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来,他来蜀中前,确实不知道是来德江赴任,待徐处长告知后,他便第一时间,找寻了德江的地理志。
在来德江的路上,他便趁机翻看了德江的情况,其实,即便不看地理志,他对德江也非是一无所知。
因为这德江没有别的出彩的地方,唯独资源较为丰富,尤其是钢铁业,此地的德江钢厂,虽然是地管单位,但其能生产的一种高强度和韧度的复合钢,却是制造舰艇的绝佳材料,是以,该钢厂每年都享受军委会特殊补贴,在蜀中,乃至全国,都小有名气。
这会儿,薛向听说开会是清理大厂拖欠款的问题,不翻开资料,就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因为这种地方企业,虽是地方一手扶植养大的,却仗着亲儿子的身份,往往比央企还骄气,霸道,要从它们身上拔毛,恐怕是千难万难。
果然,薛向草草浏览罢资料,脸色就难看起来。
原来,资料上的情况,比他想的还严重,德江钢铁,宜阳磷矿,兆丰煤厂等几家地方大型企业,简直快成了德江身上的寄生虫,每年享受国家、省、地扶持资金过千万,可每年给行署的答卷,不是亏损,就是盈利准备再投资以扩大生产。
德江两区四县,多丘陵,少平原,境内湖泊众多,除了矿产资源有优势,农业耕地严重不足,原本一地区有这么多大企业,活的应该很滋润,毕竟那几家大厂,尤其是德江钢铁,每年的产值就超过五千万人民币,上缴利税当有数百万。这几乎就是一个县一年的财政收入。
可实际上呢,这几家大厂,每年不缴,或拖欠税款不说,还趴在德江身上抽血。
如此一来,德江老百姓的日子好不好过,薛向甚至不用下去走,就能想象得出。
如此情状,怎不叫他黑脸。
却说。薛向浏览资料的当口,会场也一直无人接茬儿,显然都知道是个烫手山芋,没人愿意去捧。
孔凡高一杯茶喝干,宋昆连忙给他续上一杯。又挨个儿给诸位专员的茶杯注满,便赶紧退了回去。
孔凡高持了碧绿的茶盖,轻轻在茶杯上一磕,呲的一声响,所有人都知道,孔专员要发言了,皆竖直了耳朵。
但听孔凡高道:“同志们呐。当前的形势很严峻啊,地委要求咱们在一个月内解决拖欠利税支付问题,而行署财政也确实吃紧,再拖下去。下个月的工资支付,恐怕就成了大问题啊,所以,这几家大厂拖欠的钱。必须得收上来,这是政治任务!”
定下调子后。孔凡高便扭头冲他左手边的袁闲云道:“闲云同志,你是分管财政的,行署的财务也一直是你在负责,现在财政遇到困难,你得挑大梁啊,你有什么意见,建议,想法,都可以说说嘛,开会就是解决问题的,大伙儿都沉默,这是在演哑巴剧。”
孔凡高话音方落,袁闲云的脸色就冷了,“孔专员既然问了,我倒是有个想法,说出来,大伙儿一起议议,我是这么想的,咱们行署班子既然要开讨债公司,不如就搞承包责任制,按能力大小,一人负责一个大厂,当然,要把钱一分不少的要回来,肯定是天方夜谭,我看就把历年各厂拖欠的总额的三成要回来,就算完成任务,当然,谁有能耐要的更多,行署给他记功,发奖,如果同志们同意,我就负责宜阳磷矿好了!”
