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 第二十四章

作者 : 高冕

他得以进入军机处,是因为作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贡献。♀+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七月,嘉庆帝逝世,次月二十七日,三十八岁的皇太子旻宁登临太和殿即皇帝位,以翌年为道光元年。就在这前后,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七月二十五日,嘉庆帝临终时,托津、戴均元、卢荫溥、文孚四位军机大臣拟缮遗诏,其中说高宗乾隆帝出生地为热河承德避暑山庄。这份遗诏拟成后,道光帝作了审阅,“未经看出错误之处”。遗诏顺利出笼,颁告天下,满汉文武百官都没挑出什么毛病,一切顺顺溜溜。偏偏七品芝麻官、翰林院编修刘凤诰挑出了遗诏中的一个毛病:乾隆帝出生地应是北京雍和宫,而不是热河承德避暑山庄。刘风诰便将这一发现禀告曹振镛。曹振镛听了,很快将这一情况奏报道光帝。乾隆帝是道光帝祖父、嘉庆帝生父,把祖父的出生地都搞错了,这还了得!道光帝龙颜大怒,迅速传旨诘问。军机大臣托津、戴均元、卢荫溥、文孚回奏,乾隆帝生于避暑山庄的说法,绝对是有根据的,出处就是嘉庆帝御制诗初集第十四卷和第六卷的诗注。按说,嘉庆帝是乾隆帝的儿子,乾隆帝出生地出自其御注诗注,作为皇帝御制诗集,付梓刊印前御用文人反反复复校勘自不必说,皇帝本人必定也是高度重视、慎之又慎、反复把关,应当具有权威性。然而,认真考证,乾隆帝出生地的确是雍和宫,而非避暑山庄,遗诏有关说法确实错了。道光帝大光其火,九月初七日降旨,令托津、戴均元退出军机处,旋即各降四级,只留大学士虚衔;卢荫溥、文孚各降五级,仍留军机处行走,但没过多久他们也被逐出军机处。在令托津、戴均元退出军机处之时,道光帝命太子太保、体仁阁大学士曹振镛在军机处行走。同时进入军机处的,还有吏部尚书英和、礼部尚书黄钺。三个月后,进入道光元年,曹振镛平步青云,荣任军机处领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为名副其实的首辅。♀

冷静看来,乾隆帝出生地被误事件被道光帝整个放大了。虽说遗诏中将祖父出生地搞错,确实不大严肃,有损皇家脸面,但也不至于闹得如此惊天动地,不至于撤换军机处全套人马。即便要认真追究,论错,首先错在嘉庆帝,他在如此权威的诗集中竟将父亲的出生地搞错了;其次道光帝本人也难辞其咎,他审阅遗诏没有把好关。曹振镛的功劳也被严重夸张了,他除了因此进入军机处、成为领班军机大臣外,还暴得连他自己都大出意外的奖赏,这一事件后仅半年,也即道光元年(1821年)三月,他被晋为太子太傅、转授武英殿大学士,在官场金字塔攀登中品衔和地位又上了一个台阶。武英殿大学士仅次于保和殿大学士和文华殿大学士,而且自乾隆朝以来,没有任何一位大臣授过保和殿大学士。因此,曹振镛能攀升至武英殿大学士,堪称荣耀至极。道光帝借乾隆帝出生地之误大做文章,恩宠提拔曹振镛,严厉惩处四军机,使不少史家怀疑其背后还有另外深层原因。或许,托津等四军机前些年不知不觉得罪了皇子身份的旻宁;或许,皇子时期的旻宁早就激赏曹振镛。严惩四军机,重用曹振镛,出生地事件也许只是一个炮引子。

曹振镛不仅得宠令人吃惊,固宠亦令人吃惊。

随后的那些岁月里,也未见他有什么超乎寻常的作为,却见他在官场上一个劲地往上蹿,闪着七彩光环的巨大荣耀,接连不断落在他头上。道光三年(1823年)万寿节,道光帝在万寿山玉澜堂赐宴十五老臣,曹振镛在这班老臣中年龄最小,但也分享了与宴绘像之荣。第二年,他荣任上书房总师傅,成为皇子包括未来皇帝的师傅头领。道光六年(1826年),他入值南书房,担起“拟御纂笔札”之任,成为须臾不离的股肱大臣。♀削平张格尔叛乱、再定回疆之际,他荣晋太子太师。第二年,张格尔被擒消息传来,道光帝封赏群臣,将七十一岁的曹振镛晋为太傅,赐予紫缰,获得在紫光阁陈列画像的殊荣,进入显赫功臣之列。清代沿袭历代制度,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曹振镛位列“三公”,可谓宠荣备至。曹振镛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份荣耀,上疏坚决辞谢。道光帝对此大为欣赏,颁诏说,凡是军机大臣每人另绘一幅画像,“以遂让功之心,而彰辅弼之效”。道光帝还亲笔题词,对首辅曹振镛这些年为人、做事、学问给予高度评价:“亲政之始,先进正人。密勿之地,心月复之臣。学问渊博,献替精醇。克勤克慎,首掌丝纶。”道光十一年(1831年)万寿庆典,赐予曹振镛双眼花翎。大清开国以来,获戴三眼花翎的大臣只有三四位,而且都是满洲大员,因此汉族官员能获戴双眼花翎,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道光十五年,八十周岁的曹振镛死去,留下生前自缮的一份遗疏,附折上陈述了十余件事。道光帝为之震悼,颁诏对曹爱卿盖棺定论:“大学士曹振镛,人品端方。自授军机大臣以来,靖恭正直,历久不渝。凡所陈奏,务得大体。前大学士刘统勋、朱珪,于乾隆、嘉庆中蒙皇祖、皇考鉴其品节,赐谥‘文正’。曹振镛实心任事,外貌讷然,而献替不避嫌怨,朕深倚赖而人不知。揆诸谥法,足以当‘正’字而无愧。其予谥‘文正’。”

