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对穿云教的抵触之心太强,在护法大人的豪宅中,贺初九竟一夜不得好眠。♀黎明时分,他照旧起床练武,几套功法行下来,天空便露了白。
他以为杜丸丸又会睡到日上三竿,却不料对面房门咯吱一声响,杜丸丸穿着里衣走了出来。女子挺胸收月复,下巴微微上昂,嘴角对称勾起,踱着步朝贺初九行去,一面小幅挥手道:“初九,早上好。”
贺初九一时没答话。不是他不懂礼貌,只是他着实觉得……杜丸丸这副样子,有些怪异。她的身姿挺拔如松,步伐大小刚好,而且每步之间的距离几乎完全一致,就连朝他挥动的手……幅度和频率都好似经过计算一般。
她从他面前走过,呲着嘴露出了八颗牙齿,又在他前方一个转身,身体的每一部分竟然奇迹般保持了转身前的状态,再次从他面前走回,重复道:“初九,早。”
贺初九默然片刻,终是开口了:“你晚上睡觉落枕了?”
杜丸丸动作一顿,再度转身,保持微笑小幅挥手从他面前行过:“你觉得我这精神面貌怎样?”
贺初九迎上她明亮专注的眸,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便吞回了肚里,违心道:“……还好。”
杜丸丸得了这赞赏,不小心就笑出了九颗牙,连忙回扯嘴角归位。她在贺初九面前丁字步站定,双手叠加置于小月复前,微微倾身缓缓点头,轻声细语道:“谢谢你的肯定。”
贺初九:“……”
——他的媳妇被掉包了么?!那个苦大仇深瞪眼看他,还会扯着嗓子唱“我们的家乡”的傻丸丸哪里去了!
贺初九终是忍耐不住:“你这是干吗?”
杜丸丸继续呲着八颗牙解释:“这是我们那领导人出席活动时的姿态,步伐大小、挥手幅度、笑容多少都经过精心设计,据说这样最能展现自信,体现风度。”
她一直呲牙,贺初九看着都替她觉得嘴酸,却听她又介绍道:“我现在站立的姿势叫丁字步,要求膝盖并拢双腿合紧挺胸抬头。怎样,是不是很有仪态美?”
贺初九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杜丸丸小月复上:“还要求捂住肚子?”
杜丸丸脸一板,瞪大眼看他:“这叫双手交叠于小月复!教我的夫子告诉我,这样才优雅!”
贺初九“哦”了一声,走去一旁捡了自己的外衫穿上,慢吞吞道了句:“那你练吧,要是累了就歇会。”
杜丸丸听言犹豫片刻,果然松了架势,凑去贺初九身边,认真道:“我昨晚想清楚了。既然我要做这个教主,就该对此加以利用。”说到此处,她是真的笑了开来,踌踔满志眉眼弯弯:“我要借这机会,好好管理穿云教之人,不让他们再为恶一方!”
她重新站直,昂首挺胸道:“新开始新气象,要让他们见到教主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
吴泽滔一早来接杜丸丸时,见到的就是这副“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女子端着身体立在门旁,朝他机械挥手古怪微笑,少年则蹲在门槛边,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吴泽滔显然有些吃惊,但许是因为原主也是个不着调的,他并没有多问,只是让杜丸丸尽量隐瞒她的失忆,以免引发不必要的动荡,便请两人上了马车。这么行了约莫两刻钟,便到了穿云教山门处。
穿云教依穿云山而建,山门古朴大气,基石处却满是青苔。因为年久失修,柱体和台阶破碎不整,已然有了些破败的气象。教众依照尊卑立于山门旁,望去黑压压一片,倒是有几百人。
杜丸丸觉得,她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真正面对一群魔教教众,到底还是有些怯场。上车时她还是端着姿势坐在贺初九对面的,可马车停下时,她已经粘去了贺初九身旁,手心里都是汗。
吴泽滔一直在车厢旁策马而行,此时下马掀开了车帘,朝杜丸丸温和笑道:“教主,到了。”
杜丸丸连忙挺胸收月复,优雅一点头:“知道了,你出去等。”
吴泽滔笑应是,放下了车帘。
车厢里。杜丸丸瞪着杏眼瞅贺初九,微张嘴,复又闭上,再次张嘴,好容易挤出了句:“初九……我想上厕所!”
贺初九淡定点头:“正好下去教里上。”
杜丸丸苦逼脸看他。贺初九慢吞吞道:“还是你想在车厢里小解?那我先下去。”
杜丸丸:“……”
——骚年,我看起来像是随地大小便的那种人么?我这是紧张啊你造不造!你倒是安慰安慰我啊!
杜教主认命一声叹息,悲壮起身,掀开车帘,跳下了车。
她的脚尖始一落地,教众便齐齐躬身,朗声呼喊:“参见教主!教主洪福,既寿永康!”
数百人一并呼喊,声音实在洪亮!杜丸丸没有心理预期,被吓得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腰上却一紧。少年站在她身后,看似瘦弱的胳膊稳稳拖住了她。
杜丸丸站稳。贺初九松开搂住她腰的手,改为拍拍她肩膀。见杜丸丸看他,少年没甚表情道了句:“精神面貌。”
杜丸丸一个激灵,用力点头,深深吸气,倒是镇定了些。该她说话了,杜丸丸却犹豫了起来。她琢磨着,这种时候她是该说“免礼平身”,还是该说“都起来吧”?“免礼平身”比较有气势,但感觉像官方的用语,她可是江湖人家,不大合适。“都起来吧”倒没那么考究,但这些人并没有跪下,又谈何“起来”呢?
杜丸丸拧着眉头纠结起来。
穿云教众人还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教主却半天再没反应。站在前排的都是教中的重要人物,有胆大的便偷偷去看,就见一可爱小姑娘一脸凝重沉思,场面诡异无比,心中便是咯噔一下:看这表情,估计这阵子教里的事,教主是心知肚明呢!这么晾着大家,定是想给某些人下马威!连忙低头垂眼,不敢再动弹。
杜丸丸思考了许久,还是决定选择“都起来吧”。可深受天朝传统美德熏陶的杜丸丸很敬老,见前排站了位胡子花白的老人家,索性上前几步,双手拖起他,亲和笑道:“这位爷爷,您这么大年纪了,还向我行礼,我怎么受得起。”这才朝众人道:“都起来吧。”
被杜丸丸扶起的老头叫齐锐,是穿云教的左护法,已经在教中待了好些年岁。杜丸丸的这番话,在齐锐脑中转了好几圈,最后消化进肚子时,已经变成了“教主叫他爷爷还让他不要行礼还说他年纪大了她受不起——这不是容不下他要赶他出教的节奏么”!
齐锐扑通一声就跪去了地上,老泪纵横嚎啕大哭:“教主,你总算回来了!老头子不中用了,没法在你身边尽忠,留在这也没啥意思……恳请教主允属下告老还乡吧!”
杜丸丸惊得连退两步!她努力呲牙保持微笑,才没丢脸地叫出来:她错了!她看这人胡子都白了,还怕他站久了累着,却不料这人一嗓子吼的!那叫一个中气十足啊,估计身体比她还好!还有,原来不止是官员,你们武林中人也兴告老还乡么?
她正准备答话,却见一青衫男子跟着一并跪地,也失声痛哭起来:“齐护法!你不能走啊!你已经辅佐了三代教主,居功至伟,你若是走了,我们怎么办!”
这话说完,人群中又呼啦啦跪了一片,口中都嚎道:“齐护法你不能走!”一时哭号声一片,场面悲痛堪比追悼会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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