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清晨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打在大理石的桌案上,庆安公主轻轻揉了几下有些发涨的眼角后,站起身,素手微微一抬,牵了苏楠的手,“来,陪我进去瞧瞧皓儿!”
苏楠的心一紧,反握住庆安的手,脸上勉强堆出笑意,“小姐,奴婢瞧您熬了一夜,不如回房歇息,皓儿有奴婢看着,公主请放宽心!”
庆安怎会不知苏楠的心思,主仆二人数十年的情谊,心意早已相通,她摇了摇首,叹道,“莫担心,本宫心里自是有数,况且皓儿的伤也是暂时的!”
主仆二人牵手进了药房,药房长案桌旁的七八盏宫灯此时已被吹灭,只留了一盏,庆安看到申皓儿直直躺在长案上,头上罩着一个四方的透明纱罩,而她的双手被交叉绑在月复部,心头一沁,一丝戾色掠上眉间,厉问,“为何绑着她的手?”
“小姐,这天气热,皓儿脸上的伤口奴婢只用药抹,并不敢包扎,怕不慎溃烂生脓,奴婢就用罩子,防蚊虫。♀但奴婢担心皓儿睡梦中会不知不觉用手碰伤口,所以,只好先绑了她的手,以防万一!”
“难为你想得真周道,哎!”庆安神色一缓,又是一声长叹,径自走了到了长案边。
纱罩虽是透明,但颜色却是黑色,所以,庆安一时无法看清申皓儿的脸,她颤微微地伸出手,尽管她的心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在她一揭开的那一刹那,眼前的惨状如把重锤狠狠地把她的心砸成血肉模糊,痛得一手掩住了嘴,眼泪再一次狂飙了出来。
那样的脸,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人的脸,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她会以为这是一具死去多日,面目开始腐烂的脸。她的整个右脸上半部份高肿,连着鼻子也比原先肿大了一倍,可到了脸颊处却只见上下两排红肿的牙龈,上还有一颗幸存的牙齿狰狞地露着,右边的下唇瓣亦缺失了一半,血红的女敕肉外翻着,颜色鲜艳却异常可怖。
“我的儿……”庆安瞬时心里乱得像团气漩四处奔走流窜,她气喘极剧不定地站着,唇齿启启阖阖中,方问出一句,“她以后……能不能开口说话……”
苏楠轻轻摇了摇首,安慰道,“小姐,您又忘了,或许等她醒了,我们已经抢到了申钥儿的肉身了,能不能开口不重要!”怎么能开口,将来就是饮食也不能象正常人一样。
庆安知道苏楠会错了意,咬了咬牙,眼中交叠着,有挣扎、有放弃、有不甘、最后还是开了口,“苏楠,你不了解顾城亦这个人,他生性多疑,凭着本宫的片面之词,他不会相信那配方的事,只有他见了皓儿,方有可能应下,你想一想办法,让皓儿能开口说话。”话及此,庆安愧疚之心愈盛,自已的女儿已如此悲惨,她还盘算着为她的儿子谋路。
可要是不这么做,这么多年的牺牲不是全白废了么?
苏楠踌躇一下,“小姐,她脸上的伤说来也是皮外伤,养个三四天就能下地,或许,她可以用手写,只是,奴婢担心的是她看了自已的伤后,会承受不住。”
“是呀,本公是关心则乱,倒不记得可以代笔。”庆安公主环视着四周,唇角挑着一缕深深的自讽,“先把这里的镜子,所有反光的东西都撤了,等她醒后,本宫会好好跟她谈!”
庆安小心翼翼地将脸罩复盖在申皓儿的脸上,刚欲离开,忽然闻到这药房中,除了一些熟悉的药味及血腥之味外,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尿骚之味,眉峰轻轻一蹙,掏出粉白绢丝手帕掩住口鼻,“苏楠,这药房里头怎么会有一股骚味?”
苏楠是医者,自然嗅觉比寻觉人敏捷,听了后,也表示不解,“是皓儿身上传来的,奴婢也不明白,昨夜带来时,身上就有这怪味,好象在皓儿身上还留了很久,都闷出些酸臭味,只是她伤得重,也来不及给她换件干净的!”
