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办妥赵欢之事,回到姜府中时,天色已不早,姜怜心原本已觉倦怠,简单沐浴更衣后,便推了寝屋的门准备进去歇下。
岂知她前脚刚进去,画末后脚就跟了进来。
“小白还有何事?”她边向他问得来意,边转过身来,待目光落在他手里握着的汤药上时,一切不言而喻。
姜怜心顿时泄了气,央着他道:“反正都是要落下病根的,喝不喝药又有什么区别?”
她挪到他身旁,攥着他的袖角看他,满含期待的眼神却在他清冷的目光中退却。
他不容商量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姜怜心只得识趣的自他手里接过那碗药,咬了咬牙一口饮尽,而后将碗啪的一声搁在旁边的妆台上,愠怒道:“这下总行了吧。”
画末却也不应她,径自绕道她另一边,拉开妆台下的抽屉,取出早前放在里面的一盒蜜饯,递到她面前。
心里升腾起的怒火没来由的就这样被浇熄了,姜怜心便就了他端着的锦盒,取出一颗蜜饯塞入嘴中。
咀嚼间,果然消解了苦涩滋味,咽入喉中还有几分回味。
这蜜饯甚是好吃。
姜怜心便又朝着锦盒伸出手去,可那只手还没挨着蜜饯的边就被画末伸手拍开。
继而他又不顾她哀怨的目光,神色淡然的收起了锦盒,重新放回妆台的抽屉里,最后竟然锁了抽屉,并将钥匙收入他怀中。
对于他的这一系列动作,姜怜心的惊诧之情溢于言表。
这可是她的妆台,是她的蜜饯啊!
然而就在她准备冲上前去同他好生理论一番时,却见他略侧过身子,仿佛能读懂她心思般,垂眸道:“此物太过甜腻,多食不宜。”
爆发在即的情绪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硬生生堵了回去,直到画末转身出了屋子,又顺手将门带上后许久,姜怜心还呆滞的立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后来接连许多日都是如此,画末对她可谓是晨昏定省,却都是为了强迫她吃药,虽然每次都给蜜饯作为安慰,可也仅有一颗。
姜怜心不时看着那紧锁的抽屉,心底的怨气逐日递增。
直到那天,她再次被迫饮了药,甚为憋屈的睡了一夜,晨起懒散之际,刚自床榻上坐直了身子,却听到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只当是伺候梳妆的丫鬟,心下暗道怎的也不先问一声就进来了,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
然而当男子清冷的声音隔着床榻四周垂落的幔帐传入耳中时,她才意识到这擅闯之人哪里是丫鬟,慌乱间扯过锦被掩在胸前,原本残存的睡意也刹那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醒了就把这药喝了吧。”不等她出生责怪,画末倒是先开口说来,语调更是理所当然。
他倒底知不知道何为女子闺房,真真是白活了几千年。
姜怜心积聚了几日的怒意正无处消解,此刻简直就要爆发,却见握着白瓷碗的手递到了帐中,白皙的指几欲与那瓷器融为一体。
“几个素来和赵欢交好的大主顾见他没了,被别的商号挖了去,我今日约了那几个主顾见面,怕你不好生吃药,走之前就先过来一趟。”
画末说得甚是轻描淡写,然而姜怜心却十分清楚,他所说之事本都该是由她这个家主出面的,可她反而未能顾及到,竟连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都不知晓。
眼下画末不仅毫无怨言的替她打理着生意上的一切,一早出门还特意过来给她送药,事情做到这一步,但凡有良心的人都没有办法冲他发火。♀
姜怜心看着那碗汤药,终于还是接过来,正盘算间,又听到画末添了一句:“药若是洒了,我自会让人再煮一碗来,亲眼看你喝下。”
这家伙竟连她如此一点小心思也看透,实在太过可怕。
姜怜心见再无转寰之机,便只得将那碗药尽数饮了下去。
在食了画末发配的那颗蜜饯之后,她忽然觉得不对。
她为何要这样听他的话,就算他为了她打理生意,那也是她拿自己的性命换来的,更何况他本就是管家,做点事情也是应该的。
至于他殷勤的给她送药一事,也一定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说不准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呢。
他这般要她吃药就吃药,说给一颗蜜饯就只给一颗,把她当成是豢养的宠物了不成。
她还不知道药里有没有毒呢。
姜怜心越想越生气。
“混蛋!”
随着一声怒吼,那青瓷枕头便从帐帘中飞了出去,砸到地上,磕碎了一块角。
接着衣衫不整的姜怜心一把掀开了帐帘,却见屋里早已没了画末的影子,只有几名丫鬟闻声冲了进来,正战战兢兢的不知所措。
姜怜心怒得直喘粗气,她忽然掀起锦被,翻身下床。
她光着脚在地上来踱来踱去,无意间瞥见名唤小环的丫鬟正欲言又止的蹙眉看她,便不耐烦的问道:“怎么了?”
