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父女再过两日就要启程,他们也早早收拾停当,除了寿宴所赠礼物还有他们为家人备的礼物,一应俱全,走时装车即可。
疏影已经适应郑府的生活,进出也不拘束。清晨的空气新鲜,天气一天天转暖,园里的花儿都已开放,那叶子上的露珠晶莹透亮,疏影忍不住接一颗到手心。“师妹是要朝饮坠露吗?”不知什么时候郑崇如站在了疏影身后,一脸笑吟吟,他看到这张青春美丽的面庞,总是忍不住喜悦,就如这满园子的花,正是怒放时节。
“师兄也爱清晨赏圆哦,在家时,只要是好天气总陪爹散步,树木葱郁,花朵盛开,没有比这再美的景物了。”疏影自顾自陶醉,“那师妹可想过以后的光景呢?”崇如本有些犹豫,此话一出毕竟有些冒失,又安慰自己说是以兄长的姿态问她也无妨,正思量她会不会恼了,疏影一脸笑意回过头来,眼睛直直的盯着崇如:“以后嘛,我会和一个一心一意的人清晨赏圆,彼此相守,不问其他。”聪明如疏影,怎么不明白师兄所问。
郑崇如知道师妹不是个矫情女子,但是如此直率还是让他有些意外,看着她如此笃定,竟有些酸楚,低头看着一朵牡丹,富贵如是,娇艳如是,怒放之后也抵不过枯萎的命运,花如此,佳人亦如是。“师妹,唯愿你美梦成真,一生都如今天这般无忧无虑。”疏影看着师兄,他像兄长一般关怀自己,可是这眼神分明有些忧虑,语气间也有些伤怀,她虽聪慧,然而毕竟十六岁,她的人生还没有开始,两个人竟然就这么无言的对看了好久。
傅青梅远远看着,他二人并无亲昵,只是那么看着对方,她也好生奇怪,心里的不安又涌现出来。♀她故意提高了声调走过去,两个人回过神来。疏影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竟然无端的手足无措起来,“夫人,我刚准备回去呢,爹要找我了。”匆匆走了,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心慌起来。
夫妇俩望着走远的疏影,青梅开口:“恩师的期许,我们应该多费心才是,疏影大了,我们也要帮着在京城里留意一位合适的人选。”崇如听到夫人的话,只是答应,却说不出任何意见来,目前在心里,没有让他满意的人选。
一天郑崇如都有些恍惚,他不断地想着疏影那句“一心一意”的话,脑子里闪过疏影美丽的身影,一颦一笑,低头沉思,那样一抬头的自信。他想着自己身边的女子,一妻二妾,父母之命顺其自然,青梅端庄,虽然比自己小两岁,但是好似比自己成熟。自打青梅进府,家里一切事务井井有条,一家人的饮食起居,平日的待客宴席,都是她一手安排,从无半点差错。后来按父母之意纳小家碧玉采薇、小宛,二人乖巧听话,家里一片和气。
郑崇如也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府中气氛尚好,虽说外面世界已经混乱不堪,朝廷昏聩,闹义和团,南方动乱,可这府中倒是一片宁静。是不是府中池塘之水太过平静,以至于自己竟然开始胡思乱想。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自己的人生的郑崇如,一时间迷茫,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这么安然接受着一切,读书,功名,官职,妻儿,这所有的一切来的自然,他按着一辈又一辈人的既定人生,消磨了整整三十载。♀
林沐之的京城之行即将结束,今天晚宴便是郑家的送别宴,自然又十分丰盛。离别之时总免不了伤感,林沐之与郑崇如又喝了不少酒,席间师生惺惺相惜,说好下次相遇定是不久的事情。疏影也举杯道谢傅青梅:“夫人,叨扰多日,辛苦夫人了。”青梅打心里还是十分喜爱这个师妹的,看着粉雕玉琢的人,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知道妹妹心性高洁,妹妹这般品貌,一定要一个举世无双的才子才配得上。”
疏影红了脸,却也并不避讳,“我知道,你们都为我费心了,疏影小小女子,无所谓富贵荣华,却要一个一心一意对我的人,知我心意,眼中唯我,方才能许他真心。”青梅看着疏影说此话,没有羞涩,毫不掩饰,坦荡自然,禁不住点点头。
