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慰自己,他们父子这么多年没见,亲热一些也正常,等新鲜劲儿一过,儿子又会回到她身边,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冷落她。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
可是,那年夏天,天安不但没有回到她身边,相反,她还经常见不到他,他偶尔回家一次,就迅即地在她眼前消失。她开始反思自己和天安的关系,天安是不是一直对她有成见呢?为什么他这么忽视她?他难道不知道她对他有多好?天安这样做是因为她在广安的不名誉事件伤害了他吗?但不管怎么说,天安不可以这样对待我,即便我曾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他也不能这样无情。她越想越委屈。
杨小翼对天安有了哀怨的情绪。她还恨伍思岷,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让儿子对他这么着迷。
由于这种情绪日积月累,终于有一天像火山一样爆发了。那天天安回家,杨小翼要求他陪她去逛街,天安露出犹豫的表情,好像很不愿意。他的这种样子深深地伤害了她,她骂道:
“你走吧,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父亲出来了,就把娘忘了。”
说完这句话,她实在忍不住了,呜咽起来。
天安站在那里,吃惊地看着她。他显然很窘迫,来到她身边,抱住她:
“妈,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会把你忘记呢?”
她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哭着说:
“你爸出来后,你什么时候关心过妈妈?”
天安脸红了,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是有什么难以启口的事。他憋了半天,才说:
“妈,不是的,我恋爱了。”
杨小翼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止住了哭泣。这个消息太突然了!这么多年来,天安没有这方面的任何行动,她都不太愿去想这事了,在她的意识里,似乎天安不会有恋爱这档子事。
“真的?”
“那还有假啊?”天安一脸真诚。
那一刻,杨小翼悲喜交集。她一把抱住天安,不再说一句话。她想,多么好,天安恋爱了,他一切正常,他爱上了一个姑娘。
在杨小翼的要求下,天安终于把女朋友带回了家。
杨小翼一见到那女孩就喜欢上了她。她叫沈娟,是伍思岷所在的科技公司的职员,在办公室当秘书。她并不乖巧,不善言辞,也不算漂亮,却有一种低调的清秀,看上去特别干净,她目光沉静内敛,脸上有一种温婉的柔情。
天安看出杨小翼接受了沈娟,相当得意。杨小翼在厨房忙活的时候,他溜进来问,我眼光不错吧?杨小翼说,不错,验收通过了。
为了完成关于民国时期监狱制度的新论文,那年春天,杨小翼去了一趟江西上饶。她了解到上饶集中营当年的管理人员还在人世,想去采访他。这是她的工作方法,她喜欢第一手原始资料,对那些已形成文字的资料持怀疑态度。当人们用文字表述历史的时候,往往喜欢选择或加入一些戏剧性的东西,而忽略事实最为质朴的一面。
在江西上饶,杨小翼参观了当年上饶集中营旧址。在翻阅当年集中营的档案时,她看到了景兰阿姨的资料。她从中了解到景兰阿姨的磨难更多的不是来自于集中营管理者,而是一起被关押的同志。当时景兰阿姨的处境十分困难,同牢房的党组织怀疑景兰阿姨是国民党的卧底或线人,她在牢里被孤立起来。她经常被同志告发,说她违反集中营相关规定,她因此常常被管理当局残酷处罚。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真正的**员,景兰阿姨默默地忍受着同志们的误解。
看到这些材料,杨小翼为景兰阿姨难过。
她在上饶待了一个月。采访结束后,她迅即回到了北京。♀
她回到家,打开门,一股霉气直刺鼻子。家里的窗帘拉着,房间一片黑暗。家里的气氛似乎有点儿不对头,她打开灯,看到餐桌上堆着一些吃剩的食物,有蛋糕和一些街头买来的卤肉。上星期五是天安的生日,他说他在家里和女友过生日,杨小翼还特意打电话回来向他祝福。不把餐桌收拾干净不是天安的风格,伍家人都是很爱整洁的。天安这是怎么啦?
她赶紧开窗通气,然后收拾桌上的残羹。她想打个电话给天安,问问他怎么把屋子弄成了这样。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天安房间里有声音,是低低的咳嗽声。她心一沉,赶紧开门进去。
天安躺着,瘦得简直不成样子,头发很长,眼眶深陷,眼神却十分明亮,像是有一簇火在眼眸里燃烧。但这簇火是破败的,是正在燃烧的荒草之火,疯狂而无序。她害怕的是荒草燃尽的那一刻。
她问:“天安,你怎么啦?你生病了吗?”
他整个身子蜷缩着,好像想就此使自己变小直至消失。他说:
“妈妈,你回来了?”
“是的,天安,你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妈妈。”
她抚模他的额头,没发烧。她问:
“沈娟呢?”
