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马一明正在店里,只听小南方在门口叮叮当当地钉着什么。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出来一看,小南方的牌子比他那块还要高出一截。马一明大吃一惊,首先怀疑牌子来路不正,严肃地质问道:“这牌子你从哪儿弄来的?”
小南方得意地:“当然是管委会颁发的啦!”
“不可能!”马一明不信,“肯定是你看管委会给我发没给你发,你嫉妒,就自己做了个假的!你这不自欺欺人吗?!”
“是你自欺欺人啦!你以为人家只发你一个人?开玩笑,你经营那么差,每月才缴多少税?我是缴税大户,他们当然要发我一个啦!”
小南方的话得到了李勤勤的证实。马一明百思不解,凭什么制售低劣产品的人也能堂而皇之地挂上光荣牌,那自己的诚信守法还有什么价值?他再次自我怀疑起来。某些价值观在马一明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他一直坚守着它们,从来相信它们在他内心的位置坚如磐石。但今天,他却切切实实感到了某种动摇。原来没有什么是坚不可摧的。这令他恐慌。
傍晚的城市喧嚣而冰冷。人们从各个隐身之所钻出来,涌到大街上,造成交通拥挤。每个人都在忙着赶场,赶往下一桌酒宴,赶往情人的约定,赶往老马识途的家。
马一明心事重重地蹬着自行车,裹挟在人流里向前赶路。到了十字路口,红灯亮起,其他人都停下来,只有马一明恍恍惚惚地横穿马路,险些被飞驶的汽车撞上,引发一片惊呼。
马一明赶在放学时间来到了学校门口。马路两边停满了汽车,推着自行车的马一明被夹在中间,伸着脖子透过车顶张望着,终于看到马克出了校门。
“马克!马克!”
马克朝这边望了一眼,显然看到了马一明,反而加快脚步朝远处走。马一明连忙推着自行车穿过马路追上去。
“马克,我叫你你怎么还走呢?”
马克沉着脸不吭声,只是走。一个同学从后面跑上来,
“马克,社会实践你真不去啦?据说特好玩儿……”
马克突然大吼:“我不去!我就不去!”
马克撒腿跑起来。马一明这才恍然想起把他报名的事儿忘到了脑后,赶紧追着解释。马克边跑边嚷:“算了吧你!你别打肿脸充胖子啦!我妈都跟我说了!”
“你妈跟你说什么啦?”
“我妈说你没钱!你连缴房租都没钱,根本没钱给我报名!”
“她瞎说!我有钱!我是老板,能没钱吗?”马一明捍卫着自己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
“你根本不是老板!你是装的!人家李家豪他爸才是老板呢!你净骗我!你说你挣钱买大房,还买汽车接我放学,骗人!你根本没钱!”
马一明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一下子击中,他的身体像被掏空了,整个人立刻变得虚弱起来。他怔怔地站在那儿,看着儿子跑上一辆公共汽车,扬长而去。马一明随即反应过来,骑上自行车拼命追了一程,无奈却被越甩越远。
夜幕降临,城市上空笼罩着混浊的微光。正是灯红酒绿的时刻。城市幻化出五光十色令人目眩神迷的一面。但在这花花世界中,马一明却倍感孤独。他没回家,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儿子。无处可去的他茫然踯躅在街头。
一名乞丐迎上来:“老板老板”地叫着,伸手向马一明乞讨。马一明想摆月兑对方,但无论加快或放慢脚步,乞丐都紧随不舍。无奈,马一明只好掏出一块钱给了对方。乞丐接了钱刚要走,被马一明叫住,
“哎……你怎么知道我是老板?”
“我们跟男的都叫老板!”
乞丐的回答令马一明有些失落。
“跟女的呢,原来叫小姐。现在不能这么叫了,叫美女。”
乞丐很健谈。马一明哑然失笑。对方掏出一盒烟,捏出一根点燃,悠闲地抽起来。马一明发现他抽的是好烟,吃了一惊。
“你抽这烟?这烟好像挺贵的!”
