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日,到了容九和秦崇夜约定一起去救容三的日子。♀夜里,容九化成成人的样子,身着夜行衣,同秦崇夜两人急速奔跑在夜色中。他们驾着云到了幻影结界。这几日由于昆仑狼王的长子驾鹤西归,苍瑠月回了昆仑帮着家人料理他大哥的后事,于是这幻影结界的防守也变得弱了起来。白日里只有手执宣花板斧的巨灵神守着,晚上则派了一小队的人在这幻影结界四周巡逻。容九和秦崇夜躲在云里看着下面的景象,见那一小队的卫兵在水池边游转着,有些不好下手。容九轻声对秦崇夜说:
“我去把他们杀了。”言毕,拔出了剑鞘中的小剑,而秦崇夜拉着她的衣袖,道:“不必,若你把他们杀了,这容三被我们带走的事很快就会天帝被发现。”
“你说的也对,我该怎么做?”秦崇夜言之有理,若天帝发现容三被人带走了,就表明还有鹿族的后人存活在世上。
“你想个办法去把他们引开,我下水救你哥哥。”
“好。”容九和秦崇夜互相点了点头,然后容九便从云端下跳了下去,轻巧的落地,执起脚边的一颗石子,往卫兵们的方向砸去。卫兵们回首,看见一袭黑衣的容九站在树下,以为是刺客,便抽出腰间的长刀往容九的方向跑去。容九见卫兵们中计向自己跑来,狡黠一笑,便快速的窜到幻影结界一旁的林子里。她快速的在大树间跳窜,而那些卫兵一边大声的叫唤着一边追捕着逃月兑中的容九。这时云端间一道红光飞出,想必是那秦崇夜准备下水救人了。见幻影结界周遭的卫兵被容九引开,秦崇夜马上纵入冰冷的水里,顿时一个水花在池子里飞溅。秦崇夜游向水池的西南边,见水底没人,然后探出头换了口气,再沉进更深的地方。半刻,他寻到了水牢的入口,努力的向里面游去。只见一身白衣的容三被关在一个小小的牢房里。容三脸色苍白,双眸紧闭,没有一丝生气。秦崇夜利索的将容三扛在身上,然后往水上游去。容九终于甩开了那些卫兵,只见秦崇夜已经扛着容三跑到了自己身边,用怪异搞笑的腔调,道:
“走着!”而容九一下子被秦崇夜的这一句逗乐了,一边迎着风跑一边张着嘴笑。容九觉得跟秦崇夜在一起,无论做什么,她都不用想太多,一直都很欢乐。
两人腾着云,飞跃九州大地,往幽溟的方向飞去。容九看了看被秦崇夜扛在身上的容三,白皙脸上的没有一丝血色,就好像被人抽去了生命一般。容九的小手抚上容三冰凉的脸,再抚上容三的眉梢。容三的眉梢上有一颗黑色的痣,容九记得,她阿娘跟自己说容三这颗痣叫做喜上眉梢,说她三哥是有福之人。容九还记得,容三是个很喜欢笑的人,待人热情坦诚而且不拘小节,每每有山间的女妖问他求画,他都是认认真真给人家画一幅丹青,不容懈怠,画完以后还叫人亲自送上门。这为人处世之道,容三是做的极好的,可是,鹿族终究是没有逃过被屠杀以及颠沛流离的命运。♀想到这里,容九莞尔一笑,没关系,容三,她唯一拥有的亲人,已经回来了。到了幽溟,他们又乘小舟,划兰浆到幽溟城,到达魔宫已经是深夜。玉嫚和容九在前面提着灯,秦崇夜扛着容三,仲曲牵着小黑和馒头在他们的身后跟着。到了绯园,秦崇夜将容三放在床上,然后仲曲抱着小黑与馒头走向前,仔细的瞧着容三体内的三魂七魄。看着小黑和馒头的脸色不好,站在他们站在身旁的容九紧张的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小黑摇了摇头,道:
“公子,容公子只剩这一魂一魄了。”小黑的声音很小很细,又道:
“回天乏术。”
听到这一句,容九腿一软,直接呆坐在了地上。这啸铁灵猫和芙蓉狮可以看人的三魂七魄,那么小黑说容三只剩一魂一魄,准是没错。只剩一魂一魄是什么意思,就是那人只剩下一口气,咽下那口气便可以驾鹤归去了。容九的脑子一片空白,她好不容易把容三救了出来,和容三明明好不容易见面的,可老天却好像跟她开了个荒唐的玩笑,把容三还给了她,顺便还给了她一张有关死亡的家属通知书。想到这里,容九开始小声抽泣,埋着头,双手抱紧自己的身体,然后又用手捂着那颤抖的嘴,一个人径直走到门前,摔门而去。秦崇夜和玉嫚他们着离去的容九皆是叹气,年幼馒头看着容九哭便也闹腾起来,玉嫚只能将哭闹的馒头抱在怀里哄着。秦崇夜站在门边望着那个立于长廊里,抹着泪的女人,心里满是心疼,然后迈出步子快步往容九的方向走去。走到容九身后,没有说话,只是一如既往,大手抓上容九的肩,霸道的将哭到梨花带雨的容九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容九的脑袋上,温暖的手抚着容九的背,不言不语。一瞬间,怀里的容九声泪俱下,眼泪不能遏止的往外涌,发出悲怆的哭声,心就像被人狠狠地一片又一片的掰开。在九重天的时候,她每天都在期待,期待有朝一日和容三见面,还可以同容三和儿时一样说说笑笑,一起玩耍,她还可以唤容三一声哥哥,容三还会和以前一样宠着她背着她,可没想到,经过这么些日子的期盼,盼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如果不唤醒你哥哥,他便就一直那么睡着。如果唤醒他,他也只有一日可活。”秦崇夜觉得这样的选择很残忍,因为横竖都是要容九和她的哥哥阴阳相隔,这老天对容九真的太不公平了。
