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容不得苏紫陌考虑太多,虽然很着急信笺的下落,但是苏紫陌还是不露声色地回到了考场。♀
这一回去,却觉,这里哪里还是考场,倒像个供人玩乐,十分雅趣的场所。
桌上已经没了之前的笔墨纸砚,换上的,是散发着淳淳香气的茶,还有梅兰竹菊不同磁盘中摆放的精致剔透的水果。
苏紫陌本在第一排落座,此时却真真成了第二排,只因她们前面又多了一排桌椅,上面坐着的,明显都是真正的文坛泰斗们,即便苏紫陌没有见过,从众考生们的尊崇的目光中便能猜得出来。
大戏台前下方两侧多了两个一米高的大香炉,从中冒出阵阵白烟,香气徐徐上升,使整个戏台看起来如同在云海之巅一般,飘渺出尘。
戏台上,已不是之前的冷冷清清,两侧分别落座两位淡绿长裙的婷娉妙龄女子,如瀑秀发梳理的整齐端庄,面上轻纱微动,虽不见容貌,却有几分仙子味道。两个女子,每人面前都有一架古琴,琴声不知何时开始响起,自无至有,似乎不知不觉,却又仿佛本来便是如此。
苏紫陌到时,大多数考生都已落座,虽然苏紫陌在第一排靠边的位置,却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目光频频向此处送来。苏紫陌本不愿多与这些人纠葛,落座时见到着京城第一才女之名的水潋醉也向自己点头,心中略有些惊讶,却也是不动声色地微微向其点头,算作回礼。
早上没注意,原来水潋醉便坐在自己身后,在这种几乎全部是男人的环境中,多少有几分不自在,水潋醉向自己示好,苏紫陌自是收下。
只是水潋醉与苏紫陌这一对视,在众考生眼中却是光天化日之下的眉来眼去,水潋醉是何人!京城第一才女,多人媒人踏破门槛却都得不到其注意的傲娇女子,这时却对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白脸小儿青睐有加,看向苏紫陌的目光霎时间变成刷刷刷的箭雨,直射而来。
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中,苏紫陌淡然落座,却因黄登奎几人的疑惑惊奇的目光而微微忐忑,那几人是见过自己红妆之人,此时想必是在疑惑,为何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苏紫陌有点害怕他们看出自己是昨晚他们见过的女子,但是那些人此时是疑惑,自是没有确认,反正过了今日自己便消失在这群书生中,皇上带她出去,自也早将这些情况考虑周到。
而那信笺,苏紫陌也不再担忧,没有署名,即便真是掉落在哪里被人捡到,那人也不会傻傻按笔迹寻找书写之人,自是不会将她暴露出来。
就在这仙乐飘渺,云烟环绕,水墨轻染的环境中,戏台中间,缓缓走出一人紫袍男子。紫色锦衣上以金丝线绣着朵朵祥云流彩,赤金发冠配着腰间镶着宝石的黄金腰带,腰间通透翠玉的貔貅上打着精细的结扣,下坠流苏,身材伟岸,气质不凡,若要人形容,两个字贴切不过。
富贵!
何等富贵逼人!若在大街上出现,要羡煞多少人!这一身行头,少说也得一千两白银,买到的大米够普通六口人家吃七八年的大米!
但台下众书生看到此人,目光中全都是不屑。
只因此人太俗!实在是俗!如此打扮,也只有那些商贾们,商贾在这个文人地位最为崇高的年代中,太过低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首先登上台的,竟然是这么一个俗到不能再俗,浑身铜臭的商人,怎能不让众人失望。
那人缓步上前,随着起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苏紫陌也缓缓看清了此人面庞,那一双长眼中堆满了笑,笑得是爽朗大方,加上其本来就颇为俊朗的面容,倒是将其那一身俗气化去不少。♀
“在下陈旭,承蒙圣上大恩,朝廷眷顾,能够登上这星光赫赫的戏台,为此次京城第一才子大赛出绵薄之力,实乃天大的荣耀,整个陈家的光荣,陈某感激戴德!”陈旭说罢,拱手鞠躬。
陈旭的名字,在祁朝商界如雷贯耳,即便是文人中,也是众人皆知,此时这般大方知礼,倒让文人们原本不屑的目光,舒缓了许多。也让苏紫陌有微微欣赏,此人太会抓准时机,承办了京城第一才子大赛,在大祁朝无疑是最有效的宣传,今日过后,从陈记所出的笔墨纸砚等,怕是会遭哄抢一空。
“诗赋考试即将开始,想必众位已然知晓此次考试与往常不太相同,稍后,将由大祁第一文豪林禹畅告诉众位评审标准,恭请林前辈。”
随着陈旭话音落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住着一根挺拔拐棍,缓缓上前,待老者走到戏台中央,台下的众人皆起身,向老者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林禹畅,字长舒,号鹤隐居士,乃先帝钦定的太子太傅,也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先帝驾崩后,位居正一品太师,兼副相参知政事,不仅学富五车,更是在政治,哲学中都有极高地位。五年前林禹畅辞官告老还乡,颐养天年,至今日已年过古稀,其文章诗赋大名鼎鼎,街头小儿都能吟上几首。但其甚少待客,喜山林间烹茶煮诗,许是山林间太过闲适安逸,老人家虽然年迈,看起来却似刚过半百。此时能将这位老前辈请出,站在这戏台下,台下的年轻书生们,自没有坐着的道理。
看着台下一张张年轻朝气的面孔,老人家捋捋胡须,虽双眸含笑,威严不减,温和慈善的声音,让众书生们都坐了下来。
苏紫陌见到此人后却是有一瞬间发懵,这人,不正是自己刚才见到,背着茶篓的老人!
