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木子便被嘈杂声吵醒。秀女在她的寝殿外集结。如今她们不以谁马首是瞻,都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吵闹,为了自己的未来,叽叽喳喳闹腾不休,让人很是神伤。
“我们等了两个月,最后就因为这个女人,竟连鬼君的面都没能见着!”
“就是!凭什么呀?”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我们死也要死个明白!”
“给我们一个交代!”
木子被吵得不胜烦扰,就算再累也睡不下去了,索性换了衣服去了大殿。
殿上的八仙桌上已经备好了早点,每一碟都是从前她在离恨天上最爱吃,但是却吃不上的食物。那时的她和母亲没有地位,什么都得捡那三个姐姐剩下来的。
可是,鬼族之人怎么会了解她的口味?
就在木子奇怪是谁做的早点时,便见小月端着一碗莲子菡萏粥自后堂走了出来。她面色沉重,双目通红,显然是哭过。
小月见到木子,立即福身,盈盈道:“陛下早安。”
“……早。”
“陛下请用膳。”
木子点头,坐定后问她:“这都是你做的?”
“是,”小月点头,“这些都是君上的吩咐,说是您爱吃的。”
木子呵呵一笑,心下了然。暗自惊叹这鬼君的心上人不止与我长得相像,竟连口味都差不多,真是奇了。
外头的吵闹愈加频繁,小月一脸忧心,小心问道:“陛下要出去看看么?”
“不必,我不需要对她们负责,她们该去找君上,不是我。”
“是奴婢逾越了。”
木子微微一笑,心道我才不去自找麻烦呢,祸从口出多说多错。我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等去了月湖只剩我一人了,才好逃跑。
木子吃完早点,祭祀的神官便齐聚侧殿,恭恭敬敬的排成两行迎接她。木子打开门的瞬间便怔住了。
祭司们穿着白袍,与离恨天上一般无二,在她们身后站着秀女,她们一脸愤恨的盯着木子,但是已经停止了吵闹,无人敢上前捣乱。
殿前随处可见烂鸡蛋和菜叶,木子想,假如没有这些祭司,自己估计已经被砸成了马蜂窝。木子捋了捋头发,信步走了出去。现在的她身份是‘天后’,她必须假装淡定。
微风拂过,杨柳飘飘。沿着河流往上走,有一个大平台,平台上有一块巨大的透明石头,石头的光芒四散开来,越是接近,白光越盛。不远处有一处恢宏的建筑群,隐隐约约,乍然看上去犹如海市蜃楼一般悬浮在半空中,深紫色的城墙下,立了一块四人高的白玉石,石上镌刻了三个玄色大字——莲华殿。
“那里是大明宫的主殿,君上办公和起居皆在那里。”小月面露骄傲,看着前方。
原来那才是大明