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悄然走进屋里,看了闭眼假寐的斐凝玉一眼,轻声道:“小姐,王爷和世子二公子他们回府了。♀”
斐凝玉睁开眼,一扫之前的凝重,眉眼染了些许喜色。蕙兰见状,知道自家主子是要出门了,忙上前几步,搀扶斐凝玉起身,片刻后,又有香菊和紫竹进了屋子,手里正捧着一个精巧的暖炉,见斐凝玉已经起了,忙将暖炉递了过去。那头蕙兰又取了件毛裘斗篷为她披上,那雪白的绒毛软软的簇拥着,将斐凝玉衬托得明眸皓齿,贵气逼人。
等走出房门,外面竟纷纷扬扬下起雪来,斐凝玉瞧了片刻,不禁道:“刚刚还晴着呢,眨眼间竟下起鹅毛大雪了。”
蕙兰一面为斐凝玉引路,一面应道:“小姐,如今可是腊月了,这会儿下雪,是瑞雪兆丰年呢。”
斐凝玉笑了笑:“你倒是知道了。”
“这是小姐前几年教蕙兰的呢,蕙兰一直记着了。”
前几年的事对于如今的斐凝玉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不过也依稀有些印象,当即只是笑着,却并不言语。
院子里早已经备好了一顶软轿,斐凝玉却突然起了兴致,想要自己走过去,直把身边儿一众嬷嬷丫鬟们吓了一跳,齐齐劝说,更甚者已经主动下跪请求责罚,倒叫斐凝玉好一阵无语,最终还是听从了众人的劝说,坐进了软轿,她如今大病初愈,仔细些总是好的,毕竟身子骨儿是自己的。
等斐凝玉一行人来到怡亲王的院落,怡亲王早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正坐在厅中喝茶,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身上的戾气仿佛也都被洗去了,又恢复了昔日那温和俊雅的王爷。看到斐凝玉进门行礼,眉眼间均是温和宠溺的笑意:“玉儿的身子可好些了?”
斐凝玉与怡亲王分别不过十余日,却见怡亲王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面容难掩憔悴,眼底更是布满了血丝,她当然知道怡亲王为何如此,心下顿时涌起一阵酸楚和心疼,只觉得自己当真是不孝,还想着要好好孝顺他,却又只会给他添麻烦,一开口,声音便有些哽咽:“女儿早就没事了,倒是爹爹……”
话还没说完却被人给打断了,声音清朗,带着些许笑意:“小妹病了一场,怎的变得爱哭起来了?”
来人正是斐逸修,同样是多日未曾好眠,却因为正值青春年少,面上竟是看不出丝毫颓色,这会儿正倚在门边,微笑看着斐凝玉,怀里还托着一只雪白的小狗,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它背上的毛发,只把小狗模的舒爽极了,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声,连四肢都摊开了,好似吊在他的手臂上一般。♀
被这么一打岔,斐凝玉心里头那点儿悲情瞬间便消散了,也不去看斐逸修含笑的眼,只盯着他怀里那可爱的小狗,道:“你怎的把雪儿也带来了?之前它闯下祸事,被大哥罚关禁闭一个月,任谁都不许求情,仔细大哥等会儿瞧见了,训斥你。”
“我说怎么雪儿瘦了这么多,原来是被关起来了。大哥也真是,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畜生,把气撒在它身上做什么?”
听了这话,斐凝玉唇角一抿,眼底露出一丝狡黠,目光落在斐逸修的身后,就见世子小心翼翼地搂着世子妃走过来,嘴里淡淡道:“若不是它贪嘴,小妹又怎会滑到湖里?不过是关它一个月罢了,依我说,就该炖了!”
其他几人还没说什么呢,那小狗却吓着了,努力扑腾着短短的四肢,似乎想要蜷缩起来,乌溜溜的大眼睛竟透出了一丝可怜巴巴的神色,这小模样可把几人看得忍俊不禁,最先出声的还是怡亲王:“好了,别吓它了,雪儿,过来。”
斐逸修见状,躬身把小狗放到地上,小家伙抖了抖毛,立刻就跑到怡亲王腿边,昂起小脑袋讨好地叫了两声,怡亲王哈哈大笑,把它抱到膝上,笑道:“都坐吧。”
四人分两边依次坐了,怡亲王才道:“近日府里诸多不顺,玉儿大病一场,尚未痊愈又遭遇行刺,云渺有了身孕本是大喜事,却又惊吓一场,所幸母子平安。如今我们一家能团聚在此,也是老天庇佑。”
斐凝玉也不免唏嘘,重来一世,本以为能轻易改了家人的运势,阻止悲剧的发生,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避过初一却没避过十五,唯一庆幸的,便是过程虽凶险万分,一家人却能保得平安,确实是老天庇佑。
见怡亲王一脸感慨,世子道:“父亲,祸兮福所倚,如今大难已过,想来该有好事降临了。”
斐逸修笑道:“大嫂有喜,便是头等大喜事。”
世子妃面上微红,一脸娇羞,怀孕本就是件令人羞涩的事情,如今被公公和小叔当众说出来,难免脸红,世子见了,瞪了斐逸修一眼,转开话题:“眼下年关将近,府里却依旧冷清,我们是否也该要准备一二了。”
怡亲王点点头:“确是如此,云渺有孕在身,不宜操劳,玉儿,今年便要辛苦你了。”
斐凝玉站起身,行了一礼:“女儿遵命。”
斐逸修想了想,道:“父亲,让小妹操办此事,恐怕侧王妃那边会有所想法。”
怡亲王不在意地摆摆手:“往年也是侧王妃同云渺一道准备的,今年只是让她来帮玉儿,有何想法?待我亲自与她说罢。”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一家人许久未曾这般坐着说话,便又说了些闲话家常,直到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怡亲王才传了晚膳。
……
同怡亲王一道从白塔寺回府的第一日,侧王妃连怡亲王的面都未曾见到,即便不派丫鬟们去打听,她也知道怡亲王这会儿正与他的孩子们共享天伦,那种场合她从来都没有资格去,怡亲王也从来都未曾叫她去,一次都不曾叫过。
侧王妃看着面前的晚膳,色香俱全,可她却食欲全无,大颗的泪珠渐渐落下脸庞,即便她只是个侧王妃,却也是堂堂三品的王妃,她嫁进怡亲王府还是皇后亲自说的亲,她更是如今这王府里唯一的女主人,可为何过的日子同那些百姓家的小妾一般无二?