“九儿,你长大了,必须要做出选择。”秦崇夜道,容九的泪沾湿了他黑色的衣襟,他看着怀里小小发颤的女子,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自己变成容九,替她承受这份疼痛。
“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容九抬着头,一边抽泣一边小声的问着秦崇夜,又道:“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即使我有凛雨剑,但我从来都不害人从来不伤人。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要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家人会被人杀害?为什么我好不容易等到了容三,最后我却无能为力,而且还要放他走?”这句话容九说的很不连贯,抽抽搭搭的,像个失落的孩子。
“我以为等容三回到我的身边了,我就可以变得和从前一样快乐。可是,为什么这最后的一点机会,都要被剥夺呢?秦崇夜啊,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九儿。”面对容九的这一系列的问题,秦崇夜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眼下,他能给容九的是这么一个厚实的胸膛,让她依靠,他能给容九的是这么一双清明的耳朵,让她倾诉,他能给容九的是这么一颗温暖的心,包容她保护她。晚风微凉,吹起百里的宫灯,黑衣男子搂着白衣女子久久不语。秦崇夜看了看头顶上的宫灯,他何须再找,那个女人明明就在眼前。
“唤醒他吧,至少在他临走之时,还有我陪着他。”哭累的容九做出了这么一个沉重的决定,而秦崇夜模了模她散发着香味的发丝。他们家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不准哭了,你心痛,我也会心痛。”容九身子一怔,抬首看着那个人的眸子,夏风凉月,星辰散落,百里宫灯,一切好像都在这一刻定格了。容九看着秦崇夜,秦崇夜则俯子,捧起容九那张泪流满面的脸,闭上眸子,红润的唇落在她的眉心,轻轻一吻。秦崇夜的这个吻温暖,饱含柔情。容九整个人呆在了原地,而秦崇夜只是温柔一笑,搂着她的腰往她的房间走。
第二日,秦崇夜坐在床沿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本书,一边抽烟一边细细品读。为了观察容三的情况,他已经一个人在床沿上整整坐了一夜。只听身后传来“唔”一声,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升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在床上扭了扭腰,脚踢开了被子,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秦崇夜“嗤”的一笑,这容家兄妹的起床方式还真像。容三起身,再伸了个懒腰,看到眼前的秦崇夜,便搂上秦崇夜的腰,头靠在秦崇夜的背上,用着慵懒的声音,道:
“啊,崇夜啊,好久不见了啊,我这是在哪儿?”白衣男子的头发乱糟糟的,衣襟也随意敞开,对于自己的起床形象根本不管不顾。秦崇夜只是翻了一页书,道:
“你总算是睡醒了。”然后将手里书卷起来,抵在容三的脑门上。容三只是乐呵乐呵的笑,道:
“这回麻烦你和沉烟了。”
“沉烟?他对你做了什么么?”秦崇夜心里一惊,难得那个无趣的家伙还顾念他们当年的感情。而容三懒懒的说:
“沉烟将我移出了天牢,还帮我护住了这一魂一魄,让我得以再见我小妹一面。”
“想不到这居然是沉烟做的。”
“我待会又要睡了。”容三顿了顿,头埋着,又道:“今后就拜托你和沉烟,照顾我那个妹妹了。”一缕阳光晒在容三的身上,可他的身子消瘦单薄,好像一张快要被风吹走的纸片儿,让人心疼。
“为何是我和沉烟两个人?”
“哎呀,你俩不都喜欢她么?!再说了,这世上我也只有你们俩了。”
“哼,我可不喜欢你妹妹,跟你一样笨一样蠢。”背对着容三的秦崇夜说着,脸上却洋溢着笑。
“啧啧,你这是在怨我当年把我妹小时候的所有画集先给了沉烟?”言毕,容三就咯咯的笑了起来,当年他妹喜欢上了白龙,而秦崇夜老早就对自己妹妹看对眼,然后这两人都想要自己当年给小时候的容九画的画集,谁知最后,沉烟早到了一步,那些画集都被他拿了去,秦崇夜晚到一步,气到七窍生烟。
“你也不知道给我留一本,全让沉烟拿了去。”秦崇夜的言语尽含责备之意。
“当年要不是我把我妹抱去那画舫,你此生都找不到转世的她。”容三的声音里呆着浓重的鼻音,一副好似受了风寒,苍白无力的样子。清咳了几声,又问秦崇夜:
“找到了吗?那个被人偷走的元神。”所谓的元神,即记忆,单单肉身进了轮回,后世的人便拥有了另一个元神,以至于被人偷走的前世元神却再也找不到一具新的身躯。换而言之,这世的容九和前世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在找,但是我发现,其实容九就是容九,荆九歌是荆九歌。两者根本不同。”
“呵呵呵,你这算是顿悟了?对了,这一世可是准时到了?”
