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酒精给伤口消毒后,将在火上烤过后的刀子在里面挑子弹,其实说抠一点也不为过。
屋里除了喘气声,再没其它任何声响,连六神无主,哭哭啼啼的六婶也在小梅的搀扶下,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大侄子手里的动作,生怕一个大喘气惊吓住对方。
大冷天柳毅的汗珠就跟珠玉落盘似的‘啪啪’地掉落在地,可见压力之大,托六叔的福,总算体验了一把手术室医生跌宕起伏的心情,还有电视上播放医生手术时为什么总会配护士在边上帮着擦汗的镜头。
好在再艰难的事情,也总有会尽头,半个小时后,终于听到‘叮咚’一声金属脆响,不亚于天籁之音啊,听得母女二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清洗完伤口,包扎好后,抹抹额上的汗珠,柳毅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六婶,没事了,等麻药过后,叔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好,好,你歇着,婶子这就烧饭去。”这应该算得上现今最真心诚意的感激了吧。
“不用,不用。”柳毅连忙拒绝,他要是留着吃饭,就是害人而不是救人了:“千万别忙活,女乃还在家等着呢,婶子,呆会儿吃过饭我再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帮了这么大的忙,连口饭都不吃,婶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啊。”
“别介啊,婶,只要叔能醒过来比什么都强。”他就早上吃了点东西,到现在忙活了一天,滴水未进,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没什么精力再应付还在絮絮叨叨的六婶。
“婶子,小梅,你们先陪着叔,回见啊。”说完,套上御寒装备,踩着雪橇一溜烟地滑远了。
“乖孙啊,回来啦,快吃饭。”柳女乃女乃啥都没问,先端上热腾腾的烙饼。
天大地大,也没有乖孙吃饭事儿大。
不得不说,老人家还真是了解柳毅,现儿她的乖孙可不是饿得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了吗。
柳毅一阵狼吞虎咽,有了热乎乎的吃食进肚子,感觉整个人终于活了过来。今儿一天,事情一件接一件,令人应接不暇,惊心动魄对比着他前儿快三十年的日子简直平淡如水。
整个一心力交瘁了得啊。
“你庄叔怎么样了?”
“子弹取出来了,应该快醒了,等会我再去看看。”
“应该的,应该的,你庄叔平时可没少疼你。”柳女乃女乃爽快地应道,但神情间却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啦,女乃?有什么话对孙儿还不能说吗?”
“咳,没什么事,就是明庄遭了那么大罪,流了那么多血,他家里的情况也就那样,这不,家里还有袋红糖,就想……”
现在整个家是孙孙在当,连老婆子自个人的性命也是托他的福,可见其中多么艰辛、多么不容易。所以,哪怕乖孙再尊敬她,柳女乃女乃也不敢擅自做主将乖孙辛苦得来的东西送人做人情。
“哦,就一袋红糖啊,还当什么大事呢,行,等会我一阵带过去。”
柳女乃女乃的眉头瞬间舒展了:“就晓得咱家孙孙心善,你庄叔的恩情都记在心里呢。”
“是啊,当初要不是六叔时不时接济,帮着干些重活,我一个小孩子还真不一定能撑下去呢。”
不像现在的九年制免费教育,只要交个课本费,那时,可是每学期都要交学费的,柳女乃女乃只懂得种地,收拾家前屋后;柳毅呢,小孩子家家,到哪凑得出堪称巨款的学费呢。幸亏,每当青黄不接时,总有六叔站出来伸出援助之手。
等地里有收成,柳毅卖掉后,将沾满汗水的毛票第一时间还给对方时,他从来都没收过,只会叮嘱小侄子用这钱去买些好吃的,小孩子正长身体云云。
这些恩情林林总总,在柳毅的心里,可不是救了对方一条性命外加一包红糖就能够还得清的。
都说做一件好事容易,难得是做一辈子的好事,柳明庄救济他可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得换成年来算,到底是十年还是八年呢,哎,记不清了,反正亏欠很多很多。
钱好还,但良心债难还啊。
等柳毅拖着疲惫的身体,又一次来到柳明庄家里的时候,他人已经醒过来了,正虚弱地靠在床上小口小口地喝着媳妇喂的米汤。
“叔,你没事啦?”柳毅没想到对方醒得这么快,估计跟底子好不无关系。
“没事,没事,柳毅,这次多亏你了。”才睁开眼,媳妇就一阵叽里呱啦将侄子的所作所为告诉了他,听得他心里也是一阵唏嘘。
种善因不一定能结善果,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比比皆是,更何况是现在人人自危的情形下,不得不说,他柳明庄也真是好命。
想到这里,不由得替早已死去的柳明柱可惜,他才是侄子的亲生父亲,对方要是尽到哪怕一丝父亲的责任,依这侄子的心性,他能死得那么悲惨吗?
不知道为什么,柳明庄心里总有摘桃子的感觉。
人家培育桃树几年,嫁接、除虫、剪枝,一朝开花结果,桃子却被他这外人给摘了。有这种诡异想法,估计是心虚的缘故,总感觉自己配不上侄子对他的好。
“说的什么话,你可是我六叔。”叔侄俩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叔,婶,这是女乃让我带过来的红糖。”
“不行,说什么咱们也不能收。”六婶慌急忙往后退。
对方帮着买药的两百斤粮食还不知道从哪出呢,旧账未清,哪能再添新账,再来这一遭,就是将全家卖了,也还不起啊。
似是感觉到媳妇话里的生硬,柳明庄连忙打圆场道:“柳毅你带回去留着二婶补身子,你六叔身体壮得跟牛似的,这点伤就是毛毛雨,听话啊。”
哎,在淳善朴实的百姓的心里,人情债能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婶,别想太多,我当你们是父母来着,儿子孝顺父母不是天经地义吗,快收好,要不然我要生气啦。”柳毅故意板着脸唬道。
“你这孩子就是心善。”话已至此,六婶也不再推辞,泪眼哗哗地接过如重千锥的红糖。
“要真有这样贴心的儿子,我和你婶做梦都能笑醒。”柳明庄也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