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观之,又何必惊讶人生为什么总是在边缘上行走,就连人类以及万物寄身的地球也处在一个星系的寂寞边缘,对宇宙而言,地球上的一切无不处于边缘状态,边缘之山边缘之地边缘之水,这一切边缘的边缘,则是渺小且傲岸、聪明且奸诈、贪婪且破坏、**兼独裁的边缘之人。♀+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
大海却一如既往地守望着。
雍容大度,坦荡浩瀚,风云吐纳,无欲无求,这庄严妙相谁能撼之动之?当飓风卷过,波涛汹涌其实只是波涛滚过海面,海的深处却不为所动。这时候画家可以通过光的明暗解剖海的层次;一代又一代的诗人则可以在想像中把大海一层一层地折叠,直到灵感枯槁,大海依旧丰满。
只有潮汐才能运动整个大海,这是规律而非外力使然。
人不是因着政治而发疯,就是为了金钱而发狂,人的世界总是在试图建立永远也建立不起来的新秩序。
人啊,什么时候才能从各自的边缘上面向海洋默默祝祷:“我就是那被你呼唤的。”边缘寂寞。
边缘美丽。
远离了中心的神话之后,边缘的启示刻在每一粒沙子上了,长在每一根芦苇上了,嵌进每一片鱼鳞中了,驮在每一只翅膀上了——于创造与灾难之间,平和与暴烈之间,幸福与痛苦之间,空灵与物化之间,生存与毁灭之间,我们无一长51尾声长河之沙天使驿站人在边缘例外地边缘着。人在边缘。
梦在边缘。
就这样长江入海了。
就这样长江的初始流出又开始了。
回首一望吧,我亲爱的朋友,看长江在源源不断地流出和接纳的过程中成为长江,并且怎样与大海相邻相接而有别。长江以它丰盈的流水和同样丰盈的启迪,曾经滋润历史,现在走向未来。
未来是不确定的,如果我不用汤因比的话说:“未来很黑暗”,至少我要说:未来太严峻了!21世纪是炎热而干渴的世纪。
21世纪的水将要决定地球、人类及地球上所有国家、族群和一切生物的命运。
对于严重缺水的中国来说,哪还有比长江、黄河以及所有沟川细流更为珍贵的呢?如果我们现在还沉浸在泡沫的眼花缭乱中,而不是倾全国、全民族的力量和智慧,去拯救所有的河流,那么将会铸成历史大错,我们自己便是不可拯救者!最新的资料说,长江每年输沙量高达24亿吨,巳经远远超过黄河,长江泥沙的70来自上游,其中的例0来自金沙江和嘉陵江。(《三联生活周刊》1998年第22期)
呵护长江就是呵护生命。
祝福长江就是祝福人类。
我站在崇明岛最东端,目送着长江入海。
现在我可以说了,长江是有使命的,长江的使命决定了长江的方向和长江的性格。概言之,她初始于涓滴,壮大于汇合,奔突于弯曲,蓄雷霆万钧之力于坠落,然后浩浩东去。长江有时温柔,静若处子;长江有时咆哮,声震九天;长江是中华民族的先行者,在开山辟岭穿插迂回间启示着某种方向;长江是华夏大地的播种者,在水流湿润草木枯荣时暗示了某种创造;长江是古老文明的酿造者,在不断坠落以柔克刚中吐露出神圣的东方哲学。
长江啊长江,为了激活这个奢华年代的坚硬的**与麻木,你掀起滔天巨浪吧!洪水也是水。
我们还来得及洗心革面吗?
1998年9月至1999年5月初稿、二稿于北京一苇斋,6月再改,11月校定后记我很难表述儿时每天晚上都会涌进茅屋、涌到枕头边的长江的涛声,是怎样开启了一个顽童的心智。♀可以肯定的只是我为此而惊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由此还生出了各种疑问。正是这涛声,把我带进了崇明岛长江北沿的大堤上,那是个坑坑洼洼的堤岸,对一个孩子来说它又是高大的,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爬上去,眼前的景色就完全不一样了:大芦荡起起伏伏,连接着长江浑浊的波涛,还有船和帆……有时会碰到涨潮,一层一层的波涛把这几十里、几百里的大芦荡全部淹没了,涛声就在堤岸脚下轰然作响。我多少有点惆怅,为那些青青的芦苇,为那些在芦苇丛中巧妙地做窝而居的一种无名小鸟,但不知道害怕和可后能决堤的危险,直到母亲一路大呼小叫把我从堤岸上叫回家里。终于有了发大水的经历和记忆:大水一直汹涌进屋里,我被放在吃饭的桌子上,我的母亲和姐姐则趟着水搬东西,屋子里能抓到鱼还能拾田螺。
我的血管里的血,其实就是长江水。
我的血脉是长江的延伸,是最细小的长江的支脉。
从我初学写作开始,便试图把笔触伸向长江了。大江、土地和母亲,是我取之不尽的源头活水。我也曾一次589又一次地溯流而上,在心里累积着长江的若干细节,直到1995年秋天踏访长江中上游防护林,1998年走进青海高原的苍茫荒野,回想各拉丹东雪峰下姜古迪如冰川的初始流出。十多年来,环境文学的写作,使我有了一个始所未料的收获,即读了大量的自然、地理、环境乃至哲学的著作,生出了对地理和历史的亲近感。在我看来,文明的历程也相对具体了:总是一条或几条大河孕育着一时文明,总是一方水土养育着一个族群。文明的初创者从来不以为自己在创造文明,而只是为了繁衍生息,有一处可以安居的家园。文明发展到今天的悲哀恰恰在于:一方面我们仍然无可替代地依赖着地理大势、江河流水;另一方面,人类巳不再对这一切怀有敬畏之心,而只是贪婪索取、肆意践踏。也就是说,为了财富的发展,我们已经并且还在继续置生存于死地。
文明的光怪陆离之下,又怎能掩盖得了生存危机呢?比如水,我们缺水,我们污染水,不到20年的时间污染了整整一条淮河、一座太湖、一座巢湖、一座滇池,中国的所有河流都在被污染之中,与此同时我们还在浪费水。
数字化生存的年代,可以不喝水吗?
