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总督刘准可是当年老安国公还在世时举荐的,皇上只怕很快就要立储了!”
老国公爷看向陆文廷的眼神就有了隐隐的满意之色,长孙不过二十出头,却能见微知著,通过一件表面看似不相干的事,看出皇上不日欲立储的真正用意,假以时日,不愁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当家人,定国公府和陆氏一族能有这样的继承人,将来去到九泉之下,他也不怕见列祖列宗了!
老国公爷因吩咐陆文廷:“时辰已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罢,我与你父亲再说会儿话。”孙子虽然成器,毕竟年纪尚轻,如今家里又还有自己和长子支撑,有些事现如今能不让他知道,还是尽量别让他知道的好,要磨练他也不急于这一时。
陆文廷闻言,知道祖父这是有些话不欲自己知道,也不多说,应了一声“是”:“那孙儿就先告退了,请祖父与父亲也早些回房安歇。”行了个礼,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老国公爷方看向陆中冕,微眯起双眼道:“先前我还想着,皇上怎么着也得再过上三五年的才立四皇子,如今看来,要不了三五年,至多一年半载的,皇上便会趁着现下这股东风,将四皇子给推上太子的宝座了,廷哥儿素日瞧着不声不响的,眼光倒还算独到,你以后遇事时,记得多带他在身边,也是时候该栽培他了。”
陆中冕笑道:“他哪有父亲说的那么好,指不定就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罢了,不过他年纪也不小了,也的确是时候栽培历练他了。”说着,忽然蹙起了眉头,好半晌方以仅够自己父子听得见的声音道:“皇上这般急着推四皇子上位,莫不是皇上……龙体欠安,怕自己不早些将事情定下来,以后会徒生变故?”
老国公爷忙瞪了他一眼,低斥道:“住嘴,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说的!”
喝得陆中冕不敢再说之后,他自己方喃喃道:“若是此番三皇子没有出事,你这个猜测倒也并非全无可能,皇上不过不惑之年而已,正值年富力强之际,便是真铁了心立四皇子,也不必非急于这一时,皇后再不得皇上宠爱,那也是昭告了天地太庙的中宫,大皇子再不入皇上的眼,那也是皇上正儿八经的嫡长子,皇上也正是因为心里深知这一点,这些年才一直按兵不动的,如今眼见四皇子已长大成人,可以学习观政了,假以时日,拉拢培养起自己的一批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上有皇上支持,下有群臣呼应,四皇子的太子之位也能坐得更稳……可如今三皇子出了事,二皇子也坏了事,大皇子的支持者也因此番之事眼见要受到重创,这么好的时机皇上又岂能错过?”
陆中冕蹙眉道:“这倒是,若皇上龙体真个欠安,这些日子皇上不论是临朝还是私下里召见儿子,儿子总该能瞧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宫里也不可能半点风声都不传出来……”
老国公爷道:“好了,且不说这个了,我们定国公府自来都忠于皇上,也只忠于皇上,不管最后是哪位皇子上位,于我们家来讲区别都不大,只是可惜了三皇子,我与他打过几次交道,单就为人处世来说,倒比其他三位皇子都要强些,奈何皇上眼里心里就只得一个四皇子,此番竟生生推了他出去做大皇子与徐党争斗的靶子,闹得如今生死未卜,只盼他下辈子不要再托生在皇家了!”
本来之前皇上下旨让三皇子代表户部去江南查堤防贪墨案时,老国公爷便已知道此番三皇子定然凶多吉少了,江南总督刘准乃十年前老安国公还在世时向皇上推荐的,经过这十年的经营下来,整个江南可以说早已姓徐了,皇上却不拿别地儿开刀,专拿江南开刀,还让三皇子去当这个执刀的人,徐党又怎么可能容得下三皇子?
