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郡君说完了这个,就觉得有些后悔了。
明明是很郎情妾意的求亲,怎么就叫自己的一张嘴非破坏了呢?深深地觉得自己关键时刻掉了链子,陈留郡君便小声说道,“我重新再说一遍,行不行?”这一回一定要斩钉截铁地告诉心上人,一定要早早儿的去呀。
“若真是如此,”苏志一怔之后,便露出了一个忍俊不禁的表情道,“只能请郡君,再等我三年了。”
“三年,很长啊。”陈留郡君得便宜卖乖地说道。
“所以,一定会中的。”苏志温声道,“虽然到时还是高攀了郡君,不过我相信,只要我努力,总能成为能够与郡君匹配的人。”他微微一顿,眼睛里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轻声道,“郡君如今这样,就已经很好,不需要为任何人改变。”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她所有的样子,苏志从前不大明白,可是看着与寻常闺秀完全不一样的陈留郡君,他却觉得自己懂了。
因为喜欢她,所以能够包容她一切的离经叛道,总是会在她的身后陪着她。
“这可是你说的,”陈留郡君只觉得眼睛发酸,慢慢地偏开了头去,声音嘶哑地说道,“你还是再想想吧,我可是个母老虎,若是以后你再想有个新人,想必就会后悔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苏志看着明显口不对心的女孩儿,也觉得应该在这个时候将一切剖白,叫两人再无芥蒂,只低声道,“我曾与湛功有五年之约,就是为了自己的妹妹能够独占夫君。那么,大抵天底下的女子应该都会有这样的希望。若是日后我自己都做不到,又有什么面目,却要求自己的妹婿呢?”
“不管怎么说,你今日的话我全都记下了。”陈留郡君心里扑腾扑腾直跳,竟有些不敢再看眼前的少年,只红着脸转身就跑,在女兵们的笑声之中逃得飞快。
眼见陈留郡君走了,苏志又在院子前头发了会儿呆,这才慢慢地回了屋里,就见锦绣正坐在床边歪着身子与苏氏说话,一旁的田氏正一脸笑容地侧耳倾听,便对着锦绣温声道,“这回能多住几天?”
“府里头没事儿,我能多留几天。”苏氏看着自己露出了舍不得的表情,锦绣便笑道,“娘总能见着我的,”说完便劝一旁的田氏道,“嫂子辛苦,还是回去好好地将养吧。”
“快去,”苏氏急忙吩咐一旁的小丫头小心地扶着田氏起身,看了看锦绣,见她只笑不说话,却是露出来满意的表情,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见田氏给自己行礼后走了,这才对锦绣担心地说道,“也不知是男是女。”
“总是大哥的骨肉,男女有什么差别。”见苏氏还要絮叨,锦绣便飞快地将话题岔开,与她问道,“我见嫂子有些愁眉不展的模样,莫非是家中有什么事儿?”苏氏若是不闹腾,其实这家里还是很太平的。
“不是咱们家,是她娘家。”苏氏便叹着气说道,“说起来也不知她娘家是个什么风水,这一年年儿的竟是没有什么好信。”见锦绣不动声色地给坐在身边的苏志倒茶,她也升起了八卦之心,与锦绣小声说道,“前头她大妹妹自己受不住夫家的糟践喝药死了,本就已经很惨,没想到,”她拍了拍大腿说道,“你还记得年前来的那个小姑娘么?”
那样的敢抢田氏首饰还骄狂得不行的女孩儿,锦绣自然是记得的,便微微颔首。
“到底叫她娘送到大户人家做丫头去了,就是镇上陈举人家。”苏氏便得意洋洋地说道,“枉她觉得自己家的姑娘出挑,也没强过我家绣儿去。”自己的闺女还是在国公府办差,哪里是一般的小丫头能比得了的。
锦绣向来知道苏氏拎不清,然而想到她也并无坏心,便只当没听着,见苏志的脸微微变了,急忙拉住了他的袖子缓缓摇头。
她若不出意外,今年便能嫁出去,何苦再与苏氏计较这些。
“那丫头到了人家的府里,竟还真得了几日的宠,只是没多久便又有了新人,如今才是个通房丫头,且苦熬呢,听说,”苏氏小声说道,“她们家本是想要赎她出来,那丫头竟还哭着喊着不愿意,也不知在图些什么、”
“留在那府里,就算不得宠,到底还能过好日子。若是出来,一个失过身的,还有什么好人家会要呢?”这里头丫头们的心思锦绣还是很明白的,不过是说完,便低声与苏志问道,“说不说?”