在《长江传》的构想完成之后,我去了浙江温州永嘉县境内的楠溪江,在夏日391的骄阳下,踏访了它的源头山区。这是一些海拔近1000米的低山丘陵,山体多为火山凝灰岩、流纹岩和花岗岩。楠溪江是瓯江下游最大的一条支流,为东边的雁荡山、西边的括苍山所挟持。上游河谷深切,茂林葱郁,多峡谷激流、断崖飞瀑。中游以下河谷宽展,多曲流、阶地、河漫滩,水深1米左右,清澈见底。楠溪江水质优良,所有指标均达到或超过国家一级水标准,江水中的最小含沙量仅为每立方米0.0001克。我在源区爬山涉水走了大半天,带的水喝光了,便捧楠溪江的水喝,清冽甘甜,如饮醇酿。
为使楠溪江水保持纯净,永嘉县不允许任何有污染的企业染指江畔,与此同时又在上游和江岸封山、造林,大片的亚热带阔叶林和次生阔叶林在西北山谷里保持着原生状态,其余的均为人工林,因为无霜期长,水分充足,山青树绿,花开不败。楠溪江源头地区的森林覆盖率达90%以上。
楠溪江是一条完整的江。
一条完整的江,至少在它的流域范围之内,是大地完整集合的标识。
楠溪江畔有保存完好的宋、明、清的山村古宅,古朴而典雅。这里民风淳朴,楠溪江人好读书,并且以这一条江,以这一块土地的历史自豪。他们告诉我:“没有绿水青山,哪有金山银山?”楠溪江人对这一方山水看得特别重,因为那是家园之地、立身之本。从金钱来说,永嘉县在温州属贫困县,但从生态环境而言,他们的享受已属少见。当夕阳西下,一天的酷热之后,竹排在江上漂流,孩子们在水中嬉戏,还有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也在水边铺一枕凉席,以待凉爽的夜风从江上吹来……自东晋以降,楠溪江流经的永嘉境内出过不少知名太守,如谢灵运等。谢灵运在永嘉招士讲学,民风为之一变,同时又芒鞋竹杖陶醉山水,成了中国山水诗的万代宗师。
楠溪江使我激动,也使我怅然。
永嘉以一县之力,保护了一条干流为140公里的楠溪江,中国为什么不能倾举国之力,保护6300公里长的中华民族的生命之河长江呢?
在青海,我看见了江河源区的破碎,此种破碎与亘古以来的荒凉完全不是一回事。这里的高原荒野受自然法则支配,太荒凉与太宁静的无人区,正是源头所需要的环境与氛围,然后才有点点滴滴的初始流出。近20年来,偷猎的、盗伐的、挖金的人群横行可可西里,羌塘高原几无宁日。20世纪,中国人破坏江河源区、灭绝其他物种的战争,一直打到了世纪末,并且肯定还会延续到21世纪。说是战争,指其残酷而言,其实不确,因为对方只有恩泽于我们而且手无寸铁。贪婪和丧尽天良,把我们无可分辩地钉到了大地的耻辱柱上。
长江不仅破损而且沉重。
在我一次次提笔又搁笔的写作过程中,沉思默想间愈是走近长江,愈能感觉到她的神妙与神圣,她是天造地设的,她是大地母亲的形象的流动,她负有使命从而具有明确的方向和高程,她的奔突万里舍身而下是一种怎样的启迪啊!长江把源头隐匿在西部冰山雪峰的怀抱里,她不乏山的阳刚之气却又浸润着冰雪柔情,是圣洁和庄严的至善至美。雪的重叠,冰的凝固,亿万斯年后奇迹出现了:冰清玉洁,江河万里……
亲爱的朋友,这就是我们的长江、我们的源头的长江、我们的曾经的长江。我一点也不想掩饰我的杞人之忧:我们正走在一条离开物质财富越来越近、离开江河大地越来越远的不归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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