这分明是皇上在逼三皇子与徐党,说穿了也就是与大皇子先斗个两败俱伤呢,须知这可是三皇子到户部学习观政以后,领的第一件正经差事,他若是办砸了,以后在皇上面前便越发没有立足之地了,所以他只能办好,绝不能办砸。
可他要办好,就必须查出刘准等人贪墨的真凭实据,如此就必然会得罪刘准等人,并其身后的安国公府乃至徐皇后和大皇子,后者们眼见自己的利益乃至性命都将受到威胁了,又岂肯与三皇子善罢甘休?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而不管最后伤的是谁胜的是谁,得利的都只会是皇上和四皇子,所以老国公爷才说三皇子此番是生生被皇上推出去做靶子的。
却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到比老国公爷预料的还要糟糕的地步,三皇子竟然被河水卷走,说是生死未卜,但谁都知道他生还的希望已经极其渺茫。
这下皇上就更有理由发落刘准等人了,且先不说贪墨不贪墨了,单只皇嗣在江南蒙难一事,已足以让刘准等人身家性命都不保了,届时大皇子一党深受重创,三皇子直接连性命都赔上了,二皇子则才坏了事,皇上再提出立四皇子,还有谁会反对,又有谁能反对得了?
陆中冕也叹道:“三皇子是可惜了……不过就像父亲方才说的,我们家自来都只忠于皇上,不管最后是哪位皇子上位,于我们家来讲区别都不大,当务之急,却是将我们家在江南那些门生故吏尽可能的摘干净,没准儿待刘准等人被问罪后,我们还能分一杯羹。”
老国公爷点点头:“你安排便是。”说完又吩咐了陆中冕几句,才打发了他,也不叫人进来,独自沉思起来,便是皇上此番真铁了心要立四皇子,也总得有人牵头才是,自己要不要去做这个牵头人呢?
本来这样顺水便能送大人情的事,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择,只要自己遂了皇上的意思,不管皇上龙体是否康健,以后自家必定都少不了好处,然而想起早逝的好友凌相,老国公爷却怎么也没法做出这样的事来;可他若不做这个牵头人,皇上只怕又不会答应,这才真是左也难右也难……老国公爷足足踌躇到天都快亮了,才最终做了决定,好歹等江南之事了了再说,这么长的时间里,谁能说得准局势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陆老夫人一直到次日午后才自宫里回来,陆明萱与陆明芙得知陆老夫人回来后,忙忙赶去了荣泰居。
姐妹二人前脚刚到,陆大夫人后脚领着陆大女乃女乃、陆二女乃女乃并陆明丽也来了,瞧得陆老夫人一脸的疲惫,陆大夫人与陆大女乃女乃忙服侍她去了净房梳洗更衣。
一时陆老夫人梳洗完出来,已换过一件姜黄色宝瓶纹的通袖衫,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陆明丽忙接过丫鬟递上的茶奉上:“祖母,您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陆老夫人接过,一连喝了好几口,才递给了陆明丽,问陆大夫人道:“我不在家这两日,家里没出什么事罢?”
陆大夫人忙笑道:“家里一切安好,母亲只管放心,倒是太后娘娘这会子不知道怎么样了?本来依礼媳妇也该进宫去探望太后的,又怕扰了她老人家的清净,说不得只能在家里为她老人家祈福了。”
陆老夫人叹道:“还能怎么样,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太后虽伤心,却也知道自己再伤心也于事无补,在大家的解劝之下,倒也放开了不少,想来当不至于伤了身子,倒是定妃娘娘瘦得都月兑了形,现如今只凭一口还没找到尸体便仍有一线生机的气撑着,一旦坏消息传来,只怕她也要跟着去了!”
这也很容易理解,罗太后再疼三皇子也不仅只他一个孙子,没了三皇子,还有其他孙子,萧定妃却只得三皇子一个儿子,她又早已失宠多年,实则与寡妇的处境没什么两样,一旦三皇子殡天,她岂不就跟寡妇死了儿子一样,此生再没指望了?
“哎,都是做母亲的人,媳妇如何不明白定妃娘娘的心情?只是死者已矣,生者却还要活下去,只盼定妃娘娘能看开一些,不然真伤心坏了身子,岂非让三皇子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心?”陆大夫人一脸的哀戚,说着还拿帕子掖了掖眼角,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然而她这话却委实说得有些过分,三皇子的尸体一日没找到,便一日不能说他死了,陆大夫人如今却一口一个‘死者’,一个一个‘九泉之下’的,哪怕她彼时满脸的哀戚,也不免给人以一种惺惺作态,幸灾乐祸之感。
陆明萱与陆明芙对视一眼,不由都皱起了眉头,只是碍于陆大夫人是长辈,她们就算心里对其再不以为然,也断没有指责她的道理。
姐妹二人不好指责陆大夫人,陆老夫人却没有这个顾忌,上了年纪的人本就听不得死啊活的,对这样的事也比常人更容易感同身受,陆老夫人一路上都在想着之前在宫里瞧得萧定妃瘦得手腕儿都套不住翡翠镯子的样子,心里一直都不好受,谁知道如今陆大夫人又说这样的话,还好意思说什么‘都是做母亲的人’,就她这样的,也配做母亲?
