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病不会好转 第九张处方单

作者 : 马甲乃浮云

不知你是否有过一种感受,跟心仪之人进行交流,每一句对白都是在接受考验,吐出唇齿前,你需要在心湖脑海中九曲回肠千遍百遍,生怕一个不小心会让对方心生讨厌。

这种感受,真的非常疲惫。

但我依旧精心从几十种回复选项中摘出来一条,问江医生:“真的没关系吗?”

他把眼镜悬空推近了几寸,越过扶手,像是骏马载着宝藏跨过了堡垒:“嗯,我眼睛本身就有一些度数,戴不戴眼镜也没什么区别。”

说完话,他就去看荧幕了。好像我真的能循着他的眼光,看到他本人所看到的画质一样。

动画片播放到国王和王后抱着公主安娜去求助地精,国王给爱莎戴上了手套,告诉她要抑制住自己的魔法。

我重新看向江医生:“你本来就不打算好好看的啊?”所以连眼镜都故意不戴着。

“嗯。”他睫毛低了低,去看眼镜,提醒我可以接任,当它的新主子了。

“那谢谢你。”我伸出左手去拿捏镜一边支架的拐角,我认定自己已足够小心翼翼,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在触碰到那儿的一瞬,我的食指尖儿抚模擦过了江医生的某一根手指指背……!!!!!!!!!

我没时间细想到底是江医生的哪一根手指,因为这个微不足道的触碰旋即让我心乱如麻。被他松懈的眼镜那一边,忽然以一种比预料中还负重千倍万倍的力量,砸向我手里。

神经末梢登时失灵了,我本可以勾住支架的中指,也短暂地迟滞了一下。就是这个间隙的打搅,我只能眼睁睁注视着镜架山体滑塌般,逃月兑了我的控制。

我赶紧放低手的高度去接,右手也跟上了节奏,双管齐下去拍,仿佛脚下踩着的并非是平地,而是黑黢黢的无底深渊。

有一只手已经快我一点把它捞住,架稳在半空。

但我来不及无法阻止自己的手向着眼镜冲过去了,于是………………我就像个坠机事故的侥幸逃亡人一样,在极速降落中,再一次搭住了另一位救生降落伞上的幸存者。

我夹住了江医生的手,双手抱,紧紧的,囫囵吞枣式。

我真的只是打算去抓住3D眼镜……

这他妈是什么事儿?

哑口无言,无地自容,丑态百出,狼狈不堪,灰不溜秋,andsoon,成语词典里所有,所有能与“难堪”二字沾上一点边的成语,都可以用来描述我此刻的感受。

OTZ,_(:з」∠)_,要不是影院前后排太拥挤,我能在下一秒凹出这两样颜文字造型。

触电般慌乱地松开他,我张了张口,想说:对不起,唔,或者,抱歉,反正就是这类的表达。但又觉得太过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比起我,江医生倒很平静,没什么特别神色和反应,他再一次把框架递靠过来,只不过这次是拿着镜片中架了,给予我更多的选择范围。同时,他还说:“小心点。”

“……”

“可以用右手接的,毕竟大部分人都不是左撇子。”他在给我的(无意)揩油行为提供台阶下吗?

“噢……好。”我拗出右手取过眼镜,匆忙戴上,江医生的脸和荧幕光线一齐暗了几度,不过还是一样舒适好看。

我把自己的换给他,拼命揪着措辞组织语言:“虽然不是很清楚,但肯定比果眼要好一些的吧。”

他立即接过去,戴上了,接着就双手交握随意搁置在腿上,放正视野:“看电影吧。”

“嗯……”好……我走进了开着12倍慢放的电视镜头,格外悠然舒畅地倚回了椅背。

荧屏上的3D画面变得异常清晰和美丽,安娜公主和汉斯王子简直是杂技演员附了体,轻快地跳遍国度里一切能到达的地方,对唱着一支爱之歌。

我扶了扶镜框,让它贴得离我睫毛更近了些,感觉真的超级超级好,换眼镜的过程就像是洞房里的新郎新娘刚刚喝过一杯交杯美酒,我是那个新娘,心头渍满甘醇馥香。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我翻出来一看,是康乔的微信。

康乔乔:刚才发生了什么?快八一八

看来没心思看电影的还不止我一个人,康乔也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吴含含:没什么→_→

康乔乔: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的心

吴含含:真没什么→_→就是江医生把他眼镜换给我了,他说不喜欢看动画片

康乔乔:矮油,我已经预见到扬子晚报现代快报最新新闻的标题,“万达3D眼镜离奇失踪,是人为?还是它自己长腿?”