“那个……白管家说……”小环吞吞吐吐的答道:“说家主不可以光着脚站在地上……会着凉……”
又是“白管家说”,姜怜心彻底被惹怒,一挥手指着旁边的两个丫鬟喝令道:“你们两个给我去街上买十斤蜜饯回来!”
“哼!不让吃怎么着?锁着怎么着?我就不知道去买吗?我堂堂姜家家主,就不信这蜜饯不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接近晌午时,姜怜心抱着一包蜜饯,一边恨恨的抓起一把塞进嘴里,一边往街上行去。
今日画末不在,难得一天逍遥,她自然不能轻易放过这机会。
况且那卜算铺子也好几日不曾去过,听闻矶元忙活得甚是有滋有味,今日且正好视察一番。
姜怜心打定主意,便径直往卜算铺子的那条街过去。
借着珈业寺的香火,那条街原本就人头攒动,眼下卜算铺子又生意红火,正是宾客盈门之相。
姜怜心一踏进铺子里,伙计中有识得她的,就忙进去唤了矶元出来。
矶元见了她,加紧脚步将她迎到内堂,又亲手奉了茶水,才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相问:“家主身子可大好了?怎的带了这么多蜜饯来?”
“好多了,故而今日出来走走,我最近喜欢蜜饯,料想你也喜欢,就带了些来与你尝。”姜怜心双手捂着茶盏,与他寒暄着,一双眼睛则忙着环视四周,欲查看他这内堂里新添置的奇怪物件。
然则,她目光才移开半寸,却被矶元不经意间引起的话题拉了回去。
只听他随口问道:“说来,关于画末体中那枚炼妖石,家主打算怎么办?”
炼妖石一事也正是姜怜心今日前来的另一重要原因,那日问及画末,见他避而不谈,便已存有疑虑,只是碍于当时情形不便相问,故而今日背着他来问矶元。
自矶元的话中,她隐约察觉到些事情,下意识的蹙紧了双眉道:“炼妖石难道还未除去?”
“怎的,你竟不知?”矶元颇为讶异,竟咬着半颗蜜饯反问回去,其意却已无疑。
姜怜心的双眉愈发蹙紧了两分,心下忽而沉闷得难受,又听矶元继续说道:“所谓炼妖石,乃是上古遗留的神物,其碎片散落人间,识得之人遇之,以此炼化妖魂,可增千年法力。”
这修道之事,姜怜心实在不懂,只得云里雾里的听他解释:“炼妖石一遇妖魂则生根,自此与妖的元神紧密相连,不到魂飞魄散不得分离,继而积年累月的吞噬妖力,贮存于炼妖石中,再由别的修道之人吞食,可获得炼妖石中所有妖力,却也同时为其吞噬妖力,如此往复,直至形神俱灭。”
说到这里,矶元露出满脸忧虑神色:“虽说使用炼妖石者最终都不得善终,却还是有人和妖贪图捷径,拼死一搏。白管家有几千年的道行,待到魂飞魄散之时,炼妖石的力量必定会引来无数妖物觊觎争抢,到时只怕会引起人间浩劫……”
“你的意思是……画末有朝一日终会被炼妖石噬尽妖力而魂飞魄散?”姜怜心似乎并没有抓住矶元提醒她关注的点,而是一再的确认了画末的结局。
看到矶元肯定的点头后,她便又好似不能相信一般追问道:“怎会如此,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解决之道,也许只是你不知道呢?”
她说着,愈发激动起来,却又想起什么,露出满脸期冀道:“或许你师父知道也不一定,你师父呢?快带我去见他!”
姜怜心说着就要起身,矶元忙过来拦她:“家主先冷静些,我师父昨日就已启程回茅山了,况且炼妖石之事,三界之间但凡修道人皆知晓,千百年来还没有听说有使用炼妖石而不灰飞烟灭的,此事当真无解啊!”
凝视矶元笃定的眼神,姜怜心忽而月兑力般跌坐回椅子上,仿佛不可置信的反复低喃着:“不会的,不会的……若当真如此,他明知道服食炼妖石的结果,怎会毫不犹豫的吞下去……”
那不是死亡,是灰飞烟灭,是在三界之内化作尘埃,再没有轮回,再寻不到半点踪迹。
那样的结局,光是想想就让人害怕。
见姜怜心这般失魂落魄,矶元却担忧起来,忙移至她面前,焦急道:“家主何至于此,他即便要灰飞烟灭也需许多年的时间,那时家主已再世为人,早不记得这一世的事情。还有,家主切不可与他过多纠缠,莫要忘了,他始终是妖啊!”
“他是妖,却与别的妖不一样,至少在我看来,是不一样的。”姜怜心喃喃,目光依旧涣散。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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