苏紫陌出神间,老人家已将此次考试的方法讲述完毕,若说考试,此次更像于文学艺术的欣赏,陈旭为众考生准备了许多歌舞节目,每次轻歌曼舞之前,老人都会在中央最大的屏风上写下一个题目,随机念十人名字,上戏台,在戏台最后方的屏风上写下诗词曲赋,写完后,老人家将一一讲评,并选出最优者,将点评和成绩写在屏风背后。如此公平公开,古往今来从未有过!
考试后,这些屏风考生都可带回,成绩最高的几位,其佳作还会留于此院墙上,供人瞻仰。戏台之下未被点到之人,也可尽情在台下欣赏歌舞,或与众人讨论,结识。如此一来,每个人都有被林禹畅老前辈指导的机会,对这些书生们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一旦出名,便会被所有人记住,往后仕途自然一片光明。当然,若才华不够,写得太差,也会给众人落得深刻印象,贻笑大方。
随着老人讲话结束,已在最中央的大屏风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竹”字,竹乃君子之称,读书人都喜以竹作诗,第一题为竹,倒是简单。
紧接着,就听到第一排一位考官念出一串名字:“谭石山、朱亮、甘铁生、张天民、杨惟义、李信、邹尚德、刁富贵,周毖。”
苏紫陌没想到第一场,周毖便被抽到了,这一串名字中,大多数都是已经步入仕途的官员,周毖这个从乡下来的贫穷书生,在一群衣冠光洁鲜亮的文人中,清瘦寒酸的十分显眼。
周毖却也沉得住气,本着脸,因长期营养不良发黄的面容此刻格外严肃,跟在那九个人后,缓缓走上戏台,在戏台最后面的第十个屏风前驻足,沉思起来。
乐声起,戏台两侧翩翩佳人袖舞飘摇,轻盈而上,笙歌曼舞,魅力非凡,舞姬们后方,已有人从沉思中走出,提笔写来。也有人眼光不时飘向身后的歌姬舞姬,已被这美景勾去了几分心神,颇有些心不在焉的味道,想来这般考试安排,也有几分考磨心性的意味。
不过许久,众人皆提起手中之笔,将自己想好的诗赋提于屏风之上,只有最右侧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周毖,迟迟未动笔。
他这样,引得台下不少唏嘘哄笑,只道他到底是从乡下而来,未见过大场面,这样便吓得失去心神,连个字,也写不出来!到此处,难不成是专门前来丢人的?