也不知枯坐了多久,贴身丫鬟突然从外面小跑进来,语带惊喜:“娘娘,王爷请您过去呢!”
侧王妃微微一震,连眼泪都顾不得擦一擦:“王爷请我过去?”
“是的,娘娘,王爷请您过去呢!”
侧王妃忙站起身,几乎要手忙脚乱,最后还是在丫鬟们的伺候下,匆匆换了衣裙,又稍稍补了下妆容,便急忙赶往另一处院子。
此时天已经黑了,怡亲王正站在屋檐下,也不知是在看梅花还是雪花,听到身后的动静,慢慢转过身。
侧王妃忙走上去,福了福身:“王爷。”
怡亲王伸手虚扶一下,温声道:“这些日子,让你留在山上照顾凝霜,辛苦你了。”
“照顾霜儿是妾分内的事,怎会辛苦呢?况且,王爷不也在白塔寺么?能陪着王爷,是妾的荣幸。”
怡亲王却仿佛没听见侧王妃语气中的婉转暧昧:“今日我进宫,皇兄赏赐了不少奇珍异草,明日我让人送到你那儿去,有凝霜用的上的,只管给她用。”
侧王妃的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拢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面上依然笑着,道:“那妾先替霜儿谢过王爷了。”
“霜儿此次重伤在身,御医说要半年才能养好,你要照顾霜儿,又要管府中事务,太过操劳了,如今云渺又有了身孕,我想今年就让玉儿来操办年事,你从旁指点,你以为如何?”
听到这话,侧王妃的一颗心终于再度跌到谷底,她以为如何?她还能以为如何?从她嫁进这怡亲王府,年事何曾真正让她来操办过?莫说年事,但凡府中各种大小喜事,均没有让她来做主的惯例,怡亲王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即便有的理由听起来是那般的好笑!
然而,千言万语,最终却只余下一句话:“妾听从王爷的安排。”
怡亲王满意了:“再过月余,玉儿便是十二岁了,再过几年便要出嫁了,有些事总归要学着去做,她若是有不当之处,你可直言,毕竟,你是她姨娘,若是她不肯听从,你便来与我说。”
侧王妃低眉顺目,柔顺地应了。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怡亲王心下也轻松了一些,侧王妃是皇后找来的,太后和皇帝硬要塞给他的,他实在是推月兑不过,再加上侧王妃的眉眼依稀有几分昔日爱妃的影子,所以他便收她入了王府,这么些年,她倒也识趣,就是偶尔有些不妥当的,怡亲王也睁只眼闭只眼过了,眼下看她这样,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柔软,连语气也温柔了些许,道:“皇兄此番赏赐了不少东西,便交由你去安置吧,有喜欢留着便是。”
侧王妃笑得温婉:“谢王爷。”
怡亲王并没有留侧王妃夜宿的打算,闲话说完,便亲自送她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同送去的,还有皇帝的诸多赏赐,不知道的丫鬟们心下羡慕不已,只觉得侧王妃深得王爷宠爱,那些在府里呆的长久的嬷嬷丫鬟们,心里却跟明镜儿似得,侧王妃看似得宠,却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
送走怡亲王,侧王妃脸上的笑容顿时便落了下去,转身再去看桌上堆着的各种赏赐,直觉得无比地刺眼,恨不得把这些东西统统都丢出去。想到自己当初一脸天真的以为怡亲王送她这些便是喜欢她的表示,以致一颗芳心早早深陷,后来才渐渐明白,这些在寻常百姓眼中珍贵无比的赏赐,在怡亲王眼里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在这怡亲王府里又是多么的常见,常见到,随便一个资深的嬷嬷丫鬟都能随手拿出几样!而真正千金难觅的无价之宝,全都在那玉環轩里!
王爷啊,你明明是那么温柔多情的人,为何却偏偏要对我如此无情?你不愿将你的心分给我一丝一毫,甚至连这王府里的权力也不愿意分给我一丝一毫,那你当初又为何要让我进这怡亲王府的大门!
恨意一点一点地升腾,曾经爱得有多深,如今恨得就有多深。侧王妃抬起头,缓缓擦去脸上的泪,既然我要的你都不愿给,那我便自己来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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