晚宴后郑崇如夫妇又命人装了两车礼物,皆是夫妇俩精心挑选的京城里难得的东西,收拾停当,夫妇回屋休息。青梅对崇如说:“雪仁,师妹想嫁的人,咱们确实要费心了,师妹心性高,一般的贵公子怕是难合他的心意。”她不明白为什么刚一回屋就迫不及待的告诉崇如,“她表明了心意,要一个一心一意的人。”青梅把“一心一意”略略加重了音调,她并不确定什么,但是她要告诉丈夫,这个小师妹并不是一般的女子。
郑崇如没有告诉青梅,早先他已经知道“一心一意”的心迹,他没有说话,隐约可知道夫人的一点心思,不甚明确,但是大致明了。“夫人费心,咱们把知根知底的都一一列出来,看看有没有合恩师与师妹心意的。”“甚好。”这一夜,青梅安稳睡去。
次日一早,林沐之用过早餐,谢过郑崇如,一行车马离去。很久,郑崇如站在原地,已经望不见恩师的马车,他依旧站在那里。恩师又去他的世外桃源,远离这京城喧嚣,竟有些羡慕,伤感不止恩师离去,还有那一抹跳跃的粉色,那个自由自在的佳人。
回到府里,郑崇如觉得冷清不少,虽然少了几个人,可是怎么这府里黯然失色,竟然像个冰窟窿,几十年并没有这样的感受。内心空荡荡的,走在花园里,花木繁茂,却寂静无声。不知不觉走到“停云”,人去屋空,一点声响也没有。崇如想着师妹在时的欢声笑语,不禁笑出声来,这个丫头。走至“停云”后院,一片空地许久没种植了,这里背风向阳,空着实在不该。
家丁听到郑崇如传唤,立马赶来,“移栽梅树,在这后院里,栽满梅树!”其实郑崇如也有些不解自己的行为,好像突然想做些什么,为什么栽种梅树,他不愿意去确定答案。
郑崇如一面记得自己应允恩师的事情,又有些不情愿去想这件事情,一向性情沉着的他,时不时竟然有些焦躁,他想让自己镇静下来,一天当职下来,一杯清茶已经不能使自己心平气和。
这些反常的举动当然逃不过青梅的眼睛,但是她不会直接去问,她在悄悄观察。朝廷里吵翻了天,主战主和争论不休,崇如是不爱出头的,若是不为了朝廷,府里有什么事情让他烦心呢。青梅虽然有些许疑虑,但是还是很快消除,女人的直觉告诉他,之前的感觉是对的。但是理智又告诉她,崇如与师妹,最多是欣赏,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可能。
“雪仁,前日吴夫人来,聊了聊家常,她家公子倒是不错的。”“不行,吴公子并不合适。”还没等青梅说完,崇如一句话否了。青梅直直地看着崇如,她没想到他否决的如此之快,连对方的样貌品行都没分析。“雪仁,恩师是期望与你的,不要误了师妹。”青梅不甘心,“恩师是有所托,但是他自己也在斟酌,总得要大家有个大致意思,才开口合适。”“这不是只跟你提了个人选嘛,你我论一论,并没什么的。”崇如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不好再说,只得推说累了去书房休息。
青梅看着崇如离去,心里越来越不安,她与崇如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意见不合。崇如是好性情的人,无论什么事情都是仔细聆听,从不争论,今天之事,青梅知道,她不得不承认,他终于不能控制的言行,一切,已经不再循规蹈矩。
微风拂过,青梅打发了素儿,独自走在院子里,看着这并未有一丝改变的院落,秋去冬来,寒来暑往,日复一日的这般景象。二十八岁的美妇人,好似经历了一世的沧桑,有些说不出的倦怠,她从进府的第一日起,就是这般尽心尽力,小心翼翼。得到公婆赞许,得到丈夫的认可,小妾尊重她这个正室,她做错了什么吗,这个冰雪聪明的人,突然糊涂了。
行至“停云”,家丁进进出出,一片忙乱。见到青梅过来,一干人行礼叫过夫人,“做什么的,这里我安排了什么吗?”家丁低头回答:“前几日老爷吩咐,后院种植梅树,说是后院空了不好,正忙着栽种呢。”青梅向后院走去,一路都在想,怎么突然想起种树了,怎么也没告诉她。
后院墙壁边果然立了些包着根茎的大棵梅树,都是上好的品种。这时候素儿来了,给青梅带来披风。跟来的丫头都在惊叹梅树的粗壮,素儿看着青梅发愣,连忙说“夫人,这些树,定是老爷栽了,等到冬天,与夫人您共赏梅花呢,夫人您不就是‘梅’嘛。”青梅知道素儿宽慰她,淡淡地说:“嗯,老爷或许是此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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