“总是要叫娘知道。”苏志对锦绣微微一笑,在苏氏好奇的目光里,便慢慢地将陈留郡君的事儿给说了,最后便与苏氏说道,“只要春闱之后,我们便上门提亲,娘若是觉得我哪里不大周全,便提点我一回吧。”
“竟然是贵人下嫁?”苏氏小门小户出身,哪里知道会有这样的时期,竟是骇住了,许久,方才哆嗦着嘴皮子,抓着锦绣问道,“郡君,这是公主一样的身份了?”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能娶这样的女孩儿,苏氏心里又是骄傲,却有带了些恐慌。
“比公主差些。”锦绣便安抚着自己乍听胆怯的母亲,只温声道,“陈留郡君出身京中的衍王府,虽然身份高贵,然而却是个爽利的性子,以后娘只有享福的,且不必担心别的。”
“只是,”苏氏便小声道,“这身份也太高了,是要她来服侍我,还是我服侍她呢?”简直就是娶了个祖宗回来,苏氏想想都觉得害怕。
田氏出身低位,苏氏嫌弃。这陈留郡君出身高贵了,苏氏还觉得不甘愿,锦绣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不由问道,“家里这么多的丫头婆子侍候娘还不够,还要折腾我的两个嫂子?”见苏氏小声说了些什么,她便无奈地说道,“郡君的性情极和善的,不仅如此,本就是贵人下降,供着些有什么不对?娘只把她与大嫂当亲闺女看,这么行事,两位嫂子一定真心孝顺您,叫您晚年有靠。”
“我就怕她看不起我的身份。”苏氏委屈极了,便低声道。
“她连个丫头都能真心相待,想必不会对娘有什么不敬。”苏志赶着自己回家的时候说起陈留郡君的事儿,锦绣便知道他也是生怕苏氏对陈留郡君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若是苏志自己辩白,只怕苏氏觉得这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对陈留郡君生出隔阂来,心里稳了稳,锦绣便觉得这亲娘还是要打点好的,便与苏氏说道,“咱们家高攀了人家王府,本就是捡了便宜,娘若是真心为了二哥以后的日子,便与郡君小心些,别多生事端,不然,”她微微一顿,方才挑眉地说道,“陈留郡君手底下不少的女兵,若是娘叫郡君生了气,只怕郡君可不是大嫂那样的好性子。”
说完,便在苏志哭笑不得的表情里,将陈留郡君的一些丰功伟绩,如打上了蒋阁老家的府邸,围堵了四皇子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
“这,这简直太……”苏氏吓得浑身发抖,就以为自己儿子是为了前程忍了这母老虎,只含着眼泪与心里笑得不行的苏志说道,“苦了我儿了。”
“娘安分些,郡君便不会与我为难。”虽然觉得吓唬苏氏不大好,不过为了日后的家宅和睦,苏志还是帮着锦绣狠狠地“亏”了陈留郡君一回,直到苏氏面色灰败,这才温声道,“不过,只要娘不找事儿,郡君就不会故意与娘如何的。”
“我晓得了。”大儿也就罢了,小儿最能给自己添光彩,却要娶个母老虎,苏氏整个人都不好了,只歪倒在了床上。
见苏氏这是没心思与自己多说了,锦绣这才与苏志退了出来,拍着心口与二哥说道,“以后郡君若是知道我这样赞过她,我还不定是个什么下场。”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苏志将锦绣领到自己的书房,从架子上取下了一个盒子,翻开来,就见里头竟是一副金头面,虽然简单,没有什么宝石,然而金子却发亮崭新,显然是新打的。
“这是给你的。”苏志将这金头面放在锦绣的面前,温声道,“家里头的家底薄,我也知道,你自己手里有钱,你们太太只怕也会陪送你更好的嫁妆,只是这却是家里头的一点心意,你也不要推辞。”
“二哥就要娶亲,别这么破费了。”锦绣自己有当初永昌郡主给自己的金银,全都卖了京里与南边的地,靠在大太太的名下这些年滚了几圈也有不少的银钱,便劝道,“到底是郡君,若是太减薄了,倒叫郡君也跟着没脸。”
“家里还有,我的已经留下了,并不差你这么点儿。”苏志想要模模锦绣的头发,然而想到她已经是个大姑娘,到底忍住了,只笑道,“一件头面而已,也差不出多少来,就算是为了叫我安心,你也拿了吧。”说完便不由分说地塞进了锦绣的手里,又与她笑道,“今儿你好容易在家过年,我想着,你是不是也露两手?不然,以后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二哥只说要使唤我,何必啰嗦了这么些呢?”锦绣一笑,到底不再推辞。
到了年根底下,锦绣大清早地就起来,叫苏家的丫头将菜色一一备好,自己方生了灶台亲手做了几样菜,刚刚端到了屋里,就见里头正有人与苏氏说话,见了锦绣便急忙起身笑道,“这就是姑娘了?”
