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给小学弟细细讲了起来:
那天出了市政府,大轿车一开动,大家隔着玻璃窗向讲课的这位官员摆手告别。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可他一转身,大家就迫不及待地说起来,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团长也开口了。
有位女处长告诉大家,她大学毕业后分到一家医院,惊讶地发现,医院里不少医生竟然是初高中毕业,没念过一天医学专业,都是这个医院或者这个市什么头头脑脑的子女,行医经历就是在一些老医生带领下,穿上白大褂照猫画虎地看门诊。有回,一个这样的“大夫”缝伤口,要让我们缝,也就四五针,可她缝了二十多针。因为是市委书记的女儿,外科主任没批评,只玩笑道:你当给小情人缀扣眼儿呢,针线越多越结实。如果在美国,这种行为早按无照行医处置了,不光要判刑,还得替受害人罚上几百万美元。
说到这里,这位前医生激愤道:“可在咱们中国,那个被缀了扣眼儿的农民既不懂得起诉也没地方起诉。再说配眼镜,哪有什么博士头衔的验光师,先给你做眼底检查什么的,就是眼镜店的师傅把镜片一块块给你往上加。至于配餐员就更没有了,随便你点菜,点什么给什么,跟下馆子一样。我敢说,但凡二十一世纪前进肥缺单位的,多数没经过公开招考,全是凭关系,只要有关系,什么乌龟王八蛋也能进来,可就苦了那些没关系却只有职业训练的人啦。”
听到这儿,车中有人打趣道:“凭关系,你才能进省委机关,才能医生不当,当了处长。”
团长截断大家的话,说:“想一想,美国连搬个东西都规定了动作,还有动作的先后程序和时间要求,精确到了这种程度,每一分钟都不让员工浪费。可咱们中国呢?最司空见惯的就是党员学习,不论月兑产学习一天还是几天,单位工作照常运转。♀照理说,党员应该是这个单位最先进的,可这么多先进人物放下工作,单位工作却不受影响,光这一点就不能不让咱们深思。我的孩子去美国进修,回国后说,他在美国从来没感到困过,因为工作太紧张。但出国前,他每天必须午休,不然就难受。在美国那两年,他最怀念的就是咱们国家公务员的工作节奏。”
说到这里,迟瑞成的声音不觉带出点儿颤抖,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躺了下去,翻了个身,说:“不说了,再说得癌呀,小钟,咱们只能随它去吧,无奈。睡吧,今儿一个白天都是听官员们讲课,机会难得啊。”
钟勇紧忙模自己这面床头柜,关了灯,可后来还是没合眼,平生第一次思索起西方社会制度的合理和先进来,不由又对比厅里的那些事儿。他琢磨着,更对老大哥有好感了,觉得他就是自己的同道。结果,他脑海里波涛汹涌,翻过来滚过去——“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钟勇和培训团的成员们在下榻的连锁饭店里吃完早餐,然后陆续进入候在饭店门前的大轿车中。一落座,有人就抱怨起这个国家的早餐来,很多人也随声附和。钟勇没吭气,但觉得大家说得对,的确够难咽的。每天就这么几样,大概这饭店也永远这么几样。当然,咖啡、牛女乃,全世界都一样,没什么可挑剔的;鸡蛋却是用黄油炒的,还像没放盐,所以既像黄土那般松散,也像黄土那般无味;肉片倒烤得焦黄卷曲,切得也如纸板薄脆透亮,却也像纸板那般难嚼和味道怪异;甚至就连面包也远不及省会的可口。不过,钟勇没发怨言,要跟大学毕业后的工地生活比,尤其跟举报时候的地狱日子比,如今不论什么日子都像上了天堂,更甭说是来这么一个富强国家啦。
一位穿浅古铜色毛料西服的小伙子上了大轿车,车门“嘭”一声关闭了。他站到司机身后,拿起车头栏杆上悬挂的无线话筒,面向大家。♀他西服翻领上别着一枚交叉着中国和这个国家两国国旗的彩色徽章。
他介绍自己是该州对中国的交流友好协会的交流部主任,负责全团的接待工作。
刚到那天,代表团在这连锁饭店里开预备会,钟勇和大家才晓得这个州对中国的交流友好协会的会长兼理事长是位律师,还当过几个城市的市长;副会长和副理事长却是一对来这个国家多年的中国夫妇。后来大家待的时间长了才晓得,现在这个国家几乎各地都有这样的协会,有叫对中国“交流友好协会”的,也有叫“交流协会”的,还有叫“友好协会”的,更有叫“交流永远友好协会”的,不一而足;任务都是接待这些年从中国到这个国家的代表团、培训团等等。这些团,有来自中国各级政府的,也有来自各大学、各大型国有企业、科研院所甚至是民营大公司的,真有点像明治维新后的日本,大批官员、学者和企业家到欧美学习。省委组织部介绍,这些年中国发展速度全世界第一,其中还有组织出国培训的功劳。如今,这个国家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的这些协会,就是专吃这接待饭的。结果,来访的团长和团员们就几乎永远见不到正宗的外国人——会长兼理事长们,估计都是些挂名吃闲饭的,却只能见到这些搞接待和拿接待费的中国人。大家揣摩着:等代表团、培训团一走,这些中国人再跟外国老板们——会长兼理事长们分钱。所以,在这些距城很远因而房费低廉的连锁饭店中,每天早晚来来往往的全是中国人。大家打趣这些协会是“永远是哥们儿忽悠会”,“专忽悠咱中国人的钱”。
