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是吞云山庄二少爷黎彦初十四岁的生辰,下人们一大早就开始忙活起来。
按说只是一个散生,按惯例也就是吃一碗长寿面,收一下长辈、同辈的礼物,最后在出去耍耍也就行了。
可今年不同,四小姐黎青蔓两个月前从屋顶摔了下来,昏迷了整整一个月才苏醒,又休养了一个月才好些了,所以庄主老爷、夫人就想借这个日子来添些喜气,。
大小姐黎安在回廊里走着,看着下人穿着新发的衣裳,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庄子里也是四处张灯结彩的,心里不由得有些酸涩,双手绞紧了锦帕。
“姐姐在这看什么?”
黎安转身,就见一个粉衣罗裙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是六小姐黎念。
黎念是二叔的女儿,吴姨娘所生。二叔原本与爹爹早就分了家,也在泉州置办了宅子,可是二叔常年在外跑生意,不放心妻女安全,只好拜托爹爹照顾。是以二婶她们每年有半年都住在山庄的旧居里,吃穿用度都是自己掏的银子,也没人能说什么来。
黎念笑着勾起黎安的手臂,“大姐姐还是避开吧,这灰尘大。”
黎安笑笑,“好啊。”
黎念见黎安孤身一人,没带丫鬟,便问道:“大姐姐,你的丫鬟呢,怎么没跟着你?”
黎安闻言,眼中掠过一丝尴尬,她拢了拢头发,说道:“阿萍啊,我另外给她安排了事做。”
黎念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说道:“我忘了呢,大姐姐和我一样,只有一个丫鬟,”她似乎想到什么,扭头对身后的丫鬟说道:“结绿,以后你有事,让其他人去做,你得时时刻刻跟着我伺候才行。”
黎安听着她的话,手中的帕子都快绞烂了,她甚至以为黎念是故意来戳她痛脚的,可转念一想,她才十岁,能有什么心思?
黎念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继续说道:“真羡慕四姐和五姐,有两个贴身丫鬟不说,院里的粗使丫头也不少,”她蹙着两弯好看的柳叶眉,语气有些颓丧,“谁让咱们是庶出呢?”
黎安听到“庶出”这两个字,嘴唇都给咬破了,她使劲掐了掐手心,才说道:“咱们自是比不得的。♀”
黎念抬起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说道:“妹妹自然比不了,可是大姐是大伯的长女呀,跟我不一样的。”
黎安几乎要气炸了,她看着黎念那张娇俏的脸,恨不能把她撕碎了,可偏偏她又顶着一副天真无知的模样,让她气闷。
庶长女,虽是长女,可多了一个庶字,就不一样了。
黎安现在只想赶紧离开黎念这只讨厌鬼,可偏偏她却抓着她不放。
“大姐,大婶婶可真舍得,四姐姐一醒啊,就高兴得不行,还给下人发了新衣。”
“大姐,我听说二哥昨天送了一只巴掌大的玉狮子给四姐,你不知道它多可爱呢。”
“大姐,大伯好像又给四姐置了新衣吧?听说还是锦绣坊的锦娘亲自做的呢。”
黎念唠唠叨叨地说着,黎安却再也听不下去,甩开她的手,往前跑开了。
黎念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身影,勾起一抹根本不似十岁孩童的笑,“哼,平日在我面前摆什么威风,还不是庶女一个?”
萃芳院。
青蔓躺在美人榻上,头枕着娘亲的双腿,闭目养神。
庄主夫人柳氏,闺名含音,如今不过三十多岁,虽然已经生育了一双儿女,可身材却还是有着少女的曼妙,且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她穿着一件紫红洒银的齐腰襦裙,挽了垂云髻,戴了一副凝碧翡翠头面,衬得肤如凝脂,白皙无暇。
此时,她低头望着膝上的女儿,双手轻抚着她的头发,动作轻柔,似是怕惊扰了她。
她现在想想女儿昏迷的那个月,还是会惊起一身冷汗。那个月她一直守在床前,浑浑噩噩,饭食难咽,只觉得女儿要是醒不过来,那她一定也陪着她去了。♀
还好上天怜悯,让蔓蔓清醒过来,又变成回了那个爱说爱笑爱撒娇的蔓蔓。
“阿音,”黎承元带着黎彦初大步走进来,待看到女儿时,声音骤然小了下来,“蔓蔓怎么了?”
跟在他后面的黎彦初鄙视地撇撇嘴,这个老爹,一见到妻女,在人前的威风霸气就烟消云散了。
柳氏示意他俩坐下,不要吵到青蔓。
两人进门时,青蔓就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待看清眼前的父母兄长时,高兴得一下子坐起来。
“爹,哥哥,”她声音清脆响亮,完全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你们来啦。”
柳氏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只知道喊爹和哥哥,不喊娘了?”