“一般吧,6块。我抽得省,两天一包。”
“那你一天能要多少?”
“这是商业秘密!”乞丐狡黠地笑了,然后举着烟朝马一明示意,“来一根?”
“我不抽烟!”
一停顿下来,马一明这才感觉走得累了,于是坐到路边台阶休息,萌生出与人聊聊的**。
“哎,你要不忙,咱聊聊行吗?”
乞丐看着他:“聊……聊啥?”
“聊什么都行。心里闷得慌。”
乞丐在旁边坐下来:“老板,你是干什么的?”
“我就是老板。”
乞丐上下打量马一明,不置可否。
“你看我不像是吗?”
“不像。”
“你这是真话。”马一明痛心地,“连我儿子都说我不像……”
乞丐误会了,以为他占便宜:“你怎么骂人呢?你骂人不带脏字啊!”
马一明赶忙解释,把今天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乞丐对他表示同情,说起自己的情况来,立刻透着一股自豪。
“那你就不如我啦!我一回老家,我儿子都拿我当英雄!因为啥?因为我能给他挣钱!别人家娃没钱上学,我儿子有钱上学!别人家娃没钱喝汽水,我儿子能喝汽水!全村人都得高看我一眼,因为啥?因为我最早盖上的红砖房!”
“那他们知道你在这儿干这个吗?”
“知道!这有啥?就是个职业吗!你当老板是职业,我干这个也是职业,反正都是挣钱嘛,挣钱就行了吗!不瞒你说,今年我们半个村都出来干这个,都是让我带动的呢……”
对方虽然是乞丐,但却活得怡然自得。相比之下,马一明更觉苦闷。
“……我做生意再苦再累,别人再怎么说三道四,再怎么笑话我,我都能扛得住!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连我儿子都看不起我……你说我还有什么劲?”
马一明把头深深埋在膝盖中间。乞丐抽着烟没说话。马一明猛地抬起头来。
“给我来根烟!”
乞丐模出一根烟,给马一明点上。马一明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
“我憋闷啊,憋闷得难受!我都没脸回家再见我儿子!我想找个人说说,想来想去就没这么个人!反正咱俩谁也不认识谁,要不憋死我也不能跟你说这个,我没脸说!”
“那你就想法子挣钱啊,挣了钱你儿子就高看你了!”
说起这个,马一明更是满肚子愤懑。于是,他把水货和光荣牌的事跟乞丐说了,忿忿不平的。乞丐一听,替马一明着急:“你真是的!他们卖假货水货,你也卖啊!谁不会卖?”
“那违背我做人的原则!”
乞丐恍然大悟:“我听明白了,你这人就是死心眼!跟你说吧,你就是干我们这行,效益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得拉下脸来,拉下脸来就什么都行啦!”
乞丐见一名路人走来,就给马一明做示范:“老板、老板……”
路人顺手在他们面前各扔了一块钱。马一明怔住了。乞丐飞快地掖起一张,马一明把自己面前那一块钱也递给他,乞丐不要。
“那是人家给你的!”
马一明哭笑不得:“我不要我不要!”
乞丐却很仗义:“刚才你不是给我一块吗?就当我还你的!我不能要你钱,你也不容易!哎,我不能陪你聊了,来生意啦!”