题诗的时间,便是这一曲歌舞的时间,苏紫陌倒不紧张,周毖虽然看起来十分自卑,极想融于这大环境,但真正紧要关头,也不是手足无措之辈。果然,待乐曲渐歇,便见到周毖拿起笔来,规规矩矩,在屏风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个方正整齐的字,待其刚刚落笔,乐曲渐渐止,舞姬敛袖而去。
从左至右,苏紫陌的目光从那十个屏风一一移过,口中念着,只觉这些诗词有些拘泥于框架之中,落于俗流,唯周毖的,让人颇耳目一新的感觉。
台上之人都走了下去,林禹畅老前辈自是上了戏台,那屏风一个个已被人抬至前方,老前辈一首首诗念过,或颔首微笑,或厉语批错,略作点评,写作之人自是受益匪浅。
待到周毖之时,只听老前辈洪亮的声音念道:“谷口春残黄鸟稀,辛夷花尽杏花飞。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此诗尚好,一“稀”、一“尽”、一“飞”,烘托春光逝去,了无踪影,一派空寂凋零。然窗前幽竹、兀傲清劲、翠绿葱茏、摇曳多姿,迎接久别归来之主。其‘清阴不改’正应竹自立于世品性,有在言中者,有在言外者。周毖诗体格新奇,理致清瞻,许以高格。”
正如苏紫陌所析,第一场中,周毖那一首诗词拔得头筹。
周毖哪里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一场中评价最高的,顿觉受宠若惊,一时不知如何自处,仓惶目光投向苏紫陌,见苏紫陌微微点头,只觉一种淡然,安定的感觉在心中如涟漪一般圈圈扩散。回过神来,就见周围许多人都朝自己投来了友善的目光。之前因为自己贫穷,许多人都瞧不起周毖,说话时即便周毖插嘴,大多也都不理会,此时如此见道自己得林前辈称赞才来与自己交善,周毖虽然一一回应,心中却不慎舒服。
第二个题目“楼”。
林禹畅写完一个“楼”字,台下评审将第二场比赛之人名字一一念出,顿时使得台下年轻俊杰们瞩目,面容间心潮澎湃昭显无疑。
水潋醉。
一身水蓝色长裙端庄摇曳,窈窕身影缓缓踏上戏台,这一番浑然天成的姿色在台上,顿时显得前面那些歌姬舞姬们花容黯淡无光,书生们翘首以待,只是等水潋醉在那屏风上留下娟秀字迹。
待水潋醉写完那一首词,台下看向水潋醉的目光再次惊艳几分,感叹,称赞声此起彼伏,即便是苏紫陌也不得不拍手称好,水潋醉这一首词写得出乎她预料的好。想来台下男儿都也与她一般,认为水潋醉一首诗词即便好,也必然如小女儿一般,温文婉约,柔肠曲折。
却没想到水潋醉这一曲词,却是将其博览群书,博闻广识彰显的淋漓尽致,整篇中尽是典故,文采非凡。
“万顷黄湾口,千仞白云头。
一亭收拾,便觉炎海豁清秋。
潮候朝昏来去,山色雨晴浓淡,天末送双眸。
绝域远烟外,高浪舞连艘。
风景别,胜滕阁,压黄楼。
胡床老子,醉挥珠玉落南州。
稳驾大鹏八极,叱起仙羊五石,飞佩过丹丘。
一笑人间世,机动早惊鸥。”
水潋醉身为一女子,能写出这般荡气回肠,叫多少男儿汗颜。
想,斗南楼上,万顷海涛,千仞云山,听起来都让人觉得胸襟舒畅,视野大开。商船往来,贸易繁忙,欣欣向荣一片美好景象,让苏紫陌惊艳,收商入词,乃此前绝无仅有。而人无欲念,则鸥鸟可近,水潋醉如此充满幻想,充满希望的模样,苏紫陌,竟有些羡慕。
经过林禹畅前辈的肯定,京城第一才女的名位,却已让水潋醉坐实。
苏紫陌看着那诗词,久久目光难以收回,心中还在感叹,自是没有看到,水潋醉下台时偷偷看向她的目光。
水潋醉想要从苏文表情中看出些什么,赞许,或感叹,却见苏文根本不看自己,这么多考生,也唯有苏文如此,更是显眼万分,叫水潋醉心头微微发闷。
第三组,第四组,第五组,拔得头筹的分别是马飞,邹润航,和大名鼎鼎的黄登奎。
黄登奎自上台到下台,目光不时在苏紫陌身上打转,苏紫陌却只以疏离的目光回视,如同从未见过一般。
第六组,终于叫到了苏紫陌的名字,同时,也念到一个苏紫陌十分熟悉的名字,冯昊。
林老前辈在屏风上挥洒的笔记停止,落在屏风之上的,竟是一个“情”字。
情!
乍看此题,苏紫陌觉五味陈杂,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种严肃的比赛中,如此地位崇高的老前辈,竟然会命如此一题,此题,还偏偏叫她抽到,这,不正是要为难她。
她本已抱定心思,随便书写一首,只需押韵有形即可,可这一个情字,却已不是之前有形的物那般容易书写,更何况,看的人,还有当朝天子,她那地位崇高的夫君!
心中略微有些恼意,台下的目光,还是大多如刀刃般盯着苏紫陌,他们只觉,苏文这般白面小生,偏偏惹得水潋醉侧目。此时将这题分给苏文,若苏文在这情上期期艾艾,花前月下,诗情画意勾引水潋醉纯洁的心思,他们不都得呕死!想到这里,要将苏文千刀万剐的心思都有了。
苏紫陌一拂衣摆,缓步走到台上,林禹畅前辈伫立一旁,苏紫陌跟随其它考生一同向其恭恭敬敬行了大礼,抬头时,见老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略具深意,苏紫陌有几分满头雾水。且,如果她没看错,老人眼中还有一抹谐趣闪过,难不成,老人家写下这题,是专门来为难自己的?
