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领导衬衣雪白,色彩柔和的领带结得紧实有致,蓝灰色的西服整洁笔挺,就连稀疏的头发也黑顺晶亮,梳得纹路分明,一丝不苟。♀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他接过党组秘书递来的机关党委为召开生活会搜集的“党员、群众意见建议”,轻轻说了句“谢谢”,便翻阅起来。钟勇见他悉心的样子,知道领导对这精心撰写的材料十分满意,便在心中骂道:全是编的,一堆瞎话,要信了它,我们早跑步进入**啦。
这时,一位穿着桃红色裙服的女服务员款款地走了过来。这位亭亭玉立的姑娘是厅服务中心从农村招考来的,来了没一个星期,就被田处长和主办科长按在办公室里给了,闹得这个十七岁女孩子半夜里哭,说“没脸见娘了”。第二天一早,吕宇赶到办公室,狠狠抽了主办科长几个嘴巴,低吼道:“你们发骚,去发廊去。婊子们全坐在玻璃门后,眼珠子吃人,恨不得一把拉你进去。亏了这闺女刚进城,傻,要是去派出所告你们呢?”接着,他打电话给人事处长和工会主席,让他们好言劝慰,晓以利害,后来又给这个姑娘一大笔工会的困难补助款,也不知编派了个什么名目。而后,人事处千方百计使劲找理由办手续,现在,她已是厅里的正式职工了,不过也早成田处长和主办科长他们一帮子的“公共汽车”了。
这位服务员给分管领导面前的茶杯里斟上开水,领导点了点头,一举一动都显得那般优雅,透出发自内心的礼貌和善意。
钟勇放心了,心想分管领导也不是田处长他们老在背后咋舌的那号强人,看起来也没多少心计和手段。
按照会前跟分管领导商量好的议程,吕宇戴上老花镜,拿起省委常委会上刚发下的机密文件,念起领导们的讲话来。分管领导很快看完了那份党员、群众的“意见建议”,里面一片莺歌燕舞。他十分清楚,都是谎言,但由于是机关党组织正式呈报的材料,所以,这材料再随着班子成员们的书面发言材料一报上去,顺利进入程序,这样,决定全省重大事项的省委常委会议便会断定,就是这个钟勇借口反**搞阶级斗争,破坏全省水利建设,干扰和谐机关建设和全厅的大好局面。♀所以,等到这次生活会开完了,他钟勇就是个孙悟空,秦钢就是护着他的观音菩萨,也得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孙猴给压在五行山下,永世别想翻身。
分管领导发现,随着吕宇的传达声音,一些党组成员脸上的那副马马虎虎的劲头消失了,心不在焉的神情也没了,有的还正襟危坐起来,只有田处长还是那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吕宇念完便放下文件,立即表态坚决拥护,认真贯彻。然后,各党组成员也都按照在党组内的排名顺序,一一如此发言。省分管领导知道,这些干部被刚刚传达的如此强硬的反腐词句吓坏了。他想,还是政治经验少啊,只看个表面的。
不过之后他发现,尽管这些领导一个个说了这么长时间,可都不露半点真情实感,全是套话。当然啦,讲套话最省劲,政治上最保险,“照抄照转”准不会出错。他暗自笑了,在心中自语起来:幸亏全是这副精神状态,要不,这班子里只要有一个钟勇这样的,我麻烦可大啦!他暗暗庆幸,幸亏在座的除了吕宇,都是“三门干部”:家门、校门和机关门。如果像“文革”前的旧时代,大学生一毕业全去接受“再教育”,老老实实当几年吃大苦流大汗的工人农民,结果都有股子“大老粗”的不虑个人得失、说干就干的劲头,你还真不好对付。
看着这些正生硬地说着言不由衷话语的干部们,分管领导继续微笑着。再过几个月,宝贝儿子也不会给自己惹是生非了,他全家就入外国籍了,一年多后我退休,拍拍也走人。如果风气正,就在省城颐养天年,如果风气不正搞阶级斗争,我就去国外定居,反正子子孙孙几辈子的钱都够了。我可不会像那个陈立夫,担个“四大家族”的恶名,可到了美国穷得只能靠养鸡为生。
等大家说完,分管领导开口了,他说要开好党组民主生活会,就要认真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然后,他摘下老花镜,声音变大了,语调也严肃起来,要求在座各位紧密结合刚传达的省委常委会议精神,认真查找自己在党风廉政建设上的差距,要以良好的党风促厅风,推动全厅工作再上一个新台阶。然后,他看了吕宇一眼。
吕宇带头作起自我批评来,大家也都如此这般讲起。不过,尽管如此,也没一个党组成员批评别人,包括打头的吕宇。
等全体说完,一些党组成员便看起会议室正面那个一人多高的栗色座钟来,下班时间到了。分管领导当然知道,除了钟勇,还有吕宇和迟瑞成,在座的各位都有饭局,商人们都排着队宴请他们呢。
吕宇恭敬又带点儿亲热地笑着,对领导说:“请指示。”
分管领导笑着摆了摆手,说:“我是来学习的,”接着他说,“既然吕厅长盛情,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谈点儿不成熟的意见吧。”然后他一脸严肃地作起结论来,讲加强党风廉政建设的重要意义,讲“必须把这项关系到我们党生死存亡的工作,列入厅党组的重要议事日程,并以此为契机形成良好风气,支持正气,打击歪风邪气,坚决开展反**斗争”!
