柄端雕作鸟首,喙如鹰隼;中间雕出鸟身和翅膀,正面及侧面均刻以直线、短斜线,以示双翼。河姆渡人在制陶捏塑时,显然是随意而挥洒的,并注人了他们的生**验与审美情趣,题材广泛,造型朴实,其中动物形象的陶塑如陶猪、陶鱼,几千年后仍然栩栩如生。

河姆渡遗址同时也保留了原始社会中残酷野蛮的一面:食人和猎首之风的痕迹。

河姆渡第一期发掘报告称:在遗址第四文化层发现1件陶釜、2件陶罐,釜和罐中各有一具婴儿骨骼。初看似乎是瓮罐葬俗,细察则不然,婴儿骨架是与一堆鱼骨混杂于陶釜底部的,再经检测,这具婴儿骨架是被煮过的。贾兰坡先生鉴定后说:“这不用人吃人是解释不通的。”河姆渡遗址的第三文化层还发现了“不见头骨”的墓葬,考古学家认为这是“猎首之风”的证据。♀猎首是继食人之后出现的,大多发生于农业部落,源于原始氏族对土地神的崇拜,奉献牺牲,而“人是最受神灵欢迎的牺牲”,于是杀人猎首以为祭奉。

我们可以想见:文明在开始之初便不仅如诗如画,也有血有肉。文明在克服野蛮的同时,又在制造着新的野蛮。文明既与劳动和沉思冥想分不开,也常常与杀戮同行。

文明的内容之中肯定有不文明。

文明的别一种解释是泥沙俱下。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长江一如往昔地奔突、咆哮、义无反顾,在既定的航程上走着绵绵无尽的不归之路。

长江水肯定淹死过人。

长江浪肯定颠覆过船。

长江全然不在乎这些,颂歌诗吟不在乎,悲苦哀哭不在乎,它的流动的大使命将会把这一切都带进汪洋大海,而在华夏大地的一大片疆土上,长江及其支流将要像网络一样使之湿润,并且稳固,使大地成为完整的集合。人只居其一,人早就纷至沓来了,人类文明中确有辉煌的篇章,但不是一本书的全部。

面对群山庄严的矗立,面对森林绿色的神圣,面对草木柔弱的枯荣,长江在其间流过,涛声在山壁轰响,水珠在草叶上滚动,人啊,你作何感想?

长江序曲巳经在亿万年前便流动了,并且延展到现在。

我曾不止一次地从长江入海口溯流而上,南京、汉口、宜昌、三峡、重庆……从下游到上游,私心希望能分出几部乐章。后来我知道了,我无法折叠长江的波涛,我们听到的也许永远只是长江序曲的若干片断。

这多少有点遗憾,却又在情理之中。我们这些至今还活着、并有幸目睹“惟见长江天际流”的人们,应该醒悟了:江河的历史不知要比人类的历史丰富、悠久多少!没有河流的以往又哪来人类短暂的过去呢?当生命在一滴水珠中闪现时,生命才是美好的;当人类和山川草木一起集合于完整的大地时,人类才是有希望的。

亲爱的读者,现在我要向着长江上游走去,靠近它的源头。中午,在直射的阳光下,天空格外高远而且蔚蓝。

高原上耸起的都是洁白的雪山冰川,圣洁到冰冷,庄严到沉重,当冰川融水点点滴滴淌下时,一条大江诞生了!那回荡在长江源区的呼喊、吟唱,或多或少总是经过巴塘河,融入通天河,汇进长江里了。

在美好的心灵里,一切美好都可以期待。

江源真言江万里,江源何处?