吴含含:→_→神经病啊,懒得搭理你,看电影了

康乔乔:喝喝

我按熄手机屏幕,江医生赏赐给我的眼镜,我一定要好好地看电影。

剧情已经进展到安娜带着汉斯去参加女王的加冕典礼,这对小情侣妄想着闪婚,单纯可爱的公主,更是倡议要让王子入赘自己的国家和城堡。疯狂的壮举被女王爱莎一把制止了,理智的姐姐激愤地告诉她:“你不能和刚认识的人结婚。”

安娜对自己的感情极其笃定,回驳:“如果是真爱的话就可以。”

爱莎的细眉拧成难过的弧度,用眼神揪紧妹妹为爱不顾一切的脸,“安娜,你懂什么叫真爱吗?”

安娜气到咬牙切齿:“至少比你懂,你只懂怎么把人拒之门外。♀”

“咦,这台词还真应景啊。”康乔忽然用不低不高的声线说道,方圆六个座位内的人一定都听得到。

我知道她在意指什么,江医生也一定听得到。

妈嗒这个贱人还真是不给我留一点颜面,我悄悄使力,在她大腿外侧拍了一下。

她立刻侧过脸,摆出眼刀剐我,还不看手机地在屏幕上敲着字:

康乔乔:干嘛!

我不得已又掏出手机:

吴含含:你能给我点面子吗?你知道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让我有多尴尬吗?

康乔乔:我说什么啦?我说你是安娜江医生是爱莎了吗?反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当局者自行代入。

吴含含:我以后真不想和你来看电影了!!!

康乔乔:切,那你自己花钱来看呗!你有本事跟江医生来看呀!!

贱人,我愤懑地退出微信,想着要不要发短信给江医生解释一下,人家都那样果断地回绝我了,还有同行女伴了,我还在这边携家带口地阴阳怪气。

我按开联系人列表,江男神的名字还是置顶,点着他的名字,迟疑让我的右滑行动作都像生了锈一般钝钝的,但智能的三星还是很效率把短信框推进了我的视野。

“对不起,江医生,我真的不是故意模你手的,也没有故意让朋友说出那种别有所指的话,她知道我喜欢过你”,删掉“过”和“你”。

“她知道我喜欢你……”

删“你”,又暗搓搓地加上“过”字。

明明还在进行时,但又迫不得已把它假扮成过去式。

“她知道我喜欢过你,开个玩笑调侃罢了,希望你对这两件事都不要放在心上。”

检查错别字,这条短信真是在深深诠释着此地无银,但不解释又觉得好对不起江医生。

要疯了。

其实很想跟他当面讲出来,当面解释,这样用短信背地里传输,还在他的女友身畔,真是快接近耻辱的偷情。

但我终究还是选择了无声地传递,一手揉着眼皮,一手按下发送键。

江医生并没有开静音,他的短信提示音也是很普通的默认。

“江承淮你手机响了。”我听见了右侧的蓝大衣在提醒他。

“哦。”余光一角,江医生摘下眼镜,从大衣兜里取出了手机,还是那部诺基亚925,不过外面已经没穿真空袋了。

我能感觉到他在阅完短信后有片刻的怔然,很短,仅在须臾间。

真是不常玩手机的“老年人”,江医生敲字方式的手指都很慢条斯理,白色空档里,由他打出的黑色范围很小,它们也很快来到了我手机上。

“没事”

两个字,言简意赅,都不带标点。

他回完短信后就把手机收回原处,动作是一个暗号,在说“可以结束通信了”。

##

此后,长达一个小时,我都看不进去一点电影里的内容,可爱的男主出场了,他叫克斯托夫还是科托斯夫来着?逗比雪人出场了,卖萌卖得全场的大人小人都在笑,还有从头到脚二哈兼蠢驴一样的麋鹿,都不能吸引到我半分注意力。

“好难过啊,康乔,我受不了了,”我再一次打开微信:“太难过了,太难受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如坐针毡,隐形大姨妈降临,给我一根竹竿和一个支点,我能掀翻整个电影院。”

康乔乔:你又咋了?电影这么好看!还戴着男神的眼镜!”