袁闲云这番话出口,众人全傻了,没想到老袁竟想出这么个缺德带冒烟的损招。
众人均觉可恨之余,再一想,又释然了,因为眼下,恐怕也只有这损招最合适了。
本来嘛,大伙儿生气,是因为讨债实在是个苦差事,谁也不愿意沾包,可再一想,若不按这种分片包干的法子,恐怕这个会是开不下去的,毕竟谁也不傻,谁也不肯将这苦差事,揽到自己一人头上,如此人人后退,问题也只能还是问题,是以,如今也只有承包责任制这“有难共当”的主意可用了。
众人的表情,袁闲云看在眼里,不禁为自己的脑子叫绝。
他知道若非自己想出这主意,姓孔的一定会把砖头砸到自己头上来,想到孔凡高的那句“财政一直是你负责”,他就气得浑身直哆嗦。
按说财政一支笔,该掌握在他这常务副专员手中,可偏偏在德江,没有姓孔的发话,便是周道虔也动不了一分钱,而平时,花钱没他袁某人的份儿,现在财政兜不住了,姓孔却说他一直分管财政,话里话外的意思,如今的财政困难,是他造成的一般,要他想办法解决困难,就是神仙听了这话,也得暴走。
却说,袁闲云出了这么个怪招,众人无话,孔凡高心中也在沉吟,他自然清楚这是袁闲云的反击,更清楚袁闲云为何抢先就应承了拖欠大户宜阳磷矿的份额,无非是挤兑他孔某人,看他孔某人有没有种应承下德江钢厂这铁老虎的份额。
而他孔某人若是不敢应承,则为了挽回面子,必然会否决这个责任承包制,而他若是否决了,姓袁的便没了责任,本来嘛,你叫我出主意,我出了个主意,却被你否决了,你总不好再为难我。
而若是他应承,则必然面对德江钢厂这个硬骨头,谁叫他是德江行署的老大,老二袁闲云都挑了仅次于德江钢厂的重担,他孔某人这老大还能去收拾小厂,还要脸不脸。
孔凡高抬眼扫了扫袁闲云,迎面而来的正是袁闲云直直看来的眼睛。
孔凡高呵呵一笑,不住摩挲着简短的寸头,道:“老袁这个主意不错,现在,中央搞联产承包责任制,农业形势一片大火,咱们这个讨债公司,想提高效率,干出成绩,搞承包责任制,也未尝不是好办法,既然老袁负担了宜阳磷矿,那我这个当家人,自然就得去啃德江钢厂,大家放心,我孔某人这回就是崩断了牙,也得在这铁老虎身上,扯下一块肉来,不过,我觉得讨回总账的三成,是不是太低了,我算了算,今天的财政缺口,怎么着,也得弄回五成,才能遮掩过去,我看就定作五成吧!”
说罢,孔凡高看着袁闲云,笑了,露出一口黄拉拉的牙齿。
袁闲云别过头去,道:“五成就五成,就按孔专员说的做!”
他知道孔凡高故意调高比率的意思,是反过来将自己的军!
的确,他袁某人要向宜阳磷矿这个拖欠大户讨债,是千难万难,想要回三成,只怕就得使出吃女乃的力气,而要讨回五成,恐怕得拆皮扒骨。
可孔凡高提出来了,他就不能认怂,他也不信孔凡高能啃下德江钢厂这头铁老虎。
届时,有孔老虎顶缸,他袁某人完不成任务,也算不得输阵。
见行署一二把手都领了任务,其余诸人自知逃不过去,便也赶紧出言抢任务,免得出口慢了,让人抢走了软骨,流下硬骨头给自己。
很快,一众专员,便各自抢得了任务,满场就剩薛老三,张彻,宋昆三人没开口了。
而宋昆是负责后勤的,张彻是搞笔录的,这种会议,原本就没这二人说话的份儿,是以,眼下,整个会议室,就剩了薛老三一人最是显眼。
陆振宇呵呵笑道:“还是薛助理运气好,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不用跟我们一样,去打老虎,啃骨头,羡慕羡慕啊!”
薛向道:“专员同志这话,我绝对承认,这是组织上对我的爱护嘛!”
薛向哪里不知道陆振宇这话是在给自己递梯子,很明显,眼下的讨债,注定是个苦活计,这一屋子专员都是本地地头蛇,尚且畏之如虎,薛向这初来乍到,权不及人,当地人际关系更是空白,若让他去讨债,简直就是在往他头上放地雷。
与此同时,并没有人说他薛向用不着加入讨债大军,毕竟他虽不是副专员,但到底是行署班子成员,让他领任务,也是顺理成章。
而此刻,陆振宇抢先用俏皮话恭喜他,分明是想让薛向不加入讨债大军,成为既定事实。
薛老三虽弄不清陆振宇为何卖好自己,但这搭好的梯子,他焉能不下。
更何况,他清楚眼下这件事,不是自己逞英雄的地方,该低调时,就得低调。
奈何,薛老三想低调,偏偏就有人不愿意他低调,这不,陆振宇刚搭好梯子,便有人紧赶着来拆了。
宋祖贵道:“我不同意老陆的意见,年轻同志怎么就能搞特殊化,就能不挑担子呢?不挑担子,不经历练,怎么来得经验,当然,薛向同志初来德江,对工作还不熟悉,我们也不能往他肩上压重担,德江的大厂,就不用薛向同志操心了,那些小厂,完全可以交给薛向同志来攻关嘛!再说,咱们也得相信薛向同志的能力,组织上总不会把软脚虾,窝囊废放到咱们德江来,你说呢,薛助理?”
薛向微笑道:“如果组织要给我压担子,我自然责无旁贷,这位专员同志,对我的回答可还满意!”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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