这是一个困扰了中国几千年的话题,也让世界大惑不解:中国人讲究认祖归宗,有强烈的寻根意识,可是为什么独独对这一条与黄河一样,养育了中华民族的母亲河,认知如此模糊呢?也许是因为中国少有探险者,或者说中国国民性中更多的是家族意识,缺少的是大地意识。

早在战国时期,《尚书禹贡》中就出现了“岷山导江,东别为沱”之说,这一短语可以理解为大禹治水曾达蜗山,也包含了长江源于岷江的意思。《山海经,中山经》也有“蛾山,江水出焉,东北流,注于海”的记述。《尚书‘禹贡》在中国古代一直被视为儒家经典,因而“岷山导江”之说几乎就是不可怀疑的,影响久远而广泛。与《尚书‘禹贡》同时代的《荀子’子道篇》更为直截了当地断言:“江出于岷山。”这是江源认识史上的一个开端,这个开端是否正确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后人要在再认识的过程中,修正或者证实它。

西汉武帝时通西南夷,在今天的四川南部和云南、贵州设立了一批郡县,其时人们对西南边疆的地理知识比以前增多了,发现了若水一今雅砻江和绳水一今金沙江。《汉书·地理志》的相关记载说明,当西汉时人们已经知道金沙江的长度要远远超过岷江。但圣人之典不可违背,北魏郿道元在《水经注》中,仍把金沙江当作岷江的一条支流。

隋唐时,似乎有过寻江源的考察活动。《隋书·经籍志二》记载,有“《寻江源记》一卷”,“《四海百川水源记》一卷”等书,李白在《过彭蠡湖》诗中也写道:“余方窥石镜,兼得穷江源。”但,因为《寻江源记》、《四海百川水源记》的早已散失不存,而无法知道当时的寻江源寻到何处,认为哪里是正源。

唐初攻打吐谷浑及文成公主入藏,由于入藏通道必经今通天河流域,这使当时人们对长江的认识意外地上溯到了金沙江上源。樊绰《蛮书》卷2记载:“磨些江源出吐蕃中节度西共笼川犁牛石下,故谓之犁牛河。环绕弄视川,南流过铁桥上下磨些部落,即谓之磨些江。至寻传与东泸水合。东南过会同川,总名泸水……又东北人戎州界为马湖江,至开边县南,与朱提江合流,至戎州南城人外江。”这一段记述很有意思,犁牛石山,在清代又叫乳牛山、巴萨通拉木山,就是唐古拉山,而犁牛河亦即金沙江上游通天河。磨些江、泸水、马湖江为当时金沙江各个河段的名称,戎州为今四川省宜宾,外江是都江堰以下的岷江别称。樊绰说,犁牛河发源于犁牛石山,接纳众支流,东北流至戎州注入外江。虽然并未摆月兑“岷山导江”的束缚,但已是中国历史上正确、完整认识并记载金沙江的第一人。

明朝洪武初年,著名僧人宗勸奉使西域,返归途中经过江河源头地区,他在《望河源》诗的序言中说:“河源出抹必力赤巴山,番人呼黄河为抹处、犁牛河为必力处,赤巴者分界也,其山西南所出之水则流人犁牛河,东北之水为河源。”当他在山中饮犁牛河水时,藏民见之说:“汉人今饮汉水矣!”显然,宗泐是以抹必力赤巴山即巴颜喀拉山为黄河与金沙江分水岭的,金沙江之源却在通天河左岸的某一条支流了。

明确地指出金沙江是长江正源的,是明末徐霞客。

徐霞客在《江源考》中首先把江源与河源两相比较,并质疑道:“何江源短而河源长也?岂河之大更倍于江乎?”他又认为:“计其吐纳,江既倍于河,其大固宜。”只是因为“金沙江盘折蛮僚溪峒间,水陆倶莫能溯”,故往往不知其详。所以结果是“河源屡经寻讨,故始知其远;江源无从问津,故仅宗其近”。徐霞客还认为“岷江经成都至叙(今宜宾)不及千里,金沙江经丽江、云南乌蒙至叙,共二千余里”,说岷江汇人长江如同渭河流人黄河一样,岷江只是长江的一条支流。从而,徐霞客明确提出:“推江源者,必当以金沙江为首”,把“岷山导江”说推而翻之。

徐霞客到了云南丽江的石鼓,未能再溯江西上,离开真正的江源还很远。徐霞客的江源“必当以金沙江为首”,只是指出了江源的方向,而这个方向是对的,并且有别于“岷山导江”说,这就是徐霞客了不起的地方。

在《尚书禹贡》和徐霞客之间,就江源而言,直到清代相信前者的要多得多,认为“霞客不足道”,重要的是“经有明文”。后来的事实是不管写到了什么书上,错的就是错的,对的就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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