庆安眉峰一拧,声音带戾色,“把紫霞、紫倩二人叫进来,我倒是要问问,这孩子在质子府里究竟遇到些什么事!还有,再拿一套干净的衣裳,吩咐人弄一盆热水,得给她清洗清洗!”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
庆安俯,靠近时,方感觉那味极令人难以忍受,也不知道她究竟受了什么罪,一个堂堂的千金小姐,竟弄得这么狼狈。
庆安小心翼翼的褪下申皓儿的亵裤,看到那一双莹白肌肤,骨肉均匀的修长小腿时,鼻翼处又是一酸,眼泪便滴落下来。想起彼时孩子刚出生时,因为早产,才在她的月复中呆了七个月就出来,当时,眼睛只有一条线,四肢细跟成人的拇指一般,在她的手掌中时,奄奄一息。
她哭着唤了半天,她才象小猫儿一样,一张一阖着尾指般大小的嘴巴哭了出来。
如今,能养成这般水灵,不得不说是田敏丽的功劳。也不负了她当年狠下心,把她将田敏丽的孩子偷偷做了交换。
庆安将褪下的亵裤远远扔开,本想把袍子拉下来盖住她的身子,却发现那袍子上的味道亦很浓重,轻叹一声,便开始笨手笨脚地找着衣袍上的绣扣,因为申皓儿身上穿着侍卫的衣袍,开襟处与寻常仕家贵族的袍子不同,庆安一时之间找不到扣子在哪里,又怕惊了申皓儿,正有些不耐时,紫霞和紫倩及苏楠三人走了进来。
“公主殿下,让奴婢来!”紫倩顶着心头瑟冷奔了过去,先是一手轻轻抬高申皓儿的手,另一只手娴熟地找到腋下的扭扣,三下两除二就解了。
苏楠马上俯,把长案下的冰盆拖了出来,端到外头后马上进来,把窗子都关实。
紫霞也不敢闲着,飞快找了一把剪子走到长案边,瞥了一脸阴沉的庆安,轻轻地对紫倩道,“把她的上袍对剪了吧,别让她醒过来,让她多睡一会,省得醒来后……”紫霞言及此,马上察觉失言,不安的瞟了庆安一眼后,发现她似乎没太在意她在说什么,暗中嘘了一口气,赶紧闭口不言,与紫倩二人配合着将申皓儿的里外衣袍都月兑掉。
这时几个公主府的丫环端了一桶热水进来,庆安命她们把东西搁下后退下。
苏楠见庆安拿了干毛巾,忙接了过来道,“小姐,让奴婢来,这些粗活您干不了!”
“什么粗活?帮女儿净一次身叫粗活?”庆安一把夺过,浸了水拧干后,开始给申皓儿细细地擦起身子,“紫霞,你来说说,这几天你们跟着皓儿,究竟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身上会这么臭?本公不会再追究你们的过失。”庆安略略停了停,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但语锋变重,“所以,你二人有什么都说出来,不要有任何的隐瞒!”
方才褪亵裤时,庆安已经知道肯定是失禁才会在亵裤的大腿内侧沿着裤管留下土黄色的痕迹。
“是,公主殿下!”紫霞一边帮着拧毛巾,递香粉,一边轻轻把昨日黄昏在皇宫御花园的荷池畔发生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从质子行苑被丫环婆子和侍卫们为难开始,讲到昨日黄昏张晴妩设宴,宴前凤繁星突然故意找茬,庆安的脸色就开始变了,当她听到凤繁星提议让申皓儿顶着苹果让大伙射箭比赛时,倒吸一口气,因太过于难以置信的震惊,原本纠结在心里的一口气突然就喷了出来,十指狠狠地拧着毛巾,频频冷笑出声,“凤繁星为难申皓儿?难不成是因为顾城风为了申钥儿抛弃了韩昭卿?她一个二品王妃倒管得太宽了!”
“公主,是奴婢无能,奴婢二人当时没有及时出现制止!”
“这不怪你二人!”她现在也无法去追究紫霞和紫倩的错处,毕竟两人都不知道申皓儿是她的亲骨肉,以当时的情况,她二人也确定不宜出面,
没想到,接下来紫霞提到申皓儿失禁遭众人嘲讽,贺锦年一箭射中申皓儿嘴里的李子,众人齐声鼓掌,更让庆安感到一颗心都被绞烂,她做梦都没想到,申皓儿在苍月皇宫中竟会有这样非人的待遇。
她是个公主,高高在上的公主,但凡她知情一点一丝,她也能护着她,可这期间,贺锦钰的事几乎让她操碎了心,她的女儿会落到这样的绝境,她知道,她绝难辞其咎!
