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素衣被德阳郡主的马车送回家的时候,几乎是精神恍惚状的。
她甚至有些隐隐觉得这位邱老太君,和自家的二叔实在是太像。
她二叔是当年从马上掉下来摔坏了脑子,又被马踩坏了身子,那这位邱老太君……
是被大象踩过吗?
这真不是她亵渎长辈,而是他二叔被马踩了的惊世骇俗,绝对没有今天这位邱老太君的杀伤力大啊,除了被更厉害的东西踩,真的能自己变成这样吗?
先是给了她一堆叫做“胸衣”的奇怪布片,还分睡觉穿的和白天的穿的。
然后又给了她一本很小的,叫做“妇女保健手册”的东西,里面用只能算是端正的字迹写了许多她看起来十分难为情的东西。
什么排卵期安全期,什么卫生安全,什么怀孕时候如何调养,什么生产时候如何减轻痛苦,零零总总,写了很厚很厚。
天知道她只看了几页,脸色红的像是灯笼,只敢把它放到那个放胸衣的匣子里藏好。
她自从开始长成之后,胸前一直像是吹皮球一样的长,已经成了全家人的烦恼,她娘更是天天让她用布带勒紧胸部,只有夏天能稍喘口气,连出门都变的极少。
可勒布条除了让她的胸变的更坚实,没有起到任何缩小的作用。
这般让她烦恼的事情,邱老太君看起来却像是特别满意似的,而且还送给了她那种东西,说是要防止她……她……什么的……下垂……
会下垂吗?
张素衣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想象着它们垂下来的样子。
她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
她只是想象,就已经惊惧的不能自已了。
还是……还是穿吧。
还有邱老太君教的那个什么按摩手法……
她不要变成葫芦!坚决不要!
在信国公府待的这半天,邱老太君问了她对李家满不满意,有什么要求想在婚前提出的,是不是需要给她机会以后和李锐先相处一阵子再成亲,若是相处时候觉得李锐不好,要么让他改,改不掉悔婚也没事,她家很通情达理什么的……
虽然让人目瞪口呆,但这位邱老太君和她家得了癔症有时候有些“天人交感”的叔叔一样,都是十分善良而且亲切的人呢。
张素衣对于二叔这样的人很熟悉,也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所以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也把自己的小想法絮絮叨叨的和这位莫名其妙有着亲切感的老太太说了出来。
“我……我胸太大,一直自卑的紧,我怕李大公子……会认为我不正经。”
这是她最大的顾虑。他哥哥和她说话有时候都不自觉的脸红,他爹自她十岁以后和她说话都离了三步。他娘说,她这样的体型,出门就是惹祸,所以她虽贵为高门嫡女,除了去如是庵见见姑姑,就连宫里都不敢随着母亲去。
“哦,这个你放心,我拿我的声誉担保,我家孙子一点都不会介意!”顾卿觉得古代实在是太奇怪了,居然觉得姑娘“乳小如鸽”才算是“贞静可爱”。
再一想,古代女孩嫁人的时候十四五的多得是,像张素衣发育的这么好的,怕是很少。
“事实上,我已经隐隐和我孙儿李锐提过一次了,他说不介意你长得丰腴,会好好待你的。”顾卿笑眯眯的安慰她,“我觉得你好的很,非常好!”
张素衣松了一口气,又小声说:“我家里有个叔叔,年纪很轻的时候就出了事,下半身残疾了,脑子也有些糊涂,在我家里一直被养着。我在家时,还能经常陪他说说话,让他开解开解,我若出嫁了,我怕他在府中憋闷,生了轻生之意……”
“等我嫁到贵府,能不能经常回去探望他呢?”