“迟了一步,让沉烟那厮早到了。”秦崇夜正视着前方,不说话。
“噗哈哈哈,到底你还是斗不过那条白里黑的龙。想到你俩当时整天对着对方睁着眼说胡话的样子,就好笑。一个上京赶考的沉书生,一个云游四方的秦老板,你们俩好不好笑?互相骗人是不是很好玩啊?就我对你俩坦诚。”
“那是因为三人之中,你最蠢,根本斗不过我们。”
“可我用我妹妹就足以一下赢你们两人。”
“这次非走不可吗,其实我可以用聚魂引想想办法。”回想起昨夜哭的梨花带雨的容九,又想起当年三人一起的美好时光,秦崇夜道。其实用聚魂引不是不能救容三,只是比较吃力,要耗秦崇夜他几百年的功力。
“我不走,我那个妹妹就永远要赖着我。”容三笑了笑,又道:“与其救我,不如留着你的功力替我好好报仇。”
“你妹快醒了。”秦崇夜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摆月兑了身后那只树袋熊容三,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顺便将玉嫚他们为容三准备的衣服往床上一丢,容三傻傻的笑,然后往身上一披,只道:
“走吧,咱们一起去叫她起床。”
躺在床上的容九皱着眉,还在做着一个梦。因为身体里有了凛雨剑,她有段时间不能再化人,而且关于她小时候的事情,她大多都是记不清楚了。容九此时的梦里想着的是她小时候和她三哥容三的一件小事。在白鹿王九个子女中,容三和白鹿王长的最为相似,面若白玉,目若朗星,一袭白衣,手中执扇,乃一位翩翩少年郎。但人们喜欢同容三交往是因为容三待人坦诚,从不算计别人,就如那作画吧,若求他作画的人不满意,他便会改到令人满意为止,实则用心。容三一生没有娶妻生子,以容九阿娘和白鹿王的口吻来形容他们的三子,就是风流不羁,天生的浪荡。
那年容九年纪尚小,白白瘦瘦的,同龄的小伙伴不喜欢和容九玩耍。有一日,三个住在南鹿原的鸟族孩子看到了一个人独自玩耍的白鹿,容九。于是,三个鸟族孩子心生歹意,化而为鸟,用喙去啄容九,揪她的鹿耳朵。受尽欺负的容九只道:
“我要让我三哥来打你们!”言毕,就撒着小蹄子回家跟她三哥告状去了。兄弟姐妹中,容九最喜欢的是她二姐和三哥。另外几位哥哥都乐于习武,研究各派武功,唯独容三整天无所事事,没事就画幅丹青,喝个小酒或者唱个小曲儿,天生一副洒月兑不羁的样子。
“哥哥,他们打九儿。”看到容三,容九就撒着小蹄子,用嘴咬着容三的白衣袖。容三挑眉,看着自家的小妹身上的伤,就道:
“他们为什么要打你啊?“
“他们说九儿抢了他们的地盘。”
“在哪儿呢,哥哥帮你打还他们!”对于这种小孩子的行为,容三只是觉着好笑,但是他家小妹弱小,他这个做哥哥的肯定是要宝贝着护着的。然后容九就领着容三去了方才那块地方,容三见几个鸟族的小孩儿在荡秋千,然后走到那群小孩的面前,和颜悦色的道:
“小弟弟,这里只有你们三个人嘛?”三个小孩看着眼前这个年长的白衣公子,点了点头。谁知那白衣公子脸上和颜悦色的,接下去一句话直接吓哭了三个孩子。只听容三道:
“这秋千让我们九儿玩,不然我打死你们。”果然,三个孩子哭着跑回了家去,而且再也不敢来欺负容九一份。
梦到这里,容九醒了,笑着翻了翻身子,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想起昨日秦崇夜的那个吻,脸上便好像是被灼烧。正当容九还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时,只听一个身影从门口传来。
“九儿啊,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容三的口气同当年他们住在南鹿原时,每天叫容九起床的口气一模一样。容九听到这个声音,起身,不管不顾,掀开被子,赤着脚直接踩在地砖上,往门口跑去,见她那如阳光温暖一样的哥哥站在门口,二话不说,迅速冲上去抱紧了容三的身子,道:
“你去了哪儿?你知道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好久?”容九先问了这一句,嘴里多了一丝哭泣声,然后又道:
“你知道不知道我一个人好害怕?”
容三只是笑了笑,看着容九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服,头埋在怀里。秦崇夜站在一侧,抱着胸看着这对兄妹的再次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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