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昌五年的中秋节宴对于皇宫里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个不怎么让人开心的晚上,特别是对比起三个月前的端午节宴来。
三个月前,裴嫊还是依序晋位的,可这才过了多久,又晋了品级不说,还是连跳两级,越级晋封,直接就成九嫔中的第二位了。还连带着跟她交好的郑美人也越级晋了位,这简直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
而且最最可恨的是,三个月前的那次晋封,好歹大家伙都能分到一块猪肉,可是这回呢,连口肉汤都喝不到了。韩非子是怎么说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圣上这心也实在是太过偏宠这一位了,也就难怪底下坐着的这一众妃嫔们妒意难平,醋海滔天。
特别是看着坐在上首的弘昌帝左一道菜,右一盘羹,不停的赐给裴嫊,除了偶尔和太后、德妃说几句话,全副的心思都放在了裴嫊身上,知道她饮不得酒,命人将她案上的酒撤下,给她送上西凉国进上的紫玉葡萄榨出来的葡萄汁。一会儿问她今天的月亮圆不圆,哪道菜最好吃,见夜深了,还特地命人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
然而平日里最爱吃醋的德妃今晚却好像转了性子似的,不但脸上一丝儿不悦都没有,极是热络的和裴嫊搭着话,话里话外更是让人找不出一丁点儿酸意来,连裴太后都对她有些侧目。
一时晚宴终了,弘昌帝便欲携了德妃去她的章华宫,德妃却道,“圣上,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爱妃什么时候也这么扭扭捏捏的,快给朕老实说出来。”
德妃巧笑嫣然,“今儿是裴昭容的好日子,臣妾虽然舍不得圣上,但还是恳请圣上今夜去裴妹妹哪里吧。”
弘昌帝在她脸上拧了一把,“你个小油嘴儿,让朕去春华轩怎生过夜?”
原来大夏朝的宫制规定,只有九嫔以上的妃嫔才有资格在自已的寝殿里接驾侍寝,婕妤、美人、才人等可在自己的宫院中接驾,但不能侍寝,余下的宝林、选侍、少使等则连自已的宫院都没有,只能等着圣上传召,方能到甘露殿侍寝。♀
德妃挑眉一笑,“这有何难,圣上不是早在一个月前就命臣妾把这昭阳殿给收拾出来吗,便请裴妹妹今儿晚上就入住昭阳殿里不就成了,断不会委屈了圣上的。”
弘昌帝赞道,“还是爱妃想的周到,就这么办吧,长喜,命人好生送裴昭容去昭阳殿。等朕送完太后回宫便去陪你。”这后一句却是对着裴嫊说的。
裴嫊可不要他来陪,正要开口,却见太后朝她使了个眼色,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太后之意,只得恭送了弘昌帝和太后离席后,坐上肩舆,跟着长喜往昭阳殿而去。
裴嫊一进昭阳殿就被殿中的金壁辉煌耀花了眼,这间殿阁未免收拾的也太过富贵华丽,极尽奢靡,就是给一品妃子住也尽够的了。
还不等裴嫊将这昭阳殿细细看过一遍,弘昌帝便进来了,见裴嫊还未梳洗换装,仍是顶着那八宝妆,便笑道,“爱妃怎的还不梳洗换装?”
“自然是留着膈应你了。”裴嫊心道,嘴上却道:“仪容不整,如何见得圣上。”
弘昌帝扶起跪倒在地的佳人,声音有些沙哑道,“朕就喜欢看你衣衫不整,鬓发散乱的俏模样,不知道有多可爱呢?”
“前年中秋你跳舞时那副如妖精般的模样朕直到今天还刻在心里头呢?”
“可惜那年在甘露殿却,所以朕一早命人收拾了这昭阳殿,就是怕你再去甘露殿侍寝会觉得不自在,又想起旧年那些不开心的事。朕今夜虽饮了些酒,但却是特地用了薄荷水漱过的。”
若是换了别的女人听到当今天子对自已说着这些情意款款的情话,早就骨头都酥了。♀可是裴嫊不是别的女人,在某些方面简直是和她的那些姐妹们截然相反,因此听到这些男人家的甜言蜜语,只觉得好像有一千只毛毛虫在自已身上爬,全身紧绷,头皮发麻。
弘昌帝见他说了这么多,面前的美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仍是跟个罚站的学童似的低头站着,一声不吭。便问道:“爱妃觉得这昭阳殿如何?这些布置摆设可还满意?”
“谢圣上体恤,这昭阳殿布置的甚是华美,臣妾只是觉得有些受之有愧。”裴嫊语调平板,跟背书一样道。
“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只要你日后顺着朕的心意,朕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是,臣妾一定谨记圣上的教诲。”继续是干巴巴的腔调。
弘昌帝略一皱眉,“爱妃不必这么拘谨,过来,帮朕宽衣。”
裴嫊看着弘昌帝张开两臂,一副等着她上前伺候的大爷样,脚下仿佛生了根,就是挪动不了一步。
眼看着弘昌帝面上已有些不耐烦,裴嫊忙福身道:“还请圣上恕罪,臣妾这几日正逢程姬之疾,恐怕不能侍奉圣上。”
弘昌帝冷笑道,“程姬之疾,怎么这么巧?”