这一刻,她发誓,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要夺到申钥儿的身体,给她女儿一个完整的人生。
庆安帮申皓儿扣上最后一个绣扣时,她的眸中不复有多余的眼泪,她的声音恨得几乎能淬出毒汁,“凤繁星这一口气,本宫迟早会替皓儿算回。至于贺锦年,他现在敢公然带着姚清浅四处招摇,不是是仗着景王的影卫护身。没事,没事!就让他多得意一阵,待本宫收拾了景王,自然就轮到他和清浅了!”
过了两日,申皓儿的伤稍平稳后,庆安令人将申皓儿搬到离自已寝房很近的一间寝居之内,以前,顾宝嵌常常在这里小居,寝房内的一饰一物也是当年庆安为自已思念的女儿精心挑选的。
申皓儿一直恶梦深缠,梦中没有一丝的色彩,一片惨淡的黑白镜像。
有些在她的记忆里早就消失的,却在梦中出现,比如灵碎子来申家时,一眼看中申钥儿,而田敏丽一直希望灵碎子收下申皓儿。
灵碎子便问她,“你叫皓儿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跟我学本事?”
她笑着按母亲教她背的话,用软软的童音有些不利索地一字一字念了出来,“学了本事,才能守护国家,为天下苍生,为百姓,亦为家人!”
问到申钥儿时,申钥儿眸光皓如星辰,笑着答,“师父,我会让你名扬天下的!”
第二天,灵碎子带走了申钥儿,她拉着母亲的裙尾哭了一天,她并不知道拜灵碎子为师有什么好处,只知道,她又输给了申钥儿。
申府里的人都知道,当她学会站时,申钥儿已拿着弹弓满园子追着打麻雀,百发百中。
当她学会踉踉跄跄地扑进田敏丽怀里时,申钥儿已骑着小马雄纠纠气昂昂地冲出申府的大门。
当她会完整地开口说一句话时,申钥儿已经会背无数首诗,并拿着毛笔端坐在申苏锦的书房里工工整整地写字。
冬天,她冷得躲在寝房里养病时,申钥儿和丫环们在园子里玩雪战,欢乐的笑声一直萦绕在她的耳畔,刺得她耳膜发疼。
夏天,她不慎吃了凉的东西月复泻,被迫喝了一个月的药时,申钥儿跳到花园里的鱼池里来回游泳,有时还摘了很多的莲蓬来找她一起吃。
秋天,她的咳症犯时,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忍受着代夫没完没了的针炙,申钥儿已经和偷偷地跟着申苏锦去上学堂。
记忆中,她总呆在盈满药味的寝房中,趴在窗头,羡慕地看着花园中象灵雀般的申钥儿。
唯有春天,她的母亲会说天气不错,帮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带她到郊外走一走,晒晒太阳,而且母亲总是不肯带上申钥儿,就算申钥儿怎么求,她母亲也拒绝,母亲说,申钥儿太吵了,她喜欢的是安静的孩子!
这些记忆都是在申皓儿三岁前的,因为申钥儿三岁后,被灵碎子带走。
在她成长后,早已不记得这些,但梦中,一些片段,浅浅地从沉睡的记忆中跳跃出来,让她的大脑再一次游览个遍。
她在梦中为自已哭泣……
庆安公主从各处搜索珍稀药材供苏楠配出最好的伤药,每天隔两个时辰为申皓儿换药。♀
这期间,苏楠只能用管子接送一些流质的食物直接从她的咽喉处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喂,以免感染到右边的伤口。
为防止申皓儿醒来疼痛,或是情绪崩溃影响治疗,苏楠在申皓儿的食物中下了些不伤人体的药,让她一直处于沉睡的状态。
直到五天后,申皓儿脸上的结痂开始月兑落,苏楠方停止了给她服用的软粥中放药。
申皓儿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庆安公主。
“孩子,你别怕,我是苍月的庆安公主,你在入燕京城门时,我们曾有一面之缘,你现在别开口,先听我把话说完……”庆安从榻前的椅上站起身,坐到她的身边,一手轻轻抚着她额头,顺理着额间的碎发,另一只手握住了申皓儿搁在床沿上的手,轻轻摩挲着,脸上浮现的安定人心的神情,用世间最温柔的声音低喃着,“乖,本宫不会伤害你。你现在很安全,只要好好听本宫把话说完便是!”