苏紫陌有些错愕,又觉自己想得有些离谱,如此地位的老人,怎会讲自己看入眼中。但看着这题目,愤愤的心思忍不住胸前回荡,走到屏风前,苏紫陌毫不犹豫便提起笔,挥洒间写下一曲简短的词。
“长发及腰容颜老,明镜清皎。
临窗盼得缘终了,三千青丝惹人恼。
斩断红尘最好。”
待苏紫陌写完,发现自己竟然是一口气写完,写得太快了!
在这一组,不,她是在所有参赛人中最快速度写完的。
苏紫陌不禁觉得有些后悔,尤其是,她这首词写得如此随意,似乎,丝毫没有将这比赛放入眼中,没有将那年过古稀的文坛宗师放入眼中,这般后辈怎能不叫人关注。
台下睽睽众目皆露愤懑之色,苏文张狂无比!放肆无律!目无尊长!孤高自傲!偏偏以那张小白脸迷惑水潋醉!
无视台下芸芸愤怒目光,苏紫陌淡漠回到座位上,又被人不停骂做装模作样,太过虚伪!
苏紫陌看向其它人的诗词,也将冯昊的词念过一遍。
“红酥手,黄滕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在戏台上时,苏紫陌便看到冯昊看着屏风凝起的眉头,迟迟不愿下笔,浑身散发的哀愁。将这一曲词念过,苏紫陌自知,此轮,冯昊第一。
听到身后悄声的议论声,苏紫陌才渐渐明白,原来冯昊的原配夫人是家乡唐家的大家闺秀,婚后二人伉俪相得,琴瑟甚和,情投意和。没想到不知唐氏如何惹得冯昊母亲厌恶,硬生生要将那二人拆散,逼迫冯昊休弃唐氏。冯昊百般劝谏,哀求都无效果,冯昊念及母亲身患恶疾,写下了那一直休书。
没想到未过一年,冯母病逝,冯昊再去找唐氏,唐氏却已经改嫁了。
听着身后之人小声的议论,苏紫陌觉胸口有些微酸,她只知道冯昊是个极具野心的人,却不知他竟然有如此一段悲伤的感情,他那三声错,三声莫,定是恸不忍言、恸不能言吧。
心中悲伤之意正浓,苏紫陌忽觉背后有些炙热,转过头,未曾见到什么奇怪之人,只见周毖见她转身向她勾起一个大大的微笑。
回过头去,苏紫陌却又见到写下又一题目的林禹畅老前辈,看向自己复杂的一眼。
莫不是,自己那信笺落到了老前辈手中?若那信落在老前辈手中,他是否会将那信笺呈上,交给皇上?他是否会对自己有所怀疑?
而刚才自己背后的炙热目光,会是皇上吗?皇上若此时在,又为何会用那种炙热的庀看着自己?苏紫陌写下简单的词,自是不会担忧皇上多想,了解她“身世”的人,看到这一阕词,自然而然会想到她那可怜的,不被苏家承认的娘亲。
想不出那目光属于何人,苏紫陌只能放弃。
接下来的题目,也都是些常见的,林前辈并未为难人,只是在下面的诗词中,却叫苏紫陌对一人十分印象深刻,此人的诗极为朴素,与寻常诗词曲赋中的瑰丽色彩千差万别,那行龙一般张狂的字迹,也让人颇为惊艳,林禹畅看过后都不停赞赏。
此人叫徐明,字子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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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陌的词是冰绡胡乱周的,莫要笑话,其它都是取自古人,话说为了写这一章,太费力气,快要累死鸟!冰绡写东西比较慢,喜欢看文文的人推荐你们几本冰绡觉得很不错的文,都是创世的。
陌烟的《妆罢山河》凤有翎羽,命之所系,触之者死!家国身份,恩怨纠葛,满目茫然,何去何从?古代公主被害却重生的故事,文笔好,内容好!
木糖布丁的《夫君请躺好》从被变态扑倒,到扑倒变态,jq横生,且看她如何修行医术,教夫君。
注:周毖诗取自钱起《暮春归故山草堂》
水潋醉之词取自李昂英《水调歌头·题斗南楼和刘朔斋韵》
冯昊之词取自大名鼎鼎的陆游前辈《钗头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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