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查过“孤香情蛊”的资料,此蛊分雌雄两种,男女双方各吞一蛊,每日服用特殊的毒草供养蛊虫,九九八十一天后,体内的蛊虫彻底稳定下来,才算成功中蛊,此后二人相互吸引,不可分离。然而若一方中蛊失败,另一方会跟着丧命;若一方英年早逝,另一方就会一生受到蛊虫的煎熬。
如此凶险自残的蛊毒,皋端怎可能中在我和他自己的身上?而且,在没有遇见皋端之前我就闻到过那种香味,淡淡的香,若有似无,幽雅醉人,不似麝香玫瑰般浓郁,也无广藿茉莉那样清新,是我闻过的最梦幻甜美的香,如同梦境虚构而来,真实中不会存在……
“将军多虑了,我和大师现在的状况……只有可能我对他下蛊。”我冷冷地说着,他的手还紧紧抓着我的双臂,手心有汗渗出,黏在我肌肤上,极为不舒服。
我挣了挣手臂命他放开,他却纹丝不动紧紧地看着我。
若非师傅临死之前嘱我万不能杀他,我早在落崖之前将他和柳凝雪处之而后快了。
一阵细微的轻响突然从前方传来,谢紫华眸色一变,倏尔转身将我护在了身后……
骄阳似火,菩提滴翠,皋端大师长身玉立站在小道入口,绿叶和阳光的亮色闪动在他俊颜上,切割出轮廓分明的线条,他深谙的双眸无多情绪地看着我们,未言一句……
我心中一动,推开谢紫华就向他跑去:“师傅,师傅,他是坏人,他偷看我们瑟瑟洗澡,还拦着我不让我出去。”我牵住皋端的袖袍躲在他的身后,谢紫华一张英气逼人的俊脸顿时沉如暗黑的墨夜……
短暂的静默,谢紫华向皋端行了佛礼,端出将军应有气场和风度道:“本侯奉圣上之命,来接殿下回宫。”
谢紫华承父亲爵位,封镇南侯。
皋端不温不火地看着他,片刻道:“侯爷若没有圣上的手谕,殿下不愿回宫,还请侯爷自回。♀”
我微微一怔,不想皋端会留我,他不是老想将我赶下山么?
谢紫华声音变冷:“圣上卧病思念殿下,殿下不知因何留恋此地,大师既是佛门之人,就该虔心礼佛,远离俗事,还请劝一劝殿下早日回宫。”他边说边往这边走来,紫袍带起碎花飞落,劲风袭来……
不待我反应,就见谢紫华一手扣住了皋端的肩膀,一手猛然击向他的胸口,电光火石之间,皋端避了避身,闷声一响,谢紫华击在了皋端的左肩上,我能清晰听到骨头月兑臼清脆的声音……
“你干什么!”我大喝,扶住了皋端。
谢紫华微惊,冷然对皋端道:“你为何不还手?”
“还毛线的手!师傅不会武功!”我咬牙切齿,情绪异常激动,对着谢紫华狂吼道:“你给我滚!我不想回宫!不想再见到你!”
哎,为什么女人生气的时候,总会说不想理你、不想再见你这种话呢?
谢紫华站在绿荫芳华中一动不动,面色阴沉如山雨欲来,我觉得不妙,连忙扶着高僧先滚了,连看他一眼的心情也没有了。
谢紫华和皋端的梁子,自此便结上了。谢紫华也是个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的人,温柔起来,能夺人性命,凶残起来,也能夺人性命。没有人能让他恨很久,因为一旦恨了,对方就活不了多久。皋端持续让他恨着破了历史记录,此后他们经常打架,最凶猛的一次,简直无法描述……
“师傅,对不起,我失了武功,没法替你打他……”我十分愧疚,咬着唇低着头。
他锁紧了眉没有做声,握住月兑臼的手臂猛然一动,咯吱一响,骨头接上去了……
我耳根一痛,他不吭一声真的没问题吗?
他匀了匀呼吸,额上闪着汗星子,香气氤氲,他指着我怀里已冷得瑟瑟发抖的猫儿,平静道:“去厨房生柴火,它会着凉。”
我:“……”
在此之前,我不得不说,高僧你真能装!
他不但不怪我招来谢紫华打了他,却还惦记着我的瑟瑟刚洗完澡要把身上的毛烤干……我真是感动得泪奔……
晚上吃饭我又道:“师傅,谢紫华手握重兵,我现在没法杀他替你报仇,不过我会在他饭菜里下些巴豆,让他拉上十五六天!”
正时皋端舀着一勺米粥往嘴里送,听了我的话后,默默地把勺子放了回去。
我瞧着气氛颇为融洽,于是将酝酿已久的话道出:“师傅,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长得很像我的救命恩人?”
他眉眼不抬道:“没有。”
我契而不舍道:“那时我摔在悬崖中段一处凸出来的草地上,血流满了草地,然而却没死。我远远就见一道身影如白鹤展翅般从百丈悬崖上飞了下来,他用手中的法杖闪亮亮若银河划过碧蓝的天空……这么高超的轻功,只有神仙才能做到吧……师傅若是他就好了,不仅能保护自己,还能教我武功。”
他静静地喝着粥,声音轻微,檀香袅袅隐约送来他身上的清香……
“师傅你知道我为何不回宫中么?”
