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山岙的一块平地上,杨小翼看见一座简陋的坟墓,墓碑上写着伍天安的名字。♀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她赶紧让司机停车,然后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尹南方回头看看杨小翼,见她呆滞地看着窗外,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对,就是这儿。”尹南方说。
司机从后车厢拿轮椅,然后把尹南方抱到轮椅上。她还坐在车里。尹南方也不催促,独自一人向墓地摇去,也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她感到恐慌。这恐慌一直潜伏在心头,现在终于控制了她,就好像那坟墓的前方天安还活着,站在那儿等着她,而她像一个丑陋的母亲,无法面对多年不见的儿子。
她下车,向那坟墓走去。她感到全身抽离的空虚。她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不能再流泪,她流得太多了,再流尹南方会厌烦的。
墓地虽然简陋,但整得干干净净,连一根杂草都没有。她看到,在墓碑的下方,竟然雕刻着一句墓志铭:
“愿汝永远天真,如屋顶上之明月。”
她被这句话镇住了。这是将军在里昂写的诗歌中的一句。难道将军还记得当年的诗作吗?
尹南方大概注意到她看着墓志铭,说:“这是老爷子突发奇想让工匠刻上去的。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来的这酸词,老爷子脑子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她没有解释这句话的出处。即使如尹南方这样与其朝夕相处的人究竟了解将军多少呢?
“这话哪像个**高干说的!倒像个旧社会不中不西的遗老。老爷子大概认为天安年轻,需要年轻一些的句子,结果弄得不伦不类。”
她不想让南方在耳边喋喋不休,她说:“你回车上休息吧,我想单独待会儿。”
尹南方瞥了她一眼。离开时,他拍了拍她的背,说:
“人死了,不能活过来了,想开些吧。♀”
尹南方平常说话总是恶狠狠的,很少这样说劝慰的话。
她感激地对他点点头。
停在路边的小车开走了。她猜尹南方去基地休息去了。
秋天的山谷,一点风也没有,天地间静得出奇。基地是个无声世界,基地军人的工作就是竖着耳朵倾听着空气中看不见的电波。天突然就放晴了,阳光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早上,他们出来的时候,天还阴沉沉的。阳光照在坟墓之上,纯净如水。她独自一人静静地坐着,令她奇怪的是她竟然如此安详。她终于找到了儿子,可儿子已化成了灰烬,成了尘土。
她想起和天安度过的最后的时光。那是在集会时,学生们绕着金水桥游行,他们把自己打扮成各种各样的造型,有的装扮成手戴镣铐的革命者,有的把自己弄成纳粹模样,有的把脸涂成脸谱扮成包公……总之,广场运动把学生的创造力大大地激发了,这让游行看上去像一个盛大的假面舞会。那天她带了一箱可乐,分发给学生喝。天安站在她边上,脸上笑容明亮,好像在为自己的母亲骄傲。
眼泪还是流了出来,不可抵挡。不过,她不再声嘶力竭了。她感觉到天安的存在,在空气中,在土地中,在记忆深处。这个天真的孩子,从偏僻的广安来到北京,他是多么不适应。他始终是个孩子。
“愿汝永远天真。”
将军了解天安,将军爱天安,他把早年的情诗献给了天安。天安的死,他一定非常非常地伤心。这终究是值得安慰的。杨小翼第一次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将军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亲人。他是她的来处。那天她感到软弱而无助,内心有一种强烈的亲近将军的愿望。自天安失踪以来,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愿望。最近她经常听到将军生病的消息,她想,也许将军已来日不多,她应该同他和好,她应该同他好好谈谈,解决她和他之间的问题。
那天,她一直坐到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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