当即沉下脸来道:“你浑说什么呢,三皇子吉人天相,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你这样说,知道的说你是担心定妃娘娘急糊涂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空口白牙的咒三皇子,是不是有什么不良居心呢!”
这话说得有些重,尤其还当着一众小辈的面,陆大夫人当即涨红了脸,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忙站起来小声请罪道:“都是媳妇一时着急说错了话,还请母亲恕罪!”
陆老夫人淡声道:“当着我们自家人,你这样说说也就罢了,当着旁人的面儿你若再这么说,旁人会怎么想,可就说不准了,你须记得,你是陆家的媳妇,出去代表的是陆家,将来死后也是享受陆家后人的香火供奉,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心里都该有个度才好!”
侧面提醒陆大夫人,别以为二三两位皇子相继出了事,太子之位就非大皇子莫属了,别说还有四皇子,就算没有,大皇子已是板上钉钉的太子,陆大夫人也是陆家的人,大皇子就算当了皇帝,她死后享受的也是陆家的香火供奉而非皇家的,让她别得意忘形!
陆大夫人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的,在心里将陆老夫人骂了个臭死,都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了,你竟还这般轻看我女婿,我等着看我女婿真当上皇上后你摇尾乞怜的嘴脸!
然面上却不敢表露出分毫来,强忍着羞愤小声道:“多谢母亲教诲,媳妇都记下了……”
话没说完,有婆子小跑进来禀道:“方才老国公爷让人传话进来,说是三皇子找到了,只是因先前在水里泡的时间过长,发了几天几夜的高烧,如今人还虚弱得紧,大夫不让挪地儿,回京怕是得月余之后的事了。”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都怔住了,片刻之后,还是陆老夫人最先回过神来,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就说三皇子皇子贵胄,生来便有神灵护体,哪能这般轻易就遭了难,如今可不就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了?还不知道太后与定妃娘娘知道这个好消息后,会怎生高兴呢!”
说着,还不忘似笑非笑看了陆大夫人一眼,才还说人三皇子‘死者已矣’呢,如今可不就说嘴打嘴,叫花子欢喜打破砂锅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闻言,也相继回过神来,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明显的喜悦与庆幸,这下卫玉华总算可以不必一辈子不嫁人,不必孤苦伶仃一辈子了!
惟独陆大夫人满心的不痛快,慕容慎那个小兔崽子倒是好运道,都已失踪这么多日,人人心里其实都已当他死了,谁知道他竟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来,这下可好,事情闹得这般大,所有人都知道他此番吃了大苦头,皇上便是不厚赏他也说过去了,老天可真是不开眼!
陆老夫人已在问那婆子:“知道三皇子是怎么被找到,又是被谁找到的吗?”
陆大夫人忙竖起耳朵听,就听得那婆子道:“听说是凌公子带着人在淮河下游一个小村落里找到的,找到时三皇子已被那村落里的人救了起来,只是那里缺医少药的,三皇子的病情被耽搁了,凌公子不敢随意搬动三皇子,只得先打发人回扬州去禀告,再带大夫和药材过去,这一来一回的,少不得又耽误了几日,所以好消息才一直拖到今日方传回京里。”
陆明萱听到这里,方才还只是单纯的为卫玉华高兴,如今却是真正的喜悦溢胸了,三皇子是凌孟祈找到的,凌孟祈此番就算无功,也总不至于有过了罢?她悬了这么多日的心至此总算可以放下了。
因着三皇子月兑险生还之事,之后的时间里陆明萱与陆明芙的心情一直都挺不错,哪怕她们其实与三皇子素不相识,也不妨碍她们为他高兴。
回到空翠阁,陆明芙因与陆明萱道:“也不知道卫姐姐这会子可已收到了三皇子月兑险的好消息?她若是收到了,一定很高兴,还有卫夫人,也一定很高兴,要不我们打发个人往大将军府问问去?”