“你是?”因今日喜庆,外头张灯结彩,锦绣也换了鲜艳的衣裳,竟是有十分的美貌,见那婆子面上露出了惊艳,她便好奇地问道。
“奴婢是湛府的管事,”湛家没少给苏家送东西,这婆子是经常跑的,却是第一回见着锦绣,见她面容娇艳,举手投足都不似小门小户出身,想到府里头叫徐氏给提脚卖了的几个有了雄心壮志的丫头,这婆子便觉得,能叫自家那位大爷上心成那样,连是个丫头都顾不得了的女孩儿,大爷喜欢成那样还是很有些道理的,一时便恭敬了起来,赔笑说道,“因太太知道姑娘回来过年,因此便使奴婢过来再送些玩意儿,也是叫姑娘闲来时把玩解闷的意思。”
“劳烦妈妈了。”锦绣客气地说完,只笑道,“婶子太客气了些,请妈妈回头与婶子说,就说过了年,我再去给婶子请安。”
估计过了年,提亲的就来了,有了婚约你还怎么登门呢?
婆子在心里嘀咕,面上去露出了十分的奉承来说道,“想必太太一定欢喜。”又赶着与锦绣说话,见她言谈文雅,条理明白,又很有见识,越发不敢小看,只陪着笑脸奉承了一会子才算完,与锦绣告了罪回去复命了。
锦绣却只埋头在湛家送来的东西里翻找,见除了一个不大的匣子外皆是寻常的布匹料子,也不在意,只交给了脸上露出了欢喜表情的苏氏保管,自己打开了那匣子一看,竟是一对儿金簪,上头只嵌着拇指大的明珠,简单却贵重极了,心里微微一动,便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换上了这两只,比着苏氏屋里的镜子照了照,只觉得满面生辉,便露出了一个笑容。
因湛功特意想着自己,锦绣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便对苏氏多了些包容,连她抱怨丫头懒惰,苏志整日家读书都忍了,只到了晚上,连着大哥苏广领着田氏一同来了苏氏的屋里,大伙儿便坐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再也没有想到会有今日的团圆。”苏氏坐在上手,看着下头的儿女们都长大成人,想起自己多年的苦熬,吃着亲闺女给做的菜,便抹了一把眼泪颤巍巍的说道。
“以后,娘每年都能如今日这般。”锦绣也知道常年缺席的不过是自己,心里也伤感,只靠在了苏氏的身边说道,“娘的好日子都在后头,莫要再哭了,倒不吉利。”
“以后你出了门子,哪里还会有今日呢?”苏氏又不是傻瓜,湛家这样殷勤地送东西,简直就有亟不可待的感觉,况她又知道,湛家老大年纪也不小了,只怕过了年,锦绣的事儿就要定下来了。
“又不是不能回来。”苏志便在一旁笑道,“娘实在过虑了。”一旁的苏广与田氏也劝,这才将苏氏劝住,一家子吃了一个欢欢喜喜的饭来。
待用过了饭,苏氏年纪大了,便有些挨不住,只自己休息。前脚苏广扶着田氏走了,锦绣便叫丫头们自己去休息,自己与苏志裹着大披风坐在院子里看着外头白皑皑的雪说些话,刚刚说了不到三句,便听到院子的角落处的墙头上,有悉悉索索的动静,两个人脸色微微一边,正担心是有贼人,同时起身看去,这在锦绣正要呼人前来时,猛地怔住了。
“郡君?”锦绣看着墙头上探出的那个脑袋,真是不知是个什么心情,之后,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一眼竟然还能噗嗤一声笑出来的苏志。
“绣儿啊。”陈留郡君满面喜色地对锦绣打了一个招呼,之后冲着下头横眉冷目地说道,“喂!我说,我看见绣儿了,你还要不要上来?!”
锦绣就感觉此时陈留郡君处沉默了片刻,之后,又有一个人影,犹豫着探出了头来,哪怕天那么黑,却叫锦绣见着了他脸上的红润。
正是湛功。
作者有话要说:湛大哥,你啥时候学会的翻墙头?
陈留郡君得意洋洋:我教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