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最大的赌坊里,人声鼎沸。
“押大!大!大!”
“小!小!小啊!哎呀!他妈的晦气!”
一满脸横肉的中年人笑嘻嘻地将银子收入囊中,腮边的肥肉一颤一颤的。
白凝微微蹙了蹙眉,翻了个身换个姿势坐在赌坊的横梁上,哼了声,暗道:凡人呢,就是**多了些。
她合上眼,想闭目养神来着,不过在赌坊里闭目养神着实不是个好主意,吵吵闹闹的,养了半天,她也没养出个神清气爽来。
也是,正常人都不会来赌坊闭目养神,除非是找虐的。
白凝不承认她是来找虐的,但又想不出其他所以然来。
她其实很想睡一觉,只是怎么也睡不着,也罢,退而求其次,闭目养神吧。
她在烟雨江南浩渺太湖边的四角方亭里闭目养神过,那时在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滴滴答答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可她听着听着就不知怎的悲上心来,养完了两天的神,面容憔悴,眼神空洞,连路过那里的老妇也忍不住停步看了她半晌,颤颤道:“姑娘诶,啥事儿不能挺过去啊,别在这杵着了,回家吧,啊?”
白凝愣了半晌,方道:“大娘,我好着呢!”然后绽开了她自以为倾国倾城的笑颜。
那老妇瞅着她,摇头叹了口气,“你要是跳了湖,没人收尸,可就污了这太湖水了,莫说你自己投不了胎,连这四方的百姓也喝不成水,千万别害人害己啊!”说着就自己走了。
白凝翻了个白眼,暗道:什么跟什么呀,我要是这么容易死,就枉为德高望重、三界景仰的仙女,不,妖精了。暗自低估了一阵,便腾云驾雾而去。
白凝还在凡间的王宫里闭目养神过,听闻那里富丽堂皇,能与天庭宫阙相媲美,如今进不去天庭,去那里看看也好。只是那时候,还没等她把眼睛闭上,一个被后面跟着的宫女唤着太子殿下的人冒冒失失地跑了过来,冲着她笑道:“哎呀,这是哪里的宫女?简直宛若仙人,来,跟本殿下走吧,保准吃香的……”
“我是妖精还没等他说完,白凝用极其平淡的语气打断他,也不管之后他何种惊恐的表情,径自腾云驾雾而去。
那个时候白凝很欣赏自己,终于可以这么平静地对别人说:我是妖精……
后来白凝还在很多地方闭目养神过,不过效果似乎都不是很好,于是,索性来了这么个热闹的地方——赌坊,闭目养神来了。
当然,白凝还是没成功,倒不是因为心难平,只是这里……实在太吵了!
算了,养不了神,索性来观看他们赌博好了。
那个满脸肥肉的大叔似乎赢了不少银子,在那里笑得那肥肉一抖一抖的,实在让人不忍观看。
那个高个子小哥手气好像不是一般地背,老是输,也让人不忍观看。
乌烟瘴气的赌坊好像真的没地方好看。白凝忽然有些烦闷。
情绪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说变就变,不仅没有预兆,还没有解决方法,就像现在,烦闷之后的白凝,又陡升悲凉之感了。
细细算算日子,自己已经在凡间无所事事到处游荡了两百三十四年七个月零十五天。至于她为什么算得这么清,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每天她除了在闭目养神的时候数日子,着实没什么事做。
但是千万不要以为她这么勤快地数日子是为了等待某一个重要的日子,虽然大多数正常人数日子的目的都是这个,但很显然,白凝是属于少部分不正常人,她数的日子完全没有尽头,也许她想着某个人会在一个她数到的日子里找到她并将她带回,可也只是她想着,因为很有可能除了她之外就没有人再想着了。
这么说来,她应该是很悲哀的,所以现在又陡升了悲凉之感。
其实她很想把这种感觉忍住不发泄出来,可是如果情绪能忍那它就不是情绪而是演戏了,所以她没忍住也情有可原,她低声啜泣起来也情有可原,到最后嚎啕大哭起来还是情有可原。
一直哭到声音盖过了赌坊里的嘈杂,一直哭到赌坊里所有人寻着声音抬头看到横梁上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眼泪如梨花杏雨般哗啦啦而下,一直哭到赌坊里鸦雀无声除了那撕心裂肺的哭泣,白凝才蓦地止住眼泪,眨巴眨巴红肿的更加水灵灵的大眼睛,怔了半晌后如梦方醒般胡乱抹了抹还挂在脸颊的泪珠,也不管愣愣的众人,腾云驾雾而去。
这是白凝自从由仙堕落为妖之后第一次这般放开地大哭,哭完之后忽然觉得神清气爽了很多,有些以前觉得很郁闷的事又不那么郁闷了,这种感觉很好,一身轻。