陆明萱笑道:“我们都知道了,卫姐姐就岂能有不知道的?你就别多这个事了,”说着往陆大夫人上房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压低了声音,“大夫人这会子正不高兴呢,你仔细触了她的霉头。”
陆大夫人巴不得除了大皇子以外的其他皇子都死绝了才好,本以为此番三皇子已死定了,大皇子又少了一个对手,谁知道三皇子竟奇迹般的又生还了,陆大夫人能高兴得起来才真是奇了怪了!
说得陆明芙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说,当下姐妹二人又闲话了几句,也就各自散了。
申时二刻,陆明萱小睡了一觉起来,正坐在镜台前由伴香给她梳头,透过镜子就见丹青一脸喜色的走了进来,却又不说是有什么好事。
陆明萱便知道她这是不想让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知道了,待伴香与她梳好头后,便找借口将其打发了,才问丹青道:“看你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说罢,什么事儿?”
丹青闻言,又往她跟前儿凑了一些,才低声笑道:“姑娘,虎子回来了,说是奉凌公子之命回来见姑娘的,这会子正在二门外候着呢,姑娘要不要见他?”
“真的?”陆明萱又惊又喜,忙道:“自然要见的,你快与我拿出门衣裳来,我这便去二门门厅见他!”自三皇子出事以来,她便没收到过凌孟祈的信了,虽然知道他至少人是平安的,今日又知道他此番回京后十有八九不会有事了,心里又岂能不记挂,虎子回来得倒正是时候。
待丹青取了出门衣裳来,陆明萱手忙脚乱的穿好后,正要往外跑,猛地想起这事儿少不得要先与陆老夫人说一声,省得老人家回头知道了生气,遂先去了一趟荣泰居,悄悄儿与张嬷嬷说过之后,才带着丹青,忙忙去了二门门厅。
一时主仆两个到得二门会客花厅旁的小厅里,果然就见一脸风尘仆仆的虎子正侯在那里,一瞧得陆明萱,便忙上前打千儿行礼:“给萱姑娘请安。”
陆明萱忙笑道:“免礼,你一路上舟车劳顿的,且不必拘这些个俗礼了……”说着,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道:“凌大哥可还好?你怎么会忽然回来了,你不在他身边,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呢?”
虎子笑道:“少爷一切都好,请萱姑娘放心。少爷遣我回来,是让我听候姑娘差遣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举过头顶奉与陆明萱。
陆明萱闻言,就明白凌孟祈遣虎子回来到底是做什么的了,想着如此一来,虎子难免也知道当日之事了,不由有些尴尬,却也知道现下不是尴尬的时候,因忙接了信,又问道:“你离开时,三皇子可已出事了?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你其实不必急着赶回来,该留在凌大哥身边帮衬他的,横竖那一位如今已经受到惩罚,眼见翻身无望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要不,你休息两日,仍回去帮衬凌大哥罢?”
虎子却不说回去的话,只请陆明萱先看信,说她看了信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陆明萱本来是想留着凌孟祈的信待会儿回去后再细读的,听得虎子的话,少不得只能先将信拆开,一目十行的看起来。
凌孟祈的字迹有些潦草,好些地方还留了明显的墨迹,显然这封信写得很是匆忙,而且写好后不待信纸干透便叠了起来。
像往常一样,他在信上先表达了一番对她的思念之情,然后才满怀歉意的说起前番之事来:“……都是我不好,若我能早些让老夫人许婚,若我有足够的威望,慕容恺那个渣滓又岂敢觊觎你?让你受惊了,我回来后一定为你报仇雪恨,以后也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保证……”
看得陆明萱又是心酸又是感动,她之前虽与陆明芙说她相信凌孟祈不会因那日之事而心生疙瘩,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没底,毕竟那样的事是个男人都不能忍,谁知道凌孟祈不但丝毫责怪她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因此自责愧疚不已……得夫如此,此生何求?
最后他才提出:“你想怎么惩罚慕容恺和陆明雅,只管吩咐虎子去做,不要想着打发他回来帮衬我,也不要有任何顾虑,此番三皇子虽出了事,却另有内情,我回京后虽不至于升官,却也不会受到太大牵连,待我回去后再与你细说,你不必担心,凡事有我做你的后盾,我在京城还留有几个心月复,都是绝对信得过之人,若你实在不想脏了手,那便留待我回京后替你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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