“没问题,我会让锐儿经常陪你回家的。你有怜悯之心,又关心亲人,真是个好姑娘。”顾卿顿时觉得这张素衣没有一处不好的,连声音都亢奋了许多。
张素衣也不知自己是撞了哪路邪,坐在顾卿身边慢慢悠悠的说了许多琐事。什么从小家里长辈就认为她以后肯定嫁大皇子,待她都很奇怪,直到祖父发了火啊;什么她从小就不喜欢大皇子,觉得他装腔作势的厉害啦;什么其实她很喜欢吃肉食,但她娘认为她长成这样还吃肉若是长胖了实在是难看,约束着她进食啦……
有些话对着二叔是完全没办法说的,她毕竟是女孩子家,有些女孩子的烦恼,和二叔说了,那就叫浪荡轻浮,不是关心了。当然,虽然二叔也很难让人觉得有性别就是啦。
也不能对自己的母亲说,因为她娘是个教导孩子十分严厉的严母,若是她埋怨了,母亲就会批评她太过矫情,或是不够有定性。
顾卿笑着听着张素衣“少女的烦恼”,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所以间或回她几句“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或者“像你这样不吃就能减肥已经很好了,我家孙女喝水都长肉啊”之类的话,一老一小说了整整一个上午。
“我家曾祖母……”张素衣收住了声。
邱老太君已经头微微往右歪倒,睡着在轮椅上了。
想到她爹告诉她,这位老太君急着见她是因为只有几个月好活了,所以想见见孙媳妇安排后事,张素衣的喉咙就有些发干。
这么慈爱的一位老人,为什么现在就要走了呢?
她还想嫁过来好好伺候她,她和二叔相处的很好,和邱老太君应该相处的更好的。
“祖母……”张素衣的眼泪不能遏制的往外汹涌。
若是连她这样和邱老太君才相处了半日的人,一想到她会去世,胸腔里都疼痛的像是要烧起来,那信国公府里这么多和她朝夕相处的亲人,岂不是更是痛不欲生?
他呢……
张素衣想起了那个剑眉星目的少年。
他会痛苦成什么样呢?
信国公府里的几位主子都知道张素衣来过了,而且和老太太聊到让她睡着了过去。
顾卿对张素衣的满意和信任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就连顾卿清醒的时候自己手写的那本《妇女保健手册》,顾卿都给了她一本。
要知道后来写的那些都是花嬷嬷誊抄的,就连小李湄的那本都是花嬷嬷代书的。
方氏已经准备把这本书当做传儿媳传女儿传家用的秘典了。
顾卿知道方氏的想法后被逗得哈哈大笑。
“哎哟,这个还需要瞒什么啊,若有人来借,大大方方借出去就是。信的人肯定会信,不信的人你写再多也不会信的。既然愿意信的,就是肯定我的辛苦,为什么不借呢?”顾卿有时候总是会被方氏的小家子气逗乐,“能帮到别人,我的辛苦就没白费,不要藏着掖着!”
顾卿郑重其事的结果就是,李铭和李钊小朋友缠了她许多天,对那本堂婶/娘亲想要传家的“奇书”十分好奇。
对此,顾卿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作孽哟!难道让她一个老太太为他们启蒙女性生理卫生知识?
“嘶嘶……祖母头疼。你去找你娘问吧。”
儿媳妇,对不起啦!
老身真的做不到啊!
