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不断的女人缘 第三章

作者 : 丁峰

放走了小文,当天,金成就被“请”进了大队的清理阶级队伍学习班。♀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

参加学习班的对象是全大队的地富反坏右即所谓的“五类分子”。金成只是家庭出身不好,他算什么,其实什么都不算,可什么全能沾上边。那年头,你是不好较真的。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况且,宏宝一口咬定金成假传圣旨,放走了重大罪犯小文,金成就是浑身是嘴,也别想说得清。

因为小文顺利走月兑,了却了金成一块心病,自觉心里十分坦然,金成妈可就急坏了。金成家是小镇的大姓,据老辈人讲,远在明太祖“洪武赶散”时,金家就拥有八百里风洼(海滩),金老爷子当年“跑马圈田”、“插草为标”,其家产人不可比,人称金老爷子“芦花龙”。然而到了金成爷爷辈时,金家败了,东西南北四大墩,有出息的子孙屈指可数,金成家只剩下屋基地一亩三分,土改时倒也定了个中农。后来搞什么“四清”,那时金成妈收养的干女儿巧英还没有出嫁,她不喜欢大队主任常春官,拒绝了他的求婚。这下捅了马蜂窝,常春官串通工作队给他家定了个“破产地主”。从此,金成家的厄运也就开始了。金成是遗月复子,他父亲担任过**的镇长,后来为国民党军队交过两次公粮,在二次土改时被误杀了。这样的两重背景,多少年来直把金成压得喘不过气来。为了金成,金成妈二十年来更是忍辱负重,艰难度日,现在听说儿子出事了,一下子吓得六神无主,整天恍恍惚惚的,像掉了魂一样。她先找到生产队长刘金根,刘金根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胖笃笃的圆脸,一副好人模样。一听金成妈讲这事,他先用手搔着头皮,显出一副为难的神色:“大妈,不是我刘金根不肯帮忙,实在其中还多了个不好过的坎儿。这事的主动权全在大队,生产队插不上话儿。再说宏宝咬死是金成偷放了人,要叫宏宝改口,太难啦。”

听到刘金根把话说死了,金成妈早巳泪流满面。她知道大队主任常春官为了拒婚的事一直耿耿于怀,睡梦中都想找碴儿对她家下手,现在金成遭了事,他还不就坡下驴来个宰尽杀绝。当下昏沉沉走回家,不吃也不喝,死人一般躺在床上,嘴里只是重复着“是我害了小成”。好在干女儿巧英得到消息赶忙从婆家赶回来,连哭带劝,才没出大事情。

学习班里的生活倒很有规律。每天天不亮,先集中背诵**语录: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直到此时,金成才吓了一跳,怎么,我成了反动的东西了?我又反动在哪里?随后就去清扫街道。宏宝怨恨金成坏了他的好事,尽管两人是光着腚一起长大的,可他监督金成特别凶,那一天正好被刘金根看见了,没头没脸被臭骂一通,这才老实地呆在一旁不吭声。可这事对金成的刺激最大,他想,我金成不过暂时遭了难,从小一起玩耍的朋友,也敢欺人欺在脸上,真应了那句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老话。他恨恨地立下誓言:无论怎样努力,将来也一定要出人头地,誓做人上人。

金成立下誓言的第二天,他终于听人说起,凡进学习班的人全部要站在台上挨批斗,遭打遭骂不说,全部剃成阴阳头,面孔要用墨涂黑了,脖子上挂着几十斤重的黑板,头上戴着几尺长的高帽子,众目睽睽下受尽人世间所有的凌辱。士可杀不可辱,金成的“人上人”的愿望看来很难实现了,他第一次想到了死。♀他从借住办学习班的这户人家悄悄找到了一小瓶“乐果”农药,藏在屋后的草堆里,准备夜深人静时偷偷服下自尽。下午,大队正式通知明天要召开批斗大会,所有的人全要写自我批判材料。学习班里的“五类分子”大部份目不识丁,这下可苦了金成,他是老三届生,算是这儿的最高学历,那些“五类分子”又是叔伯爷儿辈的,全都苦着脸哀求金成做做好事帮忙写批判稿,就这样,从下午写到清晨,金成手腕写肿了,还要仔细检查,防止出现错字漏句,万一再添上个政治纰漏,麻烦就更大了。就这样,几次想借故离开找个地方去喝药水,可身边总有人跟着,他连自杀的时间也没有了。

批斗会定在上午9点。金成拖着沉重的脚步,脑袋里乱轰轰的,神经一片麻木,他偷偷拭去眼角的清泪,内心充满紧张和恐惧,真不知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样的场面。正当他处于绝望和无奈时,一个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五类分子巳经排好队,几个民兵拿着剪刀和墨汁正在一旁侍候着。大队通讯员杨瘪嘴匆匆走过来,对着负责学习班的民兵营长小声讲着什么,不一会,民兵营长喊道“金成出列,其他人齐步走。”看着那些“五类分子”规规矩矩低着头走远时,金成一下子被弄懵了。