他顿了一下,一碗粥才喝了一半,却似没胃口喝下去了。
我可怜道:“我很害怕……害怕看见父皇日渐消瘦的模样……害怕面对凶恶阴险的宫廷……害怕这个群雄争霸江山动荡的年代……我身边没有一个人是可以相信的,就连最亲密的人,也许有一天会夺走我的性命……我待在师傅这里,能得一丝喘息,一丝安宁……”
“殿下……”他幽幽打断了我,白烛的焰火噼啪一声爆出点星子。
我瞧着他深沉智慧的模样,想着他约莫要给我讲一个颇具哲理性的佛学小故事,然后鼓励我勇敢地去直面问题,不要躲在这里等待问题的爆发。我便趁机跟他说,我想找一个能够陪着我一起面对问题的人,给我力量,给我勇气,一起在这风云诡谲的时代,平乱安邦保家国!然后他矜持地犹豫了许久……我们便愉快地进宫了……
然而一阵沉默过后,他面无表情道:“我和殿下不熟,殿下不必跟我说这些。”
我:“……”
我真是一口粥要喷在他脸上的节奏,忍了忍咽下去道:“没事,我和你很熟。”
夜风凉凉如水,卷起几片残叶,搭配着昏黄的烛灯,平添几分忧愁。
我继续努力伤感道:“师傅怨我当年赐死了那个小沙弥,但师傅可知那个小沙弥洒在我衣袂上的香油含了剧毒,只差一点点,沾上我的肌肤,我便中毒身亡了……”
他怔了一下,舀粥的小勺顿在了碗沿上……
我道:“那是丽妃为了替他儿子报仇,买通了小沙弥对我下毒手……因为是后宫家事,不宜外扬,最终就以大不敬之罪将小沙弥杖毙了……”
丽妃是四弟的生母,四弟被我害成痴傻,丽妃一直怀恨在心,此事后她被打入冷宫,去年过世了……
“师傅骂我狠恶凶戾,却不知那些要害我的人比我更狠恶、更凶残。我多少次死里逃生,多少次担心后怕,坐在太子宝座上,没有一天过得快乐安稳。后来慢慢的,我也把自己变成了那一类凶残狠辣的人……”
风声略大,树木被吹得索索乱响,我终于向他诉说了内心的脆弱,我本可以无忧无虑地过着公主生活,十六岁觅个好驸马相爱终生,然而命运让我如此孤独……
我道:“……母后早逝,师傅战死,四弟痴呆,大哥和五弟先后入狱,如今唯一疼爱我的父皇也一病不起……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远去,大师你刚发完烧,又月兑臼了……”我忧桑地抬头仰望星空:“难道我真的是天煞孤星命?”
没能等来半句安慰,却听皋端道:“是的。殿下尽量离我远点。”
我:“……”
看多了巧言令色之徒,听惯了阿谀奉承之语,这样补我一刀,真让我不得不问候他家亲戚!
我一肚子委屈快要气炸开:“师傅,你还会不会聊天!我们还能不能愉快地相处了!”
他抬起眉来看向我,眸色如一潭净月之水……明明是一双可以迷倒众生的丹凤眼,此时此刻,却生出了菩提明镜般的洞彻通达,仿似看破了万千世界百杂碎、红尘俗世恩仇怨,清如圣泉,净如明珠,可渡人去向那方极乐无苦的世界……
我沉浸在他美丽的眼神中,他移开视线,将喝光的粥碗放在了洗碗盆里,平静道:“殿下可否不要再熬粥了?除了粥,你还会做什么?”
我:“……”
我真是被他虐出了一脸血……明明我在说光鲜亮丽的太子生活其实暗藏杀机、压力山大、高处不胜寒,他却神游天外强调喝粥的事情?
之后我又报复性地熬了一锅粥给他,因我每次生病,御膳房就给我送粥羮……冰糖血燕粥,珍珠薏米粥,红枣莲子粥,银耳雪梨粥……各式各样,滋补养胃,补气宁神。我就想当然以为生病喝粥是最好的食物,自皋端发烧之后,我天天煲粥给他喝,熟能生巧,我越煲越觉得这门手艺极好,于是欲|罢不能。却不知皋端平生最讨厌的食物就是粥,没有之一,原因和我不喜欢吃胡萝卜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我为了他,忍气吞声吃了好多次胡萝卜,而他因为我,默默的喝了十多天粥……
“我看你身子虚,所以才熬粥的。”
皋端皱眉盯着我,一字一句:“我身子不虚,有牙齿,可以吃饭。”
“额……”我委屈道:“可人家为了给你煲粥,守在锅边半个多时辰!你看,我还被蒸汽熏伤了……”我翘着手指头给他瞧,指尖上被烫得红彤彤,十分醒目。
他如玉的墨眸在我指尖留了一留,面无表情道:“谁又让你煲粥了?”
我:“……”
如果皋端只是因为我曾赐死一个小沙弥而反感至今,那现在呢?他反感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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