说到这里,他有意不往下说了,环顾起众人来。大家都低头在小本子上记着,只有钟勇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非常感动。
他对钟勇笑了,深有好感地看着他,甚至流露一丝钦佩,直到这个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25
这天,钟勇领曾小妮去一家饭店。走在嘈杂的饭馆里,曾小妮在身后嘟哝:“民工的。”钟勇笑着回转脸来,“不是,很有名的,风味菜馆”。
不远处的长桌旁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听到他俩说话便转过脸来,然后轻蔑地瞥了曾小妮一眼。他身旁,一位穿白衣戴白帽的矮个子厨师正手脚麻利地挥动着一把细长的厨刀,这长桌案板上放着一只烤鸭,他正从鸭胸上腿上旋下薄片,再飞快摆入这中年男子身前的餐盒中。
竟然是座无虚席。
忽然,钟勇喜出望外地看见不远处竟空着一张桌子,便紧忙拉起曾小妮挤过这人声鼎沸的人流。
两人不觉舒出一口气,可刚刚坐定,一位男服务员过来,和颜悦色地要他俩离开。钟勇气愤地争辩起来,立在他面前的这张年轻的面孔现出轻蔑的神色,好像钟勇就是个傻子,大声说:“预订的。你订了吗?有这个范儿吗?”
“范儿?”钟勇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还想力争,曾小妮站起来也不看钟勇,说:“算了,算了。”顺从地站到旁边的桌子旁,呆立在一桌人身后,等待他们吃完。
钟勇却还不停地嘟囔:“‘范儿’,什么‘范儿’?吃个饭还要范儿,莫名其妙。”曾小妮没答话,眼中掠过一丝不快,却微笑着去看别处。
好容易等这桌人离去了,一位女服务员过来,一脸不情愿地收拢起一桌的盘碟碗筷,再用块油腻腻的抹布随随便便擦了擦桌子,随手递来个硬皮的如人脑袋那么大的菜谱簿子。
钟勇拿过菜谱看起来,仿佛正学文件,吃了曾小妮这么久,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今天回请她。参加工作多年他第一次请异性吃饭。他看了半天,然后一本正经地对拿着小本子的姑娘点起菜来。
曾小妮刚刚浮现的不快已然消逝了,女服务员一离去,她笑着对他说:“你还像是大学生,一切一切,一点儿没变……”
钟勇自豪了,觉得自己就像母亲老说的“保持了劳动人民本色”,接着脸却发烧了,意识到:如果再不改变自己生活道路,继续这么走下去的话,哪怕是再过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以至退休,也不会跟学生时代有太大分别,在常人眼中还是那么又傻又穷。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他解释说,自己不在那个五星级酒店回请她,是因为不习惯,而不是吝啬,这饭馆虽然人多点儿,可味道正宗,菜量也大,等等。曾小妮只笑着,一言不发。忽然,她伸出手,飞快模了钟勇脸颊一下,说:“你真可爱。”
钟勇忽而感到似乎被贼人一下捂上蒙汗药,顿时天旋地转了,连眼神都蒙了。然后,他如同神经病发作一般,给曾小妮滔滔不绝地讲起昨天的党组民主生活会,讲着生活会后那位省分管领导找自己谈话的情形。
曾小妮丝毫不感兴趣,勉强听着。
“那是个非常好的老头,最后说——准备调我去省政府,还要提我一下。现在秘书处长位子空缺,先提到这个位置上,下步就能提办公厅副主任,也就是省长秘书。”钟勇说。
曾小妮猛一下正襟危坐,悄声问:“真的?”
钟勇点点头。
她一下大叫出来:“这下可好啦!”
钟勇小声说:“我再不用干纪检,也算月兑离苦海了。”
曾小妮鹅蛋脸探前,面如春花,低声问:“你怎么答的?”
钟勇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却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得意,他早看出曾小妮对自己所作所为不以为然了,只不过一直强忍着。他想,为了她高兴,甚至是将来的破镜重圆,我只能作出这种抉择了。于是说道:“我也不是个傻子,当然感谢领导栽培啦,说了好多感激的话。其实,那个老头挺好,不过厅里人们也造了他不少谣,主要因为他有个宝贝儿子。现在的孩子们,他哪能管得了呢?大家反映厅里好多工程都有他儿子掺和。不过,现在我也想透了,”他有意讨好初恋,便拖长声音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再也不查什么案子啦,难死啦,就是查清了,我看也处理不了,只会给秦钢惹麻烦……”
钟勇刚说到这里,曾小妮迫不及待截断他的话,双手紧紧攥住他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悄声说:“你一进省政府,我就提离婚,那个畜生巴不得我提出来呢。以后,我也当当省长秘书的夫人,给那一家子王八蛋们看看。”
钟勇顿然感到身上激流涌动了。突然,他低下头来,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终于,他抬起头,哽咽着:“小妮,你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不反这个**,其实一大半也是为了你。”
曾小妮什么话也没有说,只紧紧攥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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