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我侧身斜躺在那只硕大的软床上,这床——大水之上的方舟,乱世之中的城堡,我的男人和女人。♀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
一线夏季的火苗般的晨光,夹杂着外面的空洞的嘈杂,从窗幔的缝隙钻进来,抹在我不愿睁开的疲乏的眼帘上,那光晕在我的眼皮上跳跃着岁月之舞。
我不喜欢被阳光照耀的感觉,因为它使我失去隐蔽和安全感,它使我觉得身上所有的器官都正在毕露于世,我会内心慌乱,必须立刻在每一个毛细孔处安置一个哨兵,来抵制那光芒的窥视。然而,世界上的阳光太多了,每一双眼睛的光芒都比阳光更烫人、更险恶、更富于侵略性。如果,任凭它侵入到羸弱的天性中来,那么,我会感到自己正在丧失,正在被剥夺,我会掉身离去。
因为,我知道,被任何一种光芒所覆盖的生活,都将充满伪饰和谎言。
我是在1968年这样一个非凡的年份里的一个没有任何独特之处的夜晚出生的,我悄悄月兑离了母亲不安的子宫,带着对世界的不适应和恐惧感,像一只受惊的羔羊,慌乱地大声啼哭。出生时的光线是柔和的淡蓝色,这使我一生都不喜欢强烈的光芒。
据有关黄道和星座的书说,此时出生的女人,她的信念坚定得像那个西班牙的修女theresedavila。
但是,30年之后的今天,我发现我并没有翻越、避开那缕刺目的光线。这会儿,我躺在大床上,感觉到阳光的脚在我的眼皮上跳来跳去,时光随着它的脚步一页页翻开。
我曾经是一个天使,但天使也会成长为一个丧失理性的魔鬼。正如同有人说,通向地狱的道路,很可能是用关于天堂的理想铺成的。
这需要一个多么疯狂的时间背景啊,所有的活的细胞都在它的强大光线笼罩下,发育成一块死去的石头。
现在,我不想起床。为什么要起来呢?我用不着再像许多人一样匆匆爬起来去上班,去挣钱。
只要能维持起码的衣食温饱,我就不想出去挣钱。
我睁开眼睛,盯住枕边的一块怪模怪样的墨迹,审视它良久。有一瞬间,好像我的灵魂月兑离开了我的肢体,在床榻的周围游索,从三个维度审视躺在床上的躯体。于是,我更加用力去辨识那墨迹,想把那一股青烟似的魂灵拉回到我的身体。
在我的这间玫瑰色的卧房里,在这张一年来孤居独寝的床榻之上,除了黑蓝色的钢笔墨汁以外,不会有其他的汁液。枕下零散地摊着几页白纸,和一支钢笔。我习惯于枕靠在床榻上写字或者乱画。无论纸页上那些断片残简是日记,是永无投递之日、也无处可投的信函,还是自言自语般的叙述,无疑都是我的内心对于外部世界发生强烈冲突的产物,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呼吸。
我常常感到月兑离了正常意识,感到身边遍布着敌人,我自己也成为我之外的另一个人,甚至是一个无性别者。正像美国的那个叫做《镜子》的电影中我们所看到的人一样,那个人独自伫立在浴室内的镜子前,热气在滑亮的镜子光面上抹了一层水雾,窗子紧紧关闭着,但室外的风依然徐徐不断吹送进来,舞荡着浴缸的帘子,那帘子正好遮挡在镜子前的人体的。那人充满自恋地把自己关闭在浴室内,因为那人曾把内心和**在肮脏的外边太久。
空气里到处都埋伏着隐形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窥视着这个人。
你不知道那人的性别,因为那人不想让你知道。
我常常觉得自己就是那镜子里的人。很显然,我是从发虚的镜中认出了我自己,那是一个观察分析者与一个被观察分析者的混合外形,一个由诸多的外因被遮掩或忽略了“性”的人,一个无性别者。由于这个人的光彩照人,便拥有了向多种方向发展的可能性。我还看到外部世界的典型现实已完全被扭曲、变形,好像一切都是虚幻。
即使我从不少宗教或者哲学的书里得知,无论东方抑或西方,如果一个人要得到启蒙、开悟,这种自我分离感是必需的经历。但是,我仍然担心,这种人格解体障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失去控制,爆发成一种疯狂。
在这样一个光线如玻璃一般刺目的清晨,我凝神注视枕边的那一块墨迹,大概是我在纸页上胡涂乱抹时,不小心弄上的。
那墨迹的形状如下:
这墨迹很像一张地图,空心地图,仿佛正象征着居住在我们这个球体上的人们的一些特征——虚空、隔膜、碎裂及渴望。顶角上,仿佛是一对雌雄对峙的山羊,盘踞在性别的终极,既向往占有,又对立排斥;中间断裂的沟壑,是无底的黑洞;左右两端是两只怪兽,背道而驰,狂奔猛跑。
……那是一颗被岁月日渐噬空的巨型心脏,一扇在秃岭荒天中开启的天窗,一张焦渴地呼吸着盎然生机的嘴唇,一个敞开的等待雨露滋润的子宫,一只泪水流尽、望眼欲穿的眼睛,一叶被蛀虫噬损的绝望的肺片啊……
我不想起床,让自己长时间沉溺在对那块墨迹的想象中。
一年来,沉思默想占据了我日常生活的很大一部分。在今天的这种“游戏人生”的一片享乐主义的现代生活场景中,的确显得不适时尚。
其实,一味的欢乐是一种残缺,正如同一味的悲绝。
我感到无边的空洞和贫乏正一天重复一天地从我的脚底升起,日子像一杯杯淡茶无法使我振作。我不知道我还需要什么,在我的不很长久的生命过程中,该尝试的我都尝试过了,不该尝试的也尝试过了。
也许,我还需要一个爱人。一个男人或女人,一个老人或少年,甚至只是一条狗。我已不再要求和限定。就如同我必须使自己懂得放弃完美,接受残缺。因为,我知道,单纯的性,是多么的愚蠢!