裴嫊也是情急生智,“臣妾不敢欺瞒圣上,臣妾之所以用朱笔在脸上点了这两个笑靥,也正因此故,想着以丹注面目旳旳为识,哪知……”
弘昌帝怒道:“你这是在怪朕白长了眼睛却没看出来吗?”
“臣妾不敢,都是臣妾的错,请圣上息怒。”
弘昌帝哼了一声,径自坐在榻上,既不说走,也不说留,只是冷眼看着裴嫊。
裴嫊被他看得如坐针毡,只得小心翼翼地道,“既然臣妾不能服侍圣上,不如臣妾请了嬿妹妹来服侍圣上如何?”其实她本来是想请弘昌帝去裴嬿的撷英殿的,可眼见这位正在气头上,哪还敢说请他走人的话。
弘昌帝冷冷看了她一眼,“爱妃倒是好算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瞧弘昌帝这话说的,堂堂天子,也太不含蓄了。
裴嫊被这话臊的女敕脸通红,但是羞恼归羞恼,她还是很敏锐的抓住了弘昌帝话中的重点,忙改口道:“今日也是郑修仪的好日子,阿秀的南熏殿离这里又是最近不过的,圣上不如去南熏殿看看阿秀?”
听见阿秀两个字,弘昌帝终于脸色转霁,“既然爱妃如此说,那朕就去看看郑修仪。”
果然关键不在于自己是不是把别人往弘昌帝怀里推,而是要看送做堆的那个人对不对。
好容易终于送走了这尊瘟神,裴嫊急忙命人备水净面沐浴,凡是弘昌帝那双狼爪模过的地方都拿着丝瓜络沾了澡豆粉狠命的擦洗了五六回,白女敕的肉皮儿都快擦破了这才住手。
第二日一早,裴嫊仍是如往常一般时候起床,云珍给她梳头的时候问她可还要梳昨日那个弘昌帝赐名的闹妇妆髻,裴嫊想了想摆了摆手,只让她梳了个半翻髻,笑靥是一定要点的,额上只贴了花钿,又画了蛾翅眉,省了额黄和斜红,瞧着总算没有全套的八宝妆那么闹心。
裴嫊也不明白为什么昨天她就能顶着那么一副妆容出现在众人面前,可是今天不减去些脸上的妆饰,就不敢走出去见人。
即使走出去了,也是垂着脸儿走,目不斜视。倒是云香看到前面一个人影,小声提醒她道,“娘娘,前边走着的好像是顺媛娘娘。”
裴嫊抬头一看,就见裴嬿正在前面慢吞吞的走着,也是低着头,肩膀耷拉着,浑不似她往日神采飞扬的模样。
裴嫊心中一动,开口喊道:“嬿妹妹,等我一等,咱们一起去给姑母请安。”
哪知裴嬿回头一看是她,立时冷着脸道:“昭容娘娘自有你那不似亲人胜似亲人的好姐妹,何必再来搭理我这所谓的亲妹子。”不待话音落地,扭头就走。
留下裴嫊怔怔立在原地,末了口中发出一声长叹,重又朝前走去,待进了永寿宫,到了裴太后日常起居的小花厅,却见太后跟前只有裴嬿一人,想来是因为自己如今搬到了东内的宫殿居住,离太后的永寿宫比起以前在西内住时近了不知道多少,所以此刻倒显得自己来的有些早了。
裴嬿见她进来,立刻把脸扭到一边去,不肯看她,太后的面色也有些不虞,“嫊丫头,昨儿圣上去了你的昭阳殿,怎么后来又走了?”
“因为嫊儿适逢程姬之疾,不便侍候圣上。”
“于是,你便劝了圣上去了郑修仪的南熏殿?”
“姑母容禀,我——”裴嫊正要分辩,却被裴嬿打断道,“还有什么好说的,若论亲疏远近,我是姐姐什么人,那郑蕴秀又是姐姐什么人,怎的姐姐不想着自家姐妹,倒先想着一个外人?先前姐姐还住在幽篁馆时,冬日里缺衣少炭,冻得到姑母这里取暖,是我把圣上赐的狐裘衣送给你,又给姐姐送了几百斤上好的白炭。姐姐落魄之时,我是如何对你的,现今姐姐得意了,却是这样来回报我的?”
裴嫊想说的那几句分辨之词现在一句都说不了口了。她再怎么分辩说她第一个推荐的就是裴嬿,可谁让弘昌帝最后去的是南熏殿呢?难道她能说因为弘昌帝本来就是想去看郑修仪的,所以把裴嬿给否了。
若是因为她口风不严,累了郑蕴秀有个什么闪失,到时候第一个陪葬的就是她。
那该怎么办,只有一个字:忍。
裴嬿见她哑口无言,越发以为自已猜测的有理,越发生气道,“怪道连圣上也说,你和那郑修仪真真是姐妹情深啊?放着自家的亲妹子不照应,倒是先紧着个外人。”
裴太后也道:“便是郑家那丫头再是与你交好,她也是姓郑不姓裴,和我们并不是骨肉至亲,再者,焉知她与你交好不是另有所图?着落到最后,还是自家人靠得住些!”
太后见裴嫊低头不语,还想再说两句,却见余姑姑在厅口禀道:“太后娘娘,德妃和几位妃嫔来给您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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