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测试结束后,陆遥三人便回到任家向他们辞行。出人意料的是,三人当中只有一人通过了测试,而且是其中修为最低的陆遥,洗髓圆满的刘清江和武士初阶的王矫都被刷了下来。刘清江倒是不大在意胜负,洒月兑地笑道:“本来就是想来长长见识,失败就失败了,还是关山武学院更适合我。”
王矫似乎有些受打击,人都沉默了几分,但是眉眼间还有股挥之不去的坚韧之色:“卢博士说这次失败后还能再测一次,我想再试试。反正还有大半年半年工夫,或许我还能有进益。”
唯一真心高兴的就是通过了的陆遥了,喜气洋洋地掏出白玉令牌,跟他们说了自己的经验:“秘境里的测试就是找令牌,找到的人就有机会去长安复试。我进去之后就被传送到了一片巨大的密林里,到处都是滑溜溜的怪花和飞来飞去的蝴蝶呀蜜蜂之类的,都比人还大。幸亏我练得是罡体功,不怕它们蛰咬,也不畏毒素,旁边有个人活活被花吞进去了,就剩只脚露在外头……”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怎么救人,怎么顺道吃了那朵花里的花蜜,重点歪到了天边上:“花瓣边缘上是甜甜的蜜,好吃,心儿里不行,掉进去的那个人头发都烧没了。”
他看那人连身上带的传讯符都烧没了,就带着那人一起往外走。在树枝上来回跳跃穿行几天,下面忽然出现了一条清澈见底的宽广河面,他一个激动就从枝头直跳进了水里。河里有许多巨蚌和鱼虾发现他之后就要来吃他,都被他引到岸边浅水处宰杀,他救的那人也下来帮忙,两人也不知杀了多少,反正晚上吃肉的时候就从一枚老蚌里吃出了枚令牌。
那人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便没和他争夺,主动将令牌让给了他。陆遥讲到这里又感慨了起来:“那片林子里长的都是巨大的浮伽木啊,看着就觉着手心生疼,就好像任师兄在后面盯着一样,所以见了落难的人不敢不救。幸亏救了他,事后不就有福报了?”
刘清江脸色黯淡了几分:“果然是善有善报,我却是看着一个同行的测试者被巨鱼吞下而没施救,莫不是因此才不能得到令牌?”
王矫也开口问道:“我们到的地方都不一样吧?我是落在一片草原上,到处都是狼和野狗,令牌就挂在一头雪白的老狈胸口上。♀护着它的狼都是洗髓上阶的妖兽,几十只聚在一起,日夜巡行流动,我跟在它们后头守了七天,还是没机会出手拿到令牌。”
他们对坐着讨论了一番,发现三人进去之后就被卷到了不同的地方,落地后也不会立刻遇到同行者。遇到的妖兽不分种类,倒都在武士境界以下,修为越高的碰到妖兽等级的似乎也越高。至于怎么找到令牌,就需要看各人的机缘和手段了,靠运气的部分比靠实力还要多些。
刘清江忽然起身拍了拍徐绍庭的肩头,带着几分羡慕和怅惘说道:“两位师兄修为进境这么快,不是屡有奇遇,就是气运所钟,我看你们进入秘境后一定都能得到令牌。”
王矫也跟着他站起身来,冲着两人拱手作别:“反正就是一起进去,到时候也会分散,我就不邀两位师兄同行了。若有缘份,咱们到长安再见。”
陆遥死活拖着两人,一力邀请他们到城中酒楼吃了顿饭,才放他们离开。众人都还年轻,也没有什么“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的离愁,各自去得潇洒,向着本心所求一路绝然而去。
依着任凝的安排,徐绍庭本来不急着进入小灵境测试,只消先闭关巩固境界,再跟师兄去城外试着猎杀成群的魔兽就够了。可是才刚过了八月,玉京里就传下了一道谕旨,将他们两人的安排完全打乱。
实际上这道圣旨和徐绍庭没有半分关系,是仙帝受了爱女请托,特地下恩旨让任卿不必参加太学测试,提前去长安熟悉太学院的环境和太学博士们。那名内侍宣旨时笑得谄媚,先赐下玉制令牌,又从小黄门手里托过一个盒子,直接递到了任卿手中:“这是皇长女宫中赐下的,任郎可不要辜负天恩,早些晋入武师境界,为陛下和皇女效命啊。”
任卿深深低下头去,摆出恭敬的态度答道:“任卿深荷皇恩,敢不尽心用命,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管内侍怎么提白明月,他都只当没听见,把话题扯到忠君爱国的大义上,让他们没法多提那桩婚事。等到使者离开后,他便将盒子扔给小厮,命人收进库里去。任凝顺手取了那盒子过来,啧啧叹道:“皇长女天生武体、身份高贵、样貌亦不差,就算不能继承皇位,凭她未及笄就晋阶武士的天份,将来也定能当好荥阳城的城主夫人,为你诞下资质上佳的麟儿,你怎么就不喜欢呢?”