对于我,爱人并不一定是性的人。因为那东西不过是一种调料、一种奢侈。
性,从来不成为我的问题。
我的问题在别处——一个残缺时代里的残缺的人。
这个女人是一道深深的伤口,
是我们走向世界的要塞。
她的眼睛闪着光,
那光将是我的道路。
这个遍体伤口的女人是我们的母亲,
我们将生出自己的母亲。
那时候,我11岁或者更小。夏季傍晚的天气有点像我的心绪,总是很糟糕。雨水说下就哗哗啦啦下起来,而且那雨水总是先集中吹落到我身上,一阵风过后,我看到自己细细的胳臂上的衣袖,生气地扭到后边去,皱皱巴巴别着劲,而腿上的裤管则更显得生气,直溜溜像根细木棍,一声不吭。
于是,我对我的胳臂说,“不小姐,我们不生气。”我给我的胳臂起了个名字叫做“不小姐”。因为,我觉得很多时候,它代表着我的脑子。
然后,我又对着我的腿说,“是小姐,我们回家找妈妈去就是了。”我给我的腿起的名字叫做“是小姐”。因为,我觉得它更经常地只代表着我的肢体,而不代表我的意志。
再然后,我就率领着我的“不是小姐”们走开,一路上对她们说着安慰话。当然,我是在身体内部不出声地说。
有时候,我觉得我一个人是很多人,这样很热闹。我们不停地交流思想,诉说着随时随刻遇到的问题。我总是有很多问题。
但的确挺奇怪,当我从**的“不小姐”和“是小姐”生气的表情上抬起头,我惊讶地发现我身边任何其他的人都还没有被淋湿。为什么总是我先被雨水淋湿呢?我不明白。不过,我比“不小姐”和“是小姐”想得开,我不生气。
生气有什么用呢?
有一次,在一阵雷雨之后,天边悬挂着一条幻景似的彩虹,院子里的**的地上落满被风雨抽打下来的绿黝黝的树叶。我家门前有一株真正巨大的枣树,我相信它肯定比我在课本里看到的被别人描写过“门前枣树”大得多,因为它的枝蔓是我见到过的最长的手臂,它们从院子的东边一直绵伸到西边,牢牢抓在高耸的院墙上,庞大的树冠覆盖了整个院落。每年夏季,它都会送给我们一满地小猪似的饱满蜜汁、滚圆酥脆的甜枣。雷雨过后,我便到积水还未完全渗进土中的院子里捡拾大枣,这时,我发现了一只非常小的麻雀,正歪歪斜斜站立在一截被风雨折断落地的树枝上不知如何是好。我立刻双手把它抱起来,放到家里的一只笼子中,并给它放进去清水和小米。
母亲对我说,你把它关起来,它会气死的,因为它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
我说,我很爱它,我喂它吃。
母亲说,它不会吃你给它的东西。
我不信。
可是,几天后,小麻雀果然死了,它拒绝吃任何食物,活活把自己气死了。
邻居家的一个孩子,见我养麻雀,就弄来一只猫咪来养。那只猫咪被领来时就已经很大,光滑而肥硕,它的适应力之强悍令我惊诧,它见食就吃,见窝就睡,见人就摇尾讨好,有女乃就是娘,结果它一直活着,没有像我那只固执别扭的麻雀的命运。这使我终生痛恨猫这一种偷生苟活的宠物,它们在我眼中是一群毫无气节的投机主义者,正像我长大后所见到过的其他类别的嘴脸一样。
麻雀事件使我非常难过,同时也给11岁的我上了人生的课。我不停地亲着自己的食指,说,“筷子小姐,我们要学会不生气,否则你会被气死的。”
我给自己的食指起的名字叫做“筷子小姐”。
听妈妈说,下雨的时候,越是跑得快的人,越是容易淋湿。可是,在我被雨水淋湿前,我是和其他无关的人一样,原地没动,做着或想着什么事。我一边安慰着“不小姐”和“是小姐”,一边分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我想,肯定是由于我身体内部的神经或血液之类的表面看不见的东西,她们的脚跑得太快了,把雨水都吸过来或者抓过来,抹到我的肢体上。
我独自往家方向走。这个时候,我知道没有一个小伙伴肯于或者敢于同我一起走,因为我是班里年龄最小的人,加上我瘦弱的体质,以及不怎么合群的别扭天性,大家总是不爱理我。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的班主任老师t先生正在全班范围内发起一场孤立我的运动。我对他的积怨已久,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让全班同学孤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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