青蔓皱皱鼻子,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哪能啊,娘在我心底藏着呢。”
黎承元看着母女俩笑闹,也开心地跟着笑了起来,全然没有平素的严肃较真。
黎彦初却是不耐地甩甩手,说道:“得了得了,你还真是越长越小了,不害臊呢。”
他穿着一袭青色长衫,由于习武的缘故,身量比同龄人要高一些,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刚硬明朗的轮廓添上一丝柔和。
看到这样英气勃发的哥哥,青蔓由心底漫出一波夹杂着悲伤的兴奋,差点流出眼泪。她连忙眨眨眼,从怀里拿出荷包,递给黎彦初,“哥哥,送给你,我亲自绣的呢。”
黎彦初听说是妹妹亲自绣的,心里就欢喜得很了,可嘴上却嘟喃了一句:“手艺有待进步呀。”
青蔓听了,撅嘴瞪他。
黎承元以为儿子的话让女儿伤心了,便狠狠朝他瞪去。
黎彦初接到老爹要杀人的目光,连忙上前,拍拍青蔓肩膀,“别难过别难过,哥哥很喜欢呢。”
青蔓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我没难过……”
黎彦初闻言,眉毛一挑,大声道:“那是,我妹妹那么开朗,怎会轻易难过?”
柳氏看着儿女笑闹,说道:“好了好了,别闹了,”她看向儿子,“今天你生辰,不是叫你请了些玩伴么?你可得招待好人家。”
“知道了,您放心吧。”他看看柳氏,又看看青蔓,“我们要先去骑马,让蔓蔓也一起去吧。”
柳氏看向黎承元,有些犹豫,青蔓身子刚好些,现在深秋,出去会不会又凉着?而且都是些外男……
黎承元想了想,道:“也好,出去走走,好得快些,”他转向黎彦初,“只是万不能让蔓蔓累到,丫鬟婆子要带着去,把狐裘、手炉也拿上……”
“知道了,爹,”黎彦初无奈地打断他,“我会照顾好蔓蔓的。”
每次遇到这种时候,黎彦初的耳朵就得受他的荼毒。
“臭小子,”黎承元怒目,“敢和老子顶嘴了?”
柳氏听到丈夫爆粗口,皱眉拍了他一下,黎承元连忙住了口。
青蔓看见爹爹那副模样,不由捂嘴偷笑。黎彦初拼命忍着,他要是笑出来,那可就惨了。
“还不去?”黎承元瞪着儿子。
黎彦初连忙拉了青蔓的手,往外走去,“就去就去!”
“记得叫兰屏、兰帘跟着。”柳氏提醒道。
“记得了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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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后不久,黎安就来了。
她来请安,也顺便给黎彦初送生辰礼物,哪想人已经走了,她不禁有些泄气。
这个弟弟平素待她不咸不淡地,以前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现在年岁大了,知道的事也多了,她以后嫁出去,还得依靠娘家,父亲不必说,怎么着也不会不管自己,可以后弟弟继承家业……
“安儿在想什么?”柳氏见她发呆,轻声问道。
“没、没什么……”黎安回神,连忙说道。
黎承元原本话就不多,加之和这个女儿相处太少,所以只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话,并不插言。
柳氏看着黎安渐渐长开的眉眼,想了想,终是开口说道:“你年岁也不小了,女红之类也学得差不多了,以后就跟着我学学管家吧。”
黎安已经十五岁了,哪会不懂柳氏的意思?她又急又羞,低头小声回答:“一切听母亲的。”
柳氏点点头,“嗯,今晚你二弟宴请朋友,到时他们会来问安,你就跟着我吧。”
黎安一惊,这意思是,她未来的夫婿,就会在这几人中了?
她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分毫不显,只点头应是。
黎安其实有些误解柳氏的意思了,今日黎彦初请的公子,其余几家,黎安倒也配得上,可那龙公子是官宦人家,她可不认为人家会和一个江湖世家的庶女成亲,她这么做,不过是想让黎安见一见其余几人,却又不好单独撇下龙公子。
江湖世家中,十七八岁才嫁人的很多,是以时间还算充足,况且柳氏已经挑挑选选两年多了,也就这几家合适。今晚先让黎安看看,看她属意那一个,她也好去和人家说说。
黎安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到底叫她一声母亲,该做的她还是会做好。
青蔓回到盈盈一水,换了一身火红的骑装,又披了狐裘,这才跟着黎彦初去马场,当然,没忘了带兰屏、兰帘两个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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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场在另一个山头上,占地极广,圈养的马匹也是西域引来的名种,所以这泉州的鲜衣少年,无不都想到此驰骋。
可吞云山庄守卫森严,只有接到邀请的人才能来此游玩,再加上吞云山庄在江湖上的名声地位,所以山庄的几位少爷小姐自然成了人人追捧的对象。
青蔓两人来到时,已经有四个少年牵马立在那里,高声谈论着什么。
黎彦初随着老爹跑江湖,认识的人自然不少,可是在泉州的却不多,这次生辰,就只请了几个玩得好的来。
来的路上他就给青蔓说过众人身份,又说了下容貌。鸿安镖局云涛,盐帮洪明生,漕帮吴东乾,还有泉州知府公子龙子璋。
那四人见了他俩,连忙走了过来。
“说什么呢,那么兴奋?”黎彦初熟稔地拍拍其中一个云涛的肩,笑道。
云涛皮肤微黑,双目却似星辰一般闪烁,“没有,没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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