他打开盒子,从中拿出一枚打磨得极精致的圆头雕龙玳瑁簪,顺手插到儿子只裹着巾帻的发髻中,怡然笑道:“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皇女这般玲珑心思,大胆明示,你这个男儿就不必矜持了。”
任卿抽下头上温润的玳瑁长簪,毫无眷恋地放进盒子里,冷淡地答道:“皇长女现在年幼,见得人少。将来有了武师修为,见得人多了,未必还将我看在眼里。此事掌握在天家手里,贵人心思一变就要有波动,父亲不必放在心上。”
做长辈的本来都想打趣任卿两句,但看他这副不加掩饰的愠色,也都不好再逗他,只谈着家事或是太学招生的事各自散去。
徐绍庭虽是客居在这里的,也跟着到前院接了旨,亲耳听了那个内侍提到皇女对他师兄一片深情,还看见了任凝拿着皇女赐下的玳瑁簪簪到他头上。他从前也觉着师兄如此风华,唯有高踞云天之上的仙朝帝女能配得起,但当真看到了内侍送来的东西,听到任凝的话,他心里却忽然有些发凉发空,恨不得握紧了任卿的手,替他摘掉那枚发簪。
还好师兄并不喜欢公主。
直到此时徐绍庭的呼吸才恢复平和,努力作出真诚的喜悦模样,走到任卿身旁说道:“师兄这次不必参加测试,可以直接上长安了,真是值得恭喜。我会尽快通过小灵境的测试,到太学去找师兄的。”
任卿盯着人把那盒子拿走,才回过回看了徐绍庭一眼:“我陪你参加测试,就当是开开眼界,寻找机缘。皇恩不可辜负,但是我等读、我等武人的根本是靠自己,不能将裙带当作晋身之阶,更不可以沉溺于美色和权势中,明白吗?”
不明白也牢牢记住,以后见了白明月给我离远点,别跟他同流合污!
他如此郑重地教训了,徐绍庭哪敢说不明白,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暗地里寻思着:师兄是不是在向他保证以后不会为了公主抛下他?还是向他保证,哪怕是进了朝堂,有再多美人诱惑也都不会喜欢,只在意他一个人?
他心里既然有了想要掌握住任卿的执念,反过来再看对方的一举一动,就少不得有些歪曲。这歪曲却令他念头更通达,心情更舒畅,本人却是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其中的问题,于是将错就错地怀抱着愉快的错觉,跟任卿回院子里锻体去了。
因有圣旨命任卿提前进太学,他们也不好在荥阳拖太长时间,于是徐绍庭的测试就提前到了八月这一场。任凝提前给了他们一张归藏小灵境的地图,二人提前做了预案,收拾好各种可能用到的东西,到了初八那天便乘上飞车,和十几名武者一同乘车去参加测试。
众人下车后,任家太叔祖才运起灵力将一枚凤形血玉拍在空中,那片空气嗡然震动起来,像是被剥去了帘幕的铜镜,当中映出一个模糊又扭曲的世界。两位太学博士发给他们每人一道传送符,冷淡地叮嘱众人遇到危险立刻捏碎灵符逃出来,而后就叫他们排好队伍,按次序进灵境。
任卿打的是护持徐绍庭的主意,事先就从内库中寻了一束极为坚韧的金丝缚妖绳,一端系在自己手上,另一端系在徐绍庭腰间,免得进去之后被传送到不同地方。小灵境入口窄小得只能容一人进入,他就侧过身子抓着师弟的手腕,自己跨过那道门后立刻将手臂往回一带,把那具纤瘦的少年身躯紧锢在怀中,顺着灵境中的乱流之力飞了进去。
巨大的风力撕扯着他们,他们两人就像风中的落叶一样被吹送着飘向不知名的地方。徐绍庭反应极快,被任卿拉进怀里之后就立刻环抱住了他,用力勒紧对方柔软而温暖的身体,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享受着这难得的亲近。
周围的狂风撕扯得他脸颊生痛、衣衫凌乱地翻飞着,气温也越来越低,吹得他手脚几乎麻木,呼吸间连胸肺都冻得生疼。从乱流中月兑身后,两人才看清了周围的情形——他们竟是处在一片极寒的冰原上,周围是莽莽白雪,一眼看不到边际,还有雪丘被风吹动,像活物一样在这冰原上来回移动。
来之前他们看过地图,分辨得出这里就是小灵境西北处的莽荒冰原。其下雪层厚达数十丈,常年刮着阴风,只有火猞猁皮做的衣服才能抵御其严寒。这片荒原是灵境阴寒之气汇聚而成,阴气老而生精,就在荒原寒冰中生出了一种毛发如针般锋利坚韧,相当武士初阶武者的妖兽雪兔。
其他人去的地方都没这么严苛,莫非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是武士,又结伴进来,才会被送到这个最难生存的地方?两人面面相觑,先解下了缚妖绳,又从储物玉佩里拿出毫无杂色的火红猞猁皮大氅披上,待身体回暖才有心思观赏周围充满陷井的苍茫雪原。
“师兄,我带了鉴狐来,要不放它出来替咱们寻路吧?”徐绍庭压低了帽沿,隔着风雪看向那张被红衣衬得格外明艳的脸庞,好半天才想起说话来。
进太学的令牌也是经过炼制的灵器,那只鉴狐善长寻宝,在任家白吃白喝了这么久,也到了该出点力的时候了。他从灵兽袋里往外一倒,肥壮了不少的鉴狐就打着滚儿掉到了地上,在雪原上砸出了个浅坑。
“冷,冷!”鉴狐冻得直哆嗦,也不知是有眼色还是太没眼色,径直避开了要去捞他尾巴的亲主人,三蹦两跳就爬到了还肯怜惜它点儿的太上饲主胸前,拼命往温暖的猞猁毛领里挤。
任卿略扯开了衣领,让它趴在自己怀里取暖,徐绍庭冷冷看着碧狐,凑到师兄耳边进谗言:“这鉴狐要贴近地面才好感知灵气,师兄别太纵着它了,看它这身肥肉和长毛就知道,扔到地上也冻不坏的。”
可怜一只肥女敕女敕油光水滑的狐狸,就被无情的主人硬揪到雪原上,暗地威胁:“快去找出令牌来,若还磨磨蹭蹭不出力,冻坏了我师兄,晚上就烤了你当晚食吃。”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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