道光帝虽以高八度的调子评价曹振镛,但认真搜求,无论立德、立业,曹公均无赫赫过人之处。平平庸庸,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此公一贯作风。嘉庆十八年(1813年),天理教首领林清发动“禁门之变”,嘉庆帝正在热河,随行诸臣闻变失措,劝谏皇上不要立即返京,先调兵前往镇压再说,当时只有太保、领班军机大臣、上书房总师傅董诰力谏皇上回銮,以亲自控制朝局,情真意切以致涕泪纵横。当时留京办事的曹振镛,在镇压天理教徒起义后,把功夫下在当好维持会长上,设法保持城内平静。当时有人写了一副对联嘲讽曹、董二公:“庸庸碌碌曹丞相,哭哭啼啼董太师。”据说,两人见了这副对联,不禁相视而笑。

由于确实没有多少事值得传记,《清史稿》中曹振镛列传的篇幅很短,仅七百余字。傅恒是乾隆朝领班军机大臣,在这个位置干了十六年,只比曹公多干一年,死时还不到四十八岁,比曹公少活二十多年,但他的传记篇幅足比曹公长五倍。

平平庸庸却能平步青云,无所建树却能长保荣宠,其中必是大有奥秘。那么,这一奥秘是什么呢?

《瞑庵杂识》中说:“曹文正公晚年恩遇日隆,声名俱泰。门生某请其故,曹曰:‘无他,但多磕头、少说话耳。’”

“多磕头、少说话”仅六字,高度凝练。事理透彻必简明,从这个意义上说,曹相国将玄而又玄的做官秘经仅用此六字说尽,也可算一绝。此公无论立德、立业、立言,均没有什么可以名垂青史的,但这一做官六字诀绝对流芳百世。不然,这一密室耳语、只传授得意门生的做官真经,怎会一出口便广泛流传、经久不衰呢?

多磕头,是肢体语言,表示顺从,表示谦恭,含义多多,但人见人爱;少说话,不是不说话,更不是乱说话,而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言简意赅,一下说到点子上。古来便有“伴君如伴虎”之说,曹公“多磕头、少说话”,能让至高至尊的道光帝满意,能让他老人家十几年如一日地满意,这份功夫绝对高深。

“多磕头、少说话”六字诀,是曹公为官数十年切身体悟的智慧结晶。之所以奉行这一六字诀,要害是曹公切实读懂了道光皇帝。

道光帝是个守成皇帝。他所处的时代,对大清王朝而言,由盛转衰;对中国社会而言,漫漫两千多年封建政体走向尽头、面临分崩离析;对中华民族而言,面对着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的大碰撞大激荡。但掌握中国这条古老大龙船舵把的道光帝,面对轰然而至的历史巨变,面对“两千年来未有之大变局”,缺乏变革创新的魄力和能力,抱残守缺,麻木不仁,一味因循祖宗成法,使中国失去变法图强的良机,眼看着古老龙船烂帮进水、日渐沉沦。

于是,曹振镛把皇上的“守成主义”当做自己的旗帜。

道光帝崇尚节俭,曹振镛厉行节约。

综观中国历史两千余年、二十多个朝代,道光是最“抠门”的一个皇帝。在当皇帝前,道光帝就深受儒家传统德俭思想的熏陶,认为大清王朝创业艰难,守业更难,只有崇俭去奢,节俭爱人,才能保持王朝万世不衰。在他所著《养正书屋诗文全集》中,倡行节俭的文章占有显著篇幅,《崇俭去奢论》《节用而爱人论》《临财而无苟得论》《节以制度论》等等。当皇帝后,他将节俭思想上升为治国方略的重要内容,进行系统阐释,道光元年的御制《声色货利论》,道光十一年(1831年)的御制《慎德堂记》,是他宣扬节俭思想的代表作。道光帝模范践行自己的主张。一方面,他力戒宫廷浮华。裁减仪仗,道光元年正月初一,他首次登临太和殿,就下令乐设而不作,不读贺表,当年还停止他从圆明园返宫时王公大臣恭迎接驾、大排仪仗的繁文缛节。规定皇室成员婚礼从简,他最宠爱的皇六子奕訢举行结婚典礼,按制在接新娘进宫、行跪拜礼后,要在宫内大摆宴席,但他特地传旨,停止奏乐,取消宴席;五公主出嫁,他要求内务府官员从俭办理,置办嫁妆及所有仪注开销不得超过两千两银子,不然由内务府大臣赔垫,内务府大臣抠抠唆唆地操办,结果还是贴赔了数百两银子。省简膳食,他自己每日只点四盘菜肴,一次皇后过生日,破除大摆筵席旧例,吩咐只用猪肉打卤面赏赐内廷,为清历朝所罕见。裁减陵寝工程,谕令务使朴实,裁减陵内月台、碑亭等工程。另一方面,他削减地方进贡。定期向皇帝纳贡,这是历代封建王朝的定例。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八月,道光帝刚即皇帝位,就下了一道严厉的谕旨,谕令停止一切供献,连食品也不准进呈,表达了他立戒奢靡的决心。结果,他在位三十年,各省贡赋裁汰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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