两个孙子的亲事顾卿都算是搞定了,所以她口述,让方氏代笔,写了一封信,让方氏送进了宫。
皇帝和皇后都知道邱老太君已经快不行了,此时接到她的信,都是重视万分。
她在心中诚恳的说明了自己身子已经不行,但李茂不在家,她即使想要为小孙子定下亲事也没有办法托人去下聘书,因为其他人都不能替代李铭的父亲。所以她想请皇后娘娘下个懿旨,给他家孙儿赐婚,娶了兵部侍郎孙英的女儿孙燕妮。
这本是一件小事,但因为关系到信国公府未来世子妃的人选,所以便并不是那么随便的亲事了。
但正如张静的鬼魂所说的,楚睿一方面想重用李茂,一方面又不希望李茂爬的太高。孙家只剩名头,没有任何实质,这亲事实在不好,但却意外的合了楚睿的心意。
又过了几天,在大朝时,晋国公及其几位属下在朝堂上和勋贵派几位大臣吵了起来,而所争执之事,正是为了还在前方的李茂。
“明明户部粮仓满到都要漫出来了,为何不将粮草送到居庸关,反倒要李国公自己在周边数州募粮?张大人,您这是要贻误军情嘛!”这勋贵派大臣是李茂的死忠,梗着脖子咬着牙一定要张诺从京中直接调粮上幽燕二州。
张诺快被这些不学无术的勋贵派气死。
户部的粮仓乃最重要的粮食储备之地,除非遇到大灾大难、前方粮草严重不足,否则不会动用。如果户部的粮仓随便动用的话,那日后遇到粮价暴涨、或是其他地方发生灾荒,户部就没有办法平抑物价,安抚灾民了。
物价之事看起来虽小,但一旦关系到民生,就并非小事。民怨则生乱,谁也不知道今年夏天会不会又发生大水,或是大旱,如今才是初夏,怎么可能就动户部之粮?
倒是李茂那边,看起来范阳城被占,涿县和怀朔似乎又危机,但居庸关原本就有不少粮草,燕州之后就是北方最富庶、交通最发达,商业也昌盛的通州,何愁无粮?燕州不保则四周所有州县都不可能保住,这些州府怎么可能不送粮上前线?
从通州和汾州走,怎么都比更远的京城走更快、更节省成本,也最安全。
勋贵派是不懂经济,但他们早些年都随过军,知道募粮的困难。
是,燕州若破,通州等几个州也会有大难,但这和他们放粮没有必然联系。各地募粮征税都是记入政绩的,就算不计入政绩,从别的州县嘴里要粮食,难道就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这位晋国公当宰相当久了,真以为各地的州官都那么好说话!
若是要打仗的时候钱粮供应不上,岂不是坑死信国公了?
所以两派各执一词,争得谁也不能说服谁。
张诺觉得以李茂的威望和能力,一定能在通州及周边几个周募到粮食;勋贵派认为从周边募粮要分批抵达,根本不方便调配,有可能还会贻误军情。
说实话,两边说的都有理,就连楚睿自己都不知道该听哪边的。但他内心偏向于李茂,所以不免就有些带出一些训斥的意味来。
散朝后,楚睿点了张诺进书房,找他谈了顿话,大概的意思就是如今正是大楚紧要之时,希望勋贵派和世族派能够摈弃前嫌,携手同进,所有人拧成一股绳支援正在前线的袁羲和李茂,大家都各退一步做出点小牺牲最好。
张诺为这位皇帝效忠的时间比李茂多得多,自然知道楚睿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他想了想,此时正是提出和李国公结盟的最好时候,皇帝绝对不会反对,反而要鼎力支持。
于是张诺立刻当场发誓绝无乘机刁难之意,又满脸感激地说着自己自从被夺情起复,就一直想着报答君恩,所以才殚思竭虑,连晚上睡觉都想着如何能平定乱事。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张诺说愿意和李家结成儿女亲家,共同进退。又提出可以把自家女儿嫁给无官无爵,成年就会移出公府的李锐为妻,来换取勋贵派的信任。
言语中语气之忠烈,态度之诚恳,若不是楚睿知道李家和张家早就已经订下了双方儿女的亲事,怕是也会为晋国公府的委曲求全感叹。
但他想了想,邱老太君正好在求赐小孙子的亲事,可总没有大孙子还没定亲,小孙子先越过大孙子定亲的事吧?就算两家不是一房,可现在还没分房,还是一支呢!