小伙子讲了今天的安排,说上午访问州政府,下午参观这个国家的一所著名大学。接着,车内响起一阵欣喜的低语。小伙子打趣说:首长们离开祖国,一定非常关心最近发生的事情吧。下面,交流友好协会广播电台就播送来自祖国的新闻。他先说了中央领导们出访和接受各大国政要来访的新闻后,便讲起在北京发生的一件事。
他说,清华大学一对教授夫妇带独生女儿坐公共汽车购物。不知为什么事儿,教授给售票员提了意见,售票员便刁难起这对老夫妇来,女儿跟着批评了售票员,售票员便扼住这女孩子的脖子。司机中途停车,售票员将女孩子推下车去。接着,公共汽车突然起步,车门不光夹住了跟着下车的老夫妇,还将他俩拖拽了几十米。公共汽车扬长而去。整个过程,车内无一人挺身而出。姑娘被推下时脑袋触地,血流如注;老教授的腿也骨折了。等送到医院,这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停止了呼吸。大家静静听着,不觉露出愤慨的神色。
迟瑞成突然问:“你怎么知道的?”小伙子立即答:网上看的,中国的事情随时能看到。接着,他补充一句:来自中国的著名网站。大家点头称是。有人问他怎么来这个国家的。他毫不隐讳地讲自己出身农家,后到深圳一家公司打工,几年前来这里,现具备申请绿卡的资格,还没拿到,等等。
钟勇看见,迟瑞成仰身在座位中,头倚在靠背上,闭目养神,好似无动于衷,但能看出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气愤。顿时,钟勇心头腾起一股对老大哥的强烈好感。
大轿车到州政府大楼前的大道上停下,小伙子对下车的人们说,政府外事办公室正在开会,一小时后我们集合进大楼;先自由活动。人们四散开了,多数人穿过人行道,往州政府大楼前的空地而去。钟勇看见,这空地的左边是大片草坪,右边是个喷水池;正中有不少年轻男女席地而坐,对着州政府大楼这世界闻名的巍峨建筑写生。草坪旁是这个国家无处不在的一片片树林,一些年轻人正在林间几辆各色面包车旁忙碌,拉横幅卸鼓号,像准备搞什么活动。林间和草坪上还躺着一些蓬头垢面的流浪汉。
钟勇看后感到没多大意思,便回转脸来,却看到迟瑞成正站在一圈高高的塑像的前面。钟勇赶忙逆众人方向,向老大哥走去,然后跟他一起昂首凝望起来。
这高高的白色大理石基座上矗立着一组人物雕像:一位戴宽檐帽、穿十八世纪欧洲服装的男子双手横握着一杆步枪,腿旁还蹲着一只猎狗;一位神态端庄的美丽少妇双手托着一张鱼网,侧后坐着一位正俯身织布的姑娘;一个少年坐在火堆前读书,一位少女挨着他,略带稚气的脸蛋探到书前,俩人的神情又纯洁又专注;一位秃顶神父一手拿圣经,另一手高高举起,食指指向天空,表情严肃而庄重,一位长发披肩、发中插着长长翎羽的年轻的印第安人单腿跪在他的身旁。
迟瑞成转过脸来,对钟勇笑笑,随口道:“多了不起啊。”然后,他指着雕像对钟勇说:“你看,两百年过去,这个国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一片蛮荒之地变为世界头号强国,可精神象征一直没变,”他一一指着这百年雕塑,“劳动,知识,还有宗教,这个国家的立身之本,可说是立国两百年一贯制,始终不动摇。可不像咱们——老刮风,好像一过多少年就得把以前的推掉,再立个新的。”
钟勇心中一动,刚才看了,只觉得新颖别致,却没往这上面想。的确,自己在国内也算走了不少地方,可看到的,似乎除了庙宇和佛祖还有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乃至各路神仙,就再没什么一以贯之的了。多年前,不光社会主义遭非议,就连雷锋、张思德、焦裕禄和白求恩等等都遭攻击,说他们是**愚弄人民的工具,到今天,依然是争论不已的话题。
迟瑞成缓缓道:“单就这一点,你就不能不佩服这个国家伟大,立国之本不动摇。可咱们呢?”
钟勇不说话了。
迟瑞成苦笑道:“其实,当年中国**打天下,最得人心的,就是严明的纪律和坚定的理想,这不光争取了全中国的人心,还赢得了外国人的心,看看斯诺《红星照耀中国》吧。可现在,哪有什么纪律和理想信念,不少党员干部不是为图升官就是为了发财,大概你的体会最深。一些领导班子,风行的就是官场作风,就连我,不也跟着班子一起打压你吗?”说着,他恋恋不舍地再看了这雕塑一眼,轻轻拉了一下钟勇的手,离开这里了。
他俩坐到了草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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