他没有回答。他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从床上爬了起来,说:
“对不起,妈妈,我不知道你今天回家,我还没收拾餐桌呢。”
“没关系的,天安,你身体不舒服吗?你躺着吧。”
杨小翼想,天安一定碰到痛苦的事,只是他不肯说出来。天安表面天真,喜欢向人展示阳光的一面,却总是把内心的阴影深藏起来。
“天安,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妈妈。”他反过来劝慰她了。
天安努力地去上班,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但他内心的痛苦显而易见。杨小翼很担心他,猜测这痛苦一定和恋爱有关,她希望天安说出来,这样他或许会好受一些。这个傻瓜为什么要把自己封闭得那么严实呢?
因为从天安那里无从知晓任何事,她想和沈娟谈谈。作为母亲也许不应该参与到儿子的恋爱中去,但她没有办法,为了天安,她必须这么做。沈娟接到杨小翼的电话,似乎很慌乱。杨小翼开门见山,谈了天安最近糟糕的心情,问她,是不是她和天安出了什么问题了?沈娟一开始否认,后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但始终不肯告知她和天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杨小翼想和伍思岷讨论一下天安的事,约他见面。伍思岷竟然对天安和沈娟谈恋爱一无所知。伍思岷很吃惊,说,这怎么可能呢?杨小翼问,为什么不可能?天安从来没有同你说起过吗?伍思岷支支吾吾地说,沈娟和老板马克处得很好。杨小翼问,怎么个好法?伍思岷说,不清楚,这种事我不好问,只是个人感觉,总觉得马克和沈娟很默契,两个人不用多说,就明白了。
可能找到事情的根源了,如果是这样,那问题大了,天安原本脆弱的心理可能会崩溃。他这么天真的人,怎么会想得通这么复杂的人间游戏呢?想起天安正处于失恋的痛苦中,杨小翼的心一阵绞痛。她决定同天安好好谈谈,他必须把这些痛苦讲出来。亲爱的儿子,你不明白吗?只有说出来,痛苦才会离你而去,独饮或反刍痛苦只会让它成为你身体的毒瘤。亲爱的儿子,你要相信我,要忘掉它,只能正视它。
杨小翼回到家,敲天安房间的门。这几天,他下班后总是早早回家。好一会儿,房间门才打开。天安好像不欢迎她进去,站在门口,问她有什么事?她严肃地说,天安,我要同你谈谈。天安说,妈妈,你不要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你的目光我受不了。
听了这话,杨小翼流泪了。她说,天安,你有事一定要告诉妈妈,妈妈是过来人,也许可以给你出出主意,咱们没有过不去的坎,一定可以解决的。
那天一直是杨小翼在说,天安沉默得像一块石头。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问道:
“是不是沈娟欺骗了你?”
她终于说到他的伤心处,他的眼眶泛红,转过身去。她知道他哭了,走过去抱住了他。他的哭声低沉而压抑。
“妈妈,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没有想到……”
天安终于说出了真相。生日那天,天安去沈娟的宿舍接她,本来说好沈娟是自己来的,但天安为了早点儿见到她,没通知她就赶过去了。不料,天安撞到马克和沈娟在她的宿舍里亲热,天安一下子蒙了。
天安失魂落魄地回家,他觉得发生的一切像一个梦境。沈娟追了过来,向天安坦白了一切。她说,她确实喜欢天安,也真的想跟天安成立家庭,也想过忘记马克,因为马克有家庭,她和马克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可是要忘掉马克是件不容易的事。她说,她和马克在一起太久了,她是看着他从一无所有到现在事业有成,他创业的每一步都同她有关,她无法抹去这些经历,她能说的只是对不起。她说,她真的不想伤害天安,可事实上伤害了。她知道,她该死。
当时,天安试图把沈娟拉到自己身边,但沈娟说,你都见到了,我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我们不会再快乐。
杨小翼的眼前浮现出沈娟的样子,那张她曾经以为干净的脸此刻让她感到愤怒。连我也被这张脸蒙蔽了,不要说天安了,这个女人有一张欺世的脸。
“妈妈,她不是个坏人,我并不恨她。我只是不甘心,怎么会变成这样?”天安说。
杨小翼无言。恋爱总是那么伤人。她想起多年前,恋爱曾让尹南方坠楼,还曾让伍思岷开着吉普车把苏利文撞成粉碎性骨折,青春的这一关是件多么危险而可怕的事。她担心天安也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清楚伍家的脾气,他们的血液里有一意孤行的气质,这种气质也是她最为害怕的。她不敢大意,天天守着天安。
天安的痛苦无比绵长。要忘掉沈娟,对天安来说是项艰苦的工程。看着天安痛苦,她内心的煎熬如入火海,要是能够,她宁愿替他去承受这种折磨。
后来,杨小翼建议伍思岷带天安回一趟广安老家。也许离开北京才能让天安忘掉那个女孩。距离是遗忘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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