乞丐迅速起身,迎向一群观光客。
马一明看着面前的一块钱,犹豫着。此刻,他感觉内心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崩塌。终于,马一明俯,捡起了地上的钞票。
痛定思痛,马一明终于想开了,决计也像别人那样卖水货。只有马一明知道,自己作出这一决定是多么艰难。他本来还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但一星期下来,销售额明显上升,可谓立竿见影。
当马一明把这一历史转折如实告诉石红时,石红不知是欣慰还是失落。如果说欣慰,毕竟手机店有了起色,两口子不用整天愁眉苦脸了;如果说失落,那就是连马一明都唯利是图了,世上还有什么诚信可言。石红本以为就是拿枪逼着丈夫也不会干这种事,现在看来并非如此。面对残酷的现实,一个人可以如此轻易地被改变,这令石红很有一番感慨。
手机店效益渐好,两口子却并没轻松下来,反而开始提心吊胆。石红担心出事。虽说别人这么干也没见出什么事,但她还是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出事就得不偿失。马一明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每天出来进去的,那块光荣牌对他如同讽刺。他觉得自己是挂羊头卖狗肉,理不直气不壮。让他难堪的是,面对李勤勤和小南方,他第一次失去了道德优越感。
对手机店近来的变化,李勤勤都看在眼里,话语间时常意味深长。小南方是最早察觉的,并第一时间通报了李勤勤。马一明知道,自己那点事儿根本没瞒过别人的眼睛,如今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
“马老板,你发现没有?一个人要变是很容易的……”小南方说话酸溜溜的,“原来你誓死不做我这样的奸商,现在不也向我看齐了吗?没有别的意思啦,我是说你终于开窍啦!”
“我……我这是迫不得已!”
“哪个不是迫不得已?现在生意不好做,大家彼此彼此啦!”
马一明很想知道对方的心态,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不心安理得。小南方说:“有什么不心安理得的?大家都这样干,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买就有卖,这就叫市场!”
“市场就是让你们这样人搞乱的!”
“哎哎,什么叫‘你们这样人’?”小南方挖苦地,“应该说咱们这样人!现在,你跟我没什么两样!别以为自己真能出污泥而不染啦!”
“我还是跟你们不一样,起码我不像你这么心安理得!”
“你外面挂着‘文明守法经营户’,里面卖着水货,我看你也很心安理得吗!”
“我……我正想这事儿呢!”
“那还能怎么样?你还能把那牌子摘了?鬼才相信!”
“我现在就摘!”
这不完全是气话。马一明觉得这块牌子一直压在他心头,如今摘下来,反倒轻松了。
但是石红听说以后,立刻提出质疑。
“不挂啦?那可是管理部门发你的,你想不挂就不挂?管理部门知道了会怎么想?你对这事儿有意见还是怎么的?”
“没意见!我不说了吗,我有心理负担!”
“所以你不能不挂!你不挂等于告诉人家你心里有鬼!你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吗!回头给你来个突击检查,你哭都来不及!”
一语惊醒梦中人。天还没亮,马一明就出了家门,匆匆骑车赶奔店里。那块光荣牌已经被他扔进了角落,他翻找出来,擦去灰尘,趁着周遭没人,重新挂回到门口。
马一明本以为事后不会有人注意,但还是被李勤勤和小南方发现了。李勤勤什么也没问,只是一笑。小南方却不放过挖苦马一明的机会,说起风凉话来:“马老板,你这是月历牌啊?怎么还每天换来换去的?”
马一明无言以对。他也没心思跟小南方理论。这事情一刻不解决,马一明心里就一刻不踏实,不知什么时候就跳出来刺激他一下。晚上,他正核算账目,马克走过来,劈头问道:“爸,我问你个事儿――你是卖走私手机吗?”
马一明一哆嗦,计算器啪地掉在地上。
“你听谁说的?”
“我们同学说他爸说的。他爸说你们那条街好多卖走私手机的。爸,走私那不是违法犯罪吗?”
“哦……是吧,应该是违法犯罪……”
“爸,你没违法犯罪吧?”马克信任地,“我知道你没有!我跟同学说你肯定不会的,就是他们都那样你也不会那样!”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爸啊!我爸怎么会违法犯罪呢?”