吴含含:我好喜欢江医生啊TAT,过年这段时间,我以为都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抛诸脑后了,结果今天看见他,发现自己还是好喜欢他,怎么办啊,要崩溃了。

康乔乔:你就不能向前看向好的方面吗?江医生32,你23,等你如狼似虎了他都快精尽人亡了,乖,别闹,会有更合适你的人出现的啊,那人一定喜欢你,而且还不像江医生这么绝,你也不用在感情上吃亏。

康乔的劝慰几乎在一瞬间给我打上绝望的阴影,我打字的手近乎飞起来:

吴含含: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刚刚一直在想,如果跟只是适合但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难道就不亏了么?如果就放着青春在在这里白白流,难道就不亏了么?如果碰到喜欢的人还没做什么就轻言放弃放任着感情去自生自灭,就真的对得起自己么???

康乔可能被我的长篇累牍给慑到了,很久没有回我,过了一会,才说:那你想怎么样?你没看见他身边坐着别的女人吗?眼睛长肚脐眼里了还是脸上长了俩肚脐?

吴含含:我要去问他,那个女的是谁

康乔乔:神经病啊!你有什么资格质问人家那女人是谁,你这样只会让他更讨厌你,纠缠不清的,就不能头发甩甩大步走开留下一个了无牵挂的利落背影?

做不到,做不到,我掐掉微信界面,很有目的地奔向短信程序:

“江医生,那个跟你一起来看电影的蓝衣服美女是你女朋友吗?”

发送。

我的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直到短信框里的固定气泡在提醒我,真的发送成功了,真的传递出去了。

但我一点都不后悔。

第二个短信铃音随之响起,分贝很弱,完全能够被电影里热烈的欢呼声给遮盖个透,但它在我专注的倾听之中,却异常明亮。

江医生也注意到了,他看着屏幕,手放进口袋。我偷偷瞄着他,紧张到好像他拉住来的东西不是手机,而是我的杀人作案工具,上头有我贪婪的心思制造出斑斑劣迹。

他按开了屏幕,我也来不及毁尸灭口了,当然,我也一点都不想。

他看到了短信的内容。

但他当即又把屏幕按灭了,我心算了一番这中间的时差,肯定足够他阅完一整条信息。

这一次,江医生没有把手机抄回大衣口袋,只是一只手执着它,依靠在腿面翻转。他的眼睛还在看着荧幕,利落干脆的侧脸线条边,折射出与电影画面一致温柔的橘黄色。

只是这段橘光很快暗下去,迷离成黑暗。因为在动画片里,黑化的汉斯王子没有亲吻公主,而是解开了手套,解放了自己深藏已久的阴谋和,掐断一切温暖的源头,烛火,壁炉。头发染上白雪和诅咒的安娜公主,正蜷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

汉斯宣布是女王杀死了公主,愚昧的大臣们都在怂动他统治阿伦戴尔。

下农出身的男主角在麋鹿的无理取闹里,总算浪子回头金不换,要去拯救奄奄一息的公主了。

影片剧情峰回路转,但是为什么,江医生还没有回我信息?他在思考什么?他在迟疑什么?不是or是,做个选择就这么难?

我不敢再去打量他,很怕他再一次做出收起手机的架势。

电影画面还在闪动,会动的雪宝偷偷打开了宫殿的门,它雄地看了眼快死掉的公主,立刻小跑到壁炉边,生上了火。

后排有不理解的小朋友叫起来:“妈妈,它不是雪人吗?它怎么敢点火啊?这不是傻子吗?”

妈妈小声教训他:“哪里傻了,它只是为了让公主暖和点,让她活下去。”

童话故事就是这么美,温暖人心,不顾一切。可我的手机还像冰一样被我攥在手里,但这也一点都不能阻止我的手心汗把它涂满。

大概十几秒后,女王的魔法显灵,“冰块”终于在我五根指头里活了,震动起来,我立刻按开手机,是江医生的短信,还是短短两个字,不带标点:

“不是”

感谢老天,我的心一下子就踏实到地平线海平线,简直马上可以从椅子上弹起来欢欢喜喜扭秧歌,我漫长地松着这一口气,耳朵于此才重新拥有了知觉和听力,电影里的优美对白从四面八方的挂壁式音箱传出:

那是安娜公主在虚弱地提醒壁炉边的雪人:“雪宝,你在融化。”

雪宝顿了顿,才后知后觉:“Somepeopleareworthmeltingfor”

有些人值得我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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