再加上如今勋贵派对世族一直提防也确实让人头疼,这时候赐这么一个婚事,有助于和缓两派的矛盾。
至于后来怎样发展,或让人认为李锐倒向了世族一派,也都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反正张素衣不是嫡长孙,张老国公又是寿终正寝,按礼孙女只需要为他服丧一年。如今只是定亲,又不是成亲,赐下这门婚事也不违礼法。
邱老太君若是今年去了,信国公府就要守孝三年,以后信国公府或者晋国公府要是有不对的地方,来日方长,也还有时间谋划。
五月十八那天是个吉日,皇帝亲下了两道手诏,引起朝廷震动。
两道手诏都是关于信国公府的,信国公府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如今武将大部分都是勋贵一派,北面正在打仗,安抚勋贵派实在是太必要了。
两道手诏都是赐婚。一道是为晋国公的嫡女张素衣和信国公府的嫡长孙李锐赐婚,一道是为信国公的嫡子李铭和兵部侍郎孙英的嫡女孙燕妮赐婚。
张家嫡女嫁给六品官位无爵的李锐,很明显是低嫁的很了。许多人就想到皇帝是不是有意用这门亲事敲打晋国公,以提醒他不要在前线战事上老是想着托信国公后腿。
而李铭和孙家嫡女的亲事却很好理解。如今李茂在外面带兵,若是胜了,回来还不知道显赫成什么样子,这般的大功臣,以后肯定愿意结亲的显贵高门诸多,与其那个时候任其发展,不如趁现在信国公不在府里的时候直接断了这条念想。
这是一个美好的误会,却把楚睿老谋深算、城府颇深的印象深深埋入了所有大臣的心底。信国公府和晋国公府被一捧一打,都得乖乖为天子办事,这些大臣哪里还敢去模天子的虎须,之后许多天,这些大臣在朝会上温顺的都犹如小绵羊。
谁也不想哪天家中的嫡子被尚了公主,或者娶了个破落户。
不过是两门亲事,竟有这般的效果,就连楚睿自己也没想到。
邱老太君果然是“荫星”天梁,张璇玑诚不欺我!
虽然是美好的误会,但这两门亲事确实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晋国公的方法其实是最有效率、也最节约成本的办法,但以现在的朝廷,晋国公要这般行事,必定会受到勋贵派的猜疑,导致事情无法继续下去。
所以晋国公听从了皇帝的安排,从户部的粮仓中调拨四成的粮草前往居庸关,而剩下的六成,就要靠皇帝向周边几个州县下旨地方官调配粮食,然后李茂自己想办法去募集。
不过是户部四成的粮草,却被勋贵派当成了他们和天子与世族派博弈的“胜利”。一下子,他们觉得这婚事赐的实在是太好了,就连晋国公都不得不妥协,往后让了一步。
孙英虽然家中已经败落,但是个能吏,属于少壮的实干派。更重要的是,他是从军中一直爬到兵部侍郎的,娶的又是和李老国公几乎齐名的名将赵将军之女,在军中有着极好的声誉。
李茂如今正在前线,需要的就是军中的支持。
要知道就算他是兵部尚书,可他毕竟是文臣,自古文武相轻,有些武将总觉得外行指挥内行,这李茂李国公不是“自己人”。
如今姻亲是自己人,那也就勉强算是自己人了。
顾卿都不知道自己的上书会演变成这么一系列美好的阴差阳错,此刻她正拿着家中所有人署名写就的信件,递给一脸凝重的李锐。
“锐儿啊,家中不能从驿站送信给你叔父,这封信,你务必要送到吴玉舟先生手上!”
李锐毕恭毕敬的拿过了信,只觉得薄薄的几张纸,却有千钧重。
明日。
明日,他就要去闯龙潭虎穴了。
吴老先生,您也一把年纪了,开什么不好……
开什么青楼啊!
他才刚刚被赐婚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回到家的张素衣,被紧张的二叔问起在信国公府里都遇见了什么。
鉴于邱老太君所说的全部都是男同志不宜的事情,张素衣只脸红,不发言。
到最后,张素衣有些疑惑地说了句:“我觉得,这位邱老太君和您有些像。”
张应闻言,得意的笑了起来。
哼哼哼,人家老公和老子来自一个地方,所谓近朱者赤,当然和他像啦!
你别急,等你嫁过去,李锐那小子说不定还觉得你和他祖父(大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