“去年,你的父亲申剑国和母亲田敏丽曾经助过本宫,现在你受了伤,本宫自会全力助你度过难过,你放心,本宫许诺,定还你一张脸完美无缺的脸。但这在之前,你得冷静地听我把话说完,你现在伤了脸,不便开口,更不宜激动,你明白么?”庆安看着申皓儿脆弱的眼神,温柔一笑鼓励,“如果明白,就动一下你右手的拇指!”
申皓儿纤秀的眼睫扑扇下来,她无从知道眼前的人能不能信任,自从离开大魏以来,从不曾有一个人对她施过援手,可就算是恐惧和不安,她的脸依然无法给出一点反应,只好认命地动了动拇指。
庆安如此近距离看着申皓儿脸上狰狞的一个洞,又看她因为明明戒备她却因为无助,不得不乖巧听从命运摆布的模样,心头如何不酸楚?
可她连告诉她一声:我是你亲生母亲,你不必担心,娘亲会一心一意帮你!
可这句她无法说出口,因为,田敏丽是她生平的劲敌,除了几个极贴心的心月复外,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和田敏丽之间的关系。
她死死地敛住气息,不让自己滑入愧疚的深渊,她从容地从旁边的小案桌上拿出一幅柔软的金丝纱面具,上面绣了极为精致的图腾,看形状,只能遮住人的半边脸,她展开给申皓儿看,展颜笑道,“这是用云织彩锦同一种的绣线所缝制,是本宫令宫中的尚工局彻夜赶工出来,既柔软又透气,暂时可以让你做面具,不过,你别担心,不需要很久,本宫就能让你扔掉这个面具。”
庆安看到申皓儿紧绷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时,方极有耐性地一点一点透露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她们计划拿下申钥儿的身体,让她从此摇身一变,成了申钥儿。
在这期间,申皓儿应如何配合庆安公主的安排,要怎么才能取得帝王顾城亦的信任。
庆安用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方将所有的计划说完整,又再用一时辰时间让申皓儿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最后,申皓儿提笔写下,“如果我答应了把我所知道的配方全告诉皇上,你是不是让我成为申钥儿?”
“是!”庆安缓缓点头,暗暗吐了口气,平复心潮波动,慎重承诺,“本宫对天发誓,会全力助你!”
申皓儿眸光瞬时带了生机般地晃动起来,她终于把庆安的话全部消化了,除了一开始她为自已的命运感到惊恐外,当听到庆安说要让她占用申钥儿的身体时,申钥儿被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风风光光的迎进燕京城的一幕蓦地从记忆中浮起,清晰地冲刷她的头脑,她的脸上无法做任何一种表情,唯有一双眼眸圆圆睁着,可只有她自已知道,那不是害怕,而是难以置信的喜悦——
如果她成了申钥儿,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再一次占有申钥儿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她的一身荣光,包括,那美得倾天盖地的白衣男子。
别说她的脸伤了,就是她完好无损,她也愿意——
“好,既然你答应了,那本宫就安排你面圣,届时应怎么说你会知道吧!”
申皓儿垂下头,缓缓地执笔写下,“知道!”
她轻轻撑起身子欲坐起,庆安忙倾身扶她,等她坐正她,庆安无需申皓儿开口,便将手中的面具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而后朝着好轻轻点点头,问,“要照照镜子么?”