杨瘪嘴将一张通知递给他,让他后天去县里报到。“我――?”金成大张着嘴,仿佛一下子被人从地狱里拉出来又“啪”一声扔进云端里,半天说不出话来。杨瘪嘴说,管他呢,弄错了你再回来,总比呆在这个鬼地方强。金成后来才弄明白,今年开春,县里通知各地整理有关阶级斗争的故事,队里舞文弄墨的不多,高中生更是凤毛麟角,商量来商量去,只有金成了。写了三个月,完成了几千字的文章,说是带着感情来写那是骗人,还不为了几个工分。文章交出去后把这事也忘了,这次省里要求各县组织创作民兵斗争故事,有人找出了金成写的这篇文章,决定抽调金成来县参加创作组。还有一个插曲,那是金成不知道的。县里的通知送达时,大队主任常春官正好到外地参加学大寨现场会,杨瘪嘴将通知交给大队书记徐明,徐明本来就认为常春官送金成进学习班是公报私仇,颇有微辞,当即决定金成马上去县里报到,也算金成有一点小运气,才躲过了这一劫。等到常春官从外地回来知道这件事时,气得直跺脚,吆鸡撵狗乱骂人,吓得通讯员杨瘪嘴连着多少天看见他就躲。

抽调金成的是县人武部。政工科何科长,一位长得十分壮实的安徽人,和金成握握手,让他在对边的椅子上坐下。不一会,创作组的三位成员全来了。组长赵一,华师大毕业生,戴一副玳瑁边眼镜,一双浓眉下边两只闪亮的眼睛,儒雅而似乎带有一丝女人气。另一位组员是位下乡女知青,叫吴卫,圆盘脸,笑起来两只黑亮的眸子弯成两张小弓,妩媚而姣好,但她那貌似谦恭的眼神中,盛满了张扬和目空一切的傲气。金成初来乍到,神情有些腼腆,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吴卫毕竟是城里长大的姑娘,见多识广,人又长得漂亮,举手投足之间处处显示出一种优越感。自卑感很重的金成言语很少,大部份时间都在静静地听别人讲话。

“金成,你别光听不说,这次你得提出主导意见来。”在讨论采访计划时,吴卫开始将金成的军。金成笑了笑,没有讲话,从她黑亮的眸子中,金成看到了“瞧不起”和“不以为然”。刚才,作为组长的赵一提出了自己的考虑,在完成初步的采访任务后,集体讨论写作提纲,然后确定谁来执笔完成。吴卫心高气傲,初来乍到,很想露一手,提出三人各写一篇,最后挑一篇基础好的重点润色加工。赵一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公开叫板,心里十分生气。他在学校是高材生,写篇把文章难不倒他,但不喜欢别人指手划脚来教导他。心里不痛快,脸色就有些阴沉。看他们这架式,金成心里有些发毛,工作还没开始,就闹不团结,往后还怎样相处?

“你们看这样行不?”金成犹豫着说,“大家一起采访,共同讨论文章的框架结构。赵一组长事情多,文字工作就由我和吴卫来完成。”这个方案,既顾了赵一的脸面,又让吴卫有表现自我的机会。冷场片刻,谁也没提反对意见,第一次出现的矛盾就这样结束了。

初冬的太阳下山早,吃过晚饭后,暮色巳经降临。赵一喊上金成,两人顺着招待所后边的田间小道信步走着。赵一问金成对今天发生的事怎么看,金成笑了起来:“你还真的当回事了,年轻人初涉社会,谁不想冒尖表现,况且又是一位漂亮女性。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写文章也和做人一样,得凭真功夫才行,还是那句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话不是这样说的,”赵一显得十分生气,“她首先必须学会尊重人,尊重别人也就尊重了她自己。另外,你别看她嘴上硬,她写的东西我看过,标准的学生腔,底气不足。这次抽调她,我鼎力推荐,想不到先和我较上了劲,你说气人不气人?”赵一显得很生气,镜片在夜色中熠熠闪光。

第二天下午,赵一回人武部找何科长汇报工作,金成正在房间里看书,吴卫敲敲门进来了。她刚进门就质问金成不该和赵一一起穿连档裤来欺负她,把个金成弄得莫名其妙。“你们昨晚一定讲了我不少坏话?”她涨红了脸,说话的语气也有些生硬。金成看着她,好一会才说道,吴卫,不就写一篇东西吗,你太敏感了,也值得这么顶真?即使都写得字字珠玑,最后也只能用一篇稿。有机会碰在一起不容易,干吗不多想高兴的事,非要弄得面红耳赤整天不愉快,那又何苦呢?再说,赵一毕竟还是组长,比我们年长,从这一点来说,我们也要尊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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