当天晚上,马一明思忖着儿子的话,久久无法入睡。好不容易迷糊过去,半夜被噩梦惊醒,大叫一声坐起来,把石红也吓醒了。最近马一明频频夜半惊魂,而且大都是同样内容的噩梦。石红觉得再这样下去马一明和她总有一个人会魔怔的。她了解自己丈夫,循规蹈矩惯了,想赚黑钱胆儿又小,自己时时刻刻质疑着自己鄙夷着自己,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这滋味甭提多难受。要按如今流行的说法,这钱就不是你的,不该你赚,赚了也得不着好儿。与其这样,还不如洗手不干,也省得连石红都跟着提心吊胆。
这样一来,马一明如释重负,抱住石红亲了好几口。他感到欣慰的是,虽然石红有时在小事上胡搅蛮缠,但大事不糊涂,总令马一明有拨云见日之感。
马一明终于又可以坦然面对光荣牌了。他用最快速度清理了水货,重新经营起了正品手机。他决心捍卫他内心最深处的东西,他发现只有这样自己才有安全感,一旦它们动摇,他也将面临崩溃的窘境。
马一明的做法遭到了小南方的讥笑。
“马老板,我真搞不懂,你有钱不赚,何必小题大做呢?”
“这你理解不了。我跟你的价值观不同!”马一明正在擦拭光荣牌,擦得一尘不染。
“哪里不同?都是老板,做生意赚钱嘛,赚到钱就是英雄,赚不到钱就是狗熊,就这么简单啦!”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该赚的钱就不能赚!”
“不要说那么多啦!”小南方贬低地,“你就是胆子小,心理素质不过关,你这样子做不成大事的!”
马一明急了:“像你这样就是做大事啦?你这是做坏事!你把劣质开关卖给人家,漏电电着人怎么办?你这是不负责任!”
“好啦,我不和你吵!”小南方指指脑袋,“你这里不灵光啦!你这样子下去,很快就会撑不住的。正好,到时候把你那半边盘给我。放心,价钱上不会让你吃亏的!”
“你说什么?”马一明双目圆睁,样子很吓人,“我就是不能让你看笑话!老天爷还没瞎眼呢,你以为可以胡作非为没人管啊?有人管你!你得意什么?我打个举报电话,立刻就让你完蛋!给你个教训,要不你也太猖狂了……”
小南方恼火起来:“你举报好啦!你以为我怕你?”
两人话不投机,越说越急,弄得不欢而散。
事情也巧,这话说过之后的第二天,市场执法人员就果真接到举报,前来查封罚没了“南方电气”的所有货物,并暂扣了营业执照,责令其停业整顿。这一来,小南方元气大伤。永远精力充沛的他终于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了。
马一明的预言得到应验,他不禁心里偷着乐。他认为小南方是自作自受,罚他是惩恶扬善,不然像自己这样的老实人就没活路了。马一明大感解气的同时,瞅着小南方的可怜相,又不禁心生怜悯。毕竟小南方每天辛辛苦苦的也不容易。于是,马一明便好心劝慰道:“你看这事儿……真没想到……你也别太别扭,吃一堑长一智,就当是个教训吧。哪儿跌倒哪儿爬起来……”
小南方正怀疑是马一明举报的呢,立刻把一肚子火撒到他头上。
“马一明,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还跟我装蒜,明明就是你举报的!”
“不是我!”马一明焦急地否认,“昨天我是说举报你来着,可我那是跟你闹着玩儿呢!”
“你跟我闹着玩?我可不是跟你闹着玩――马一明,你等着,咱们走着瞧!”
小南方正在气头上,马一明怎么也解释不清。好在李勤勤对马一明表现出了信任,这让马一明略感欣慰。李勤勤劝他说:
“别着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过一阵儿自然就说开了。”
最近,李勤勤一直感觉身体不适。这天,她正跟马一明说着话,突然觉得一阵晕眩,幸亏一把抓住马一明,这才没摔倒。马一明陪她去医院一检查,结果却是怀孕了。马一明百思不解,李勤勤目前一个人单过,没见她跟什么男的来往,怎么就怀孕了呢?马一明认为是误诊,要去找医生重新化验。李勤勤一把拽住他,表情尴尬。马一明这才意识到果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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