然后白凝暗地低估着,“不就是没过情劫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充其量也不过是我的一个劫,一个劫而已……”
一个劫而已,没什么的,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有……
之后,白凝决定停止数日子,她觉得这太无聊,太幼稚。
两百三十四年七个月零十五天,就数到这儿吧。
离开赌坊,白凝又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游荡,时而驾云,时而潜水,时而又用障眼法将一颗小石子变成一块碎银,丢给路旁衣衫褴褛的乞丐,给予他们精神安慰,或者是少部分幸运的乞丐在碎银变回小石子之前用掉后,将精神安慰转换为物质安慰。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在之后的三天里做了一系列很无聊的事,并且如果不是因为在三天后她遇到了更无聊的人,她会继续做下去。
那是一个老和尚,是白凝在一深山里香火极其萧条的小庙中遇到,一捋白须垂到胸前,两条细长的白眉在说话时一抖一抖,很经典的老僧形象,经典到让白凝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那老和尚说:“老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预知未来,昨夜老僧夜观天象,查姑娘红鸾星异动,恐怕姑娘即将会遭遇桃花劫,不过姑娘莫慌,老僧有办法破除,只要姑娘跟随老僧去后山圣池沐浴,便可化去这劫难
白凝很耐心地听着,在老和尚说红鸾星异动时,她眉毛挑了挑,说到遭遇桃花劫时,又挑了挑,说到去圣池沐浴时,再挑了挑,一直等到他说完,白凝悠悠开口:“敢问本姑娘去沐浴时,你干嘛呢?”
“老僧自然为姑娘施法除劫末了还念了句阿弥陀佛。
“哦!”白凝恍悟般点点头,又冷不防道,“你这法子骗到过其他姑娘吗?”
“还没,你是我第一个尝试用这种方法的苍老的声音瞬间变得年轻,尔后那老和尚一个旋身,变成了一年轻人模样,一身魔气显露了出来,“姑娘脑袋挺灵嘛!”
白凝翻了个白眼,“你这么拙劣的伎俩有脑袋的人都不会信啊!”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我认为遭受过桃花劫的人是属于没有脑袋的人
白凝一噎,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魔道中人,“你认识我?”
“不认识他接口就说。
白凝很郁闷,外加一点点失望,她不喜欢被人知晓自己悲催的过去,这样很没有面子,可也不希望自己是默默无闻的,好歹当年也是将天庭搞得一团乱,还是有几分霸王的气息。这种矛盾的情绪,在听到他直截了当的一句“不认识”之后,化作一声叹息,尔后她又敌不过好奇心作祟,问道:“那你怎么知道?”
那男子眉头一挑,“这很容易猜啊,按照我在花丛如鱼得水的经验,一个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得这般撕心裂肺的妖,一定是遭受了痛不欲生的桃花劫!”
很令人震惊的推理,却很正确。白凝有点震撼外加小小的疑虑,眼前之人到底是谁,好歹自己也是差一点就晋位成上神的上仙又因晋位不成反应过于暴力被削除仙籍的妖精,虽然一身修为在很勇敢很壮烈地被打下斩仙台后所剩无几了,但自认为警觉性还是不差的,怎的被人跟踪了三天还后知后觉?这很丢脸。
那男子好像知道她在纠结些什么,很漫不经心地道:“哎呀,你不用因为被我跟踪了三天觉得丢人,再怎么说我也是魔界少主啊,三界又有几个妖精能比我厉害!”
哦,原来是魔界少主罗影,难怪……那也不带这么贬低妖精啊!
白凝撇撇嘴,“敢情是魔界少主啊,小妖失礼了
“小美妖,莫气啊,叫什么名呀?”
白凝瞪着他,原本不想说,不过转而一想,自己无所事事了两百多年,也寂寞了两百多年,有个吊儿郎当的伴也不错,而且这货长得也不是一般的好看,就收回了杀人的目光,道:“白凝
“嗯,听起来挺纯洁的名字,你是莲花精吧,长得这么水灵灵的,跟哥混,怎样?”
“包吃包住包玩?上天下地遁海?”
“哎呀,敢情你也是个敢闯荡的主,同道中人!相逢恨晚!”罗影一把抓住她两肩,兴奋地嚷嚷。
闯荡?闯祸吧……
“怎的,不打算看我沐浴了?”
“此一时彼一时么,现在你怎么看也不像个需要哥安慰的姑娘,倒是像个哥们儿,这样的女人,不在本魔君的狩猎范围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