申皓儿沉默地点了点头。庆安站起身,很快,从内寝拿出一面镜子,并打开了窗子,光影从布帘透过来,蒙上申皓儿半张她秀气的脸廓,衬着另一半的金色面具,生出一丝神秘之感。
庆安一笑,将镜子递了过去。
夏日,小小的舟儿穿行在碧波荡漾荷叶丛中,粉红色含苞欲放的莲花如凌波仙子般摇曳生姿,初夏的风沁着花香飘过来,万籁无声,唯有桨儿轻轻拍打着湖水传来的“哗哗”声。
若非是申皓儿心中忐忑不安,此刻,她一定会信手摘下那一个莲蓬,然后半靠在船首,享受着轻风阵阵。
庆安已向帝王上奏,顾城亦传召了她。
以她对苍月国历史的了解,这里的帝王都是贪得无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有些担心,顾城亦不肯为她办事,反而会不折手段拿到她所拥有的。
但是,她又想,一个堂堂的帝王,掌管天下苍生,岂能失信于一个小女子?何况有庆安公主做了担保。
幸好路途不长,舟子行了大约一盏茶时,就可以看到碧湖中央停着一艘两层高的画舫。待小舟靠近时,舫上的太监将一条半丈宽的木板搭在两船之间,把申皓儿接了过去。
“申小姐,从这条梯上二楼,皇上和公主殿下等着呢!”太监指了路后,便吩咐放木板的小太监全上小舟,只留他一个人独自留首在画舫一层。
申皓儿心道:不愧是苍月的帝王行事如此谨慎,不仅把说话的地点挑到这,连身边侍候的太监也打发了。
她双手扶着栏杆拾级而上,因为楼道偏窄,画舫也有些晃,所以,她低着头一级一级走得极慢,待抬首时,看到一双烟紫色缀满珍珠的绣花鞋站在了楼道口几步开外,申皓儿不安地抬首,原来是庆安公主。
庆安公主伸出手,微微一笑,“来,小心些!”又瞧了一眼申皓儿脸上的金色的蒙巾,轻轻赞道,“不错,多戴一层蒙巾不会显得太突兀!”
申皓儿眸光一亮,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接住了庆安递过来的友好。
“孩子,让你委屈了。”庆安领着她慢慢朝廊道走着,她的手温柔却不失力道,让申皓儿怦怦乱跳的心莫名地定了下来。
申皓儿用手势做了一个谢谢,又想起惊惧的一夜,眼圈又是一红,左半边俏丽的小脸白了几分。
庆安心头好象冻土般蓦然开裂,一时控不住,便转身抱住申皓儿,柔声安慰,“你放心,有本宫在,谁也再伤不得你半分。”心中却道:女儿,是娘没有护好你,你放心,娘欠你的,别人欠你的,有一天,你都会双倍拿回。
庆安牵着申皓儿从廊道绕到了船首,走到正中门,先喊了一声,“皇兄,申家七小姐到了!”
“带她进来便是!”声音懒懒,透着微微的疲倦。
庆安推开门,领她进去,顾城亦便半靠在贵妃椅上,阖着双眼象是闭目养神的模样。
“皇兄,是不是头疾又犯了?”庆安走了过去,绕到后面,伸出双手自然触上顾城亦的太阳穴位,轻轻柔柔地按压着。
申皓儿也不敢打量四周的摆设,跪,嗑了三个头。
“朕这会不舒服,申小姐有奏快点呈上,让朕开开眼界,何为驾驳天下的配方!”
申皓儿听出帝王口气里含了些不耐的成份,忙从怀里掏出写好的呈上,上已书写好:“臣女申皓儿奏请皇上,臣女知道一种新的锻造兵器的方法,在治炼铁时,应用多少的比例渗碳,才会使剑和戟,更具有坚硬的刃部和坚韧的剑身。以及锻造时,如何用低碳钢锻打,及表面渗碳和淬火处理的技术!家父曾用这配方试过,结果煅造出来的剑与普通将士手中的剑相击,普通将士的剑刃部就出现凹痕,有些甚至马上断成两截!”
“从何得来?”顾城亦看完后,眸光倏地一亮,坐直身子,他心中明白,若是拥有这样的武器,那他的士兵将所向披靡,又何需惧顾城风?
申皓儿咬了咬牙,俯身在面前的摊开的萱纸写下:“是臣女的八妹所得,她将配方给了家父!”
“申家如若拥有这样的配方,那何须千方百计接回秦质子,只需拿了大魏天下,甚至连朕地苍月都可染指。恐怕申小姐是言过其实,世上并无此配方。”顾城亦的口气带了些戾色,“申七小姐,你可知欺君是何罪?”
申皓儿脸色倏地苍白,疾书写道:“皇上,臣女不敢虚言,确有配方,但臣女也不敢瞒皇上,配方中的最后一个程序掌握在秦皇子手上,所以,家父才——”申皓儿写到此,笔触一滞,但想起庆安的嘱咐,最后还是慢慢地写下:“所以,家父才会不辞千里,亲自来接秦皇子回国!”
顾城亦冷笑道,“既然是在秦质子手上,那你先前声称申剑国已锻造出利剑,这不是自相矛盾?”顾城亦顿了顿,“你提的条件朕可依,但你若是敢半字虚言,朕就灭了你申氏一族!”
“皇上,臣女绝不敢虚言半句!”申皓儿飞速的写,因为太紧张,字显得撩草,而她的半边本来就没什么血色脸变得更加苍白,左太阳穴上淡青的血脉若隐若现地急跳着,自进入苍月以来,她觉得自已一直是砧板上的鱼,时而被剔鳞,时而被剖月复,多年田敏丽所教导的临威不惧、察言观色的冷静,早已被一次次的威吓消磨一空。
现在又被顾城亦龙威所摄,脑中一片空白,便全部照实写下:“是臣女的八妹带回了铸造兵器合金的胚体,她说这胚体是用铁及一些其它的金属融合而成,而这个配方是在秦皇子的手中,所以,父亲才会让臣女来接秦皇子回大魏!”
是的,尽管于她是出于爱,真心真意地想接秦邵臻回大魏。可于申剑国,只有一个目的,为了秦邵臻手中的铸剑配方。
庆安适时站出,走到申皓儿的身前,俯,伸出手捋开她额际的碎发,又从怀中掏出锦帕,缓慢而小心地擦拭着申皓儿额间冒出的汗,象是待一个极珍贵而易碎的宝贝,完毕,转首略带指责地口吻,“皇兄,您瞧您,都把人家小姑娘给吓坏了!她这明明是立了天大的功!”
顾城亦淡淡一笑,“申皓儿,你退下!”
申皓儿嗑首后,不安地瞧了庆安一眼,见她神色寻常,心下略安。虽说这样谈话结局显然与她想象不一样,顾城亦根本就没有与她交易的打算,她突然意识到,她这一举,不亦于将自已和申氏一族逼入了死局,顾城亦很可能既不与她交易,却对申家掌握的配方誓在必得。
可她眼下根本没有任何选择,她已经活到了穷途末路,庆安公主提出的办法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皇兄,那臣妹也告退了!”庆安扶起申皓儿,欲携着她退出。
顾城亦满眼的失望,缓缓地站直了身,神情渐渐地冷冽,“庆安,到现在你还不肯帮朕?是不是要等顾城风弄醒了申钥儿,再等他们铸造出利剑插进朕的胸口,你才算满意?”是的,既然这配方一开始就是申钥儿的,那她一醒,顾城风就是如虎添翼。
庆安神情无丝毫变化抚了抚不安的申皓儿,柔声道,“你到船首等本宫,等本宫与皇上求情,成全你的心事。”
待申皓儿一离开,庆安的脸渐渐失了笑,转身时,缓缓朝着帝王一拜,“顾城亦,这么多年,你一直为了你帝位权势,又何曾肯成全我半分?既然是此,那我何不坐山观虎斗,反而这江山总归都是姓顾。”
“你,太放肆!”顾城亦猛地挥手一摔,贵妃椅边的小茶几砰然倒地,案上的茶具、瓜果茶点,散了一地,杯盏碎裂,茶汁四溅,他指着庆安公主厉声道,“你也知道朕的难处,别忘了太祖皇帝留下的遗旨,皇族血脉中,不得有半丝姚氏叛逆后人的血,你若是安安份份当一个庆安公主,朕的皇妹,那天下无人能知你的身份,可若你强要为锦钰要一个身份,那就要问你的身份经不经得起查,但凡有一丝蛛丝蚂迹让姚氏一族长老知道,你的体内流着姚家叛徒的血液,别说是你,就是锦钰也活不成!”他能顺利登基,除了当年借助了庆安背后隐在的力量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姚氏一族当年承诺不过问顾氏皇族内部的问题,他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庆安,若非是你的祖上背离了姚氏一族的正统,怎么会被姚家流放。你想要为锦钰争取,朕何偿不愿,他也是朕的亲身骨肉,又是如此优秀,是你们姚家容不下你!怪不得朕!”
“那还有什么好谈?”庆安冷笑,声音哽在喉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姚家现在不过是一具空壳,所谓的上古遗族札记早已失落,你偏不信,这么多年对那半死的老头偏听偏信。现在,顾城风都踩到你头上了,姚家人有谁站出来放一个屁么?他们都躲在川西看热闹呢。本宫告诉你,能帮你的只有本宫,你想与本宫联手,只有一个条件,马上召告天下,立钰儿为太子!”这么多年,她一只隐藏着自已的实力,就算去年要杀贺锦年兄妹也不敢公然让姚晋南兄妹亲自动手,反而借助林皇后的势力。
将姚晋南从川西召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要借太子伴读的竞选机会,让贺锦钰声名大噪,所以,才让姚晋南在短期内训练贺锦钰。
她一心一意抹黑太子的声名,同时她的羽翼也越来越丰满。她相信有一天机会来时,她会逼着顾城亦公开承认贺锦钰的身世,并让她的儿子名正言顺的取代太子顾容升。
顾城亦眼敛急跳,怒极反笑,“如何诏告?你顶的是皇家公主的名声,难道要让朕召告天下,你我兄妹**!”
庆安嗤笑,唇角挑着一缕深深的讽刺,“顾城亦,别当我是傻子!更别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这个来做借口,身份的东西不过是一纸文书,您是皇上,有什么您改不了的!”
顾城亦紧紧盯着她不语,画舫中,静宓无声,空气中透着紧绷。
夕阳的余辉一点一点地从地平面上跌落,最后沉入湖中时,顾城风方缓缓开口,“庆安,这么多年,其实你从不曾对朕用过一丝的心,你要的不过是这个江山!”他知道她的野心,可他的力量已不足以挡住顾城风,而据他所知,朝庭大臣将会有新一轮的弹劾,要求他退位。
“用心,皇上,时值今日,我还有何心可言?”庆安薄唇一挑,笑不达眼际,眸光透着凉薄,淡淡道,“当年,我全心助你,让你心愿达成,让你一个小小的明王最终成了帝王身侧的权臣。而你,原本答应我,废林氏,并为我正名身份,让我成为你的明王妃。”
言及此,庆安淡淡笑开,可她的眼里并没有多余的感情,甚至连恨都没有,她只是在陈述一件过往之事,“可你做了些什么?正当我告诉你,我怀上了你的亲骨肉时,你却让先帝爷下旨,将我赐给贺元奇那一个丧妻老匹夫。那时候,你又置我的心于何处?”庆安瞄到顾城亦眸中一划而过的愧疚时,蓦然转身,眸里透着深深地讥讽,她语声谩谩,“我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一直伴你左右,你呢?你却如此无情地抛弃了我,如弃破履。后来,我就明白了,女人只有自已拥有无上的能力,让一个男人不得不月兑离你,比起不名一文的男欢女爱而言,价值千金!”
庆安公主悠悠然转身,缓缓走至顾城亦的面前,抬首,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已略显得苍老的中年男子,眼里不着痕迹地闪过轻蔑,“如今,我手上拥有的一切比起当年给你的更有助力,包括顾城风,这么多年,从不肯与我为敌,因为他也知道,光一个姚晋南,就相当于你身边五万的禁军。”
庆安移开脚步,推开船舱的窗户,远远看着一排排的宫灯将整个皇宫照得金碧辉煌,倒映在水中真真是美伦美奂,她指着那一间已空置栖凤宫,语声变得强势,“我有这资格和共享这盛世江山,这也是你当初许给我,也是你欠我的,现在,也该轮到你还了!何况,锦钰始终是你的亲生儿子!”
顾城亦沉默着,他没有否认庆安的话,许久,他的神情渐渐变得麻木,“好,你助朕杀了顾城风,那朕就诏告天下,你和钰儿的身份,并立钰儿为太子!”久久得不到姚氏一族的回应,现在,只能剑走偏锋,与庆安合作,杀了顾城风。
“城亦,我就知道你不会撇下我们母子不管!”庆安莞尔一笑,这一次由衷的笑直达眼际,生生扯出眼角的皱纹,“我这里有一石二鸟之计,既能诛杀顾城风,同时夺取挽月小筑申钥儿的身体,助皇上同时得到铸铁配方!”偏生那声音却带了几丝故作娇柔的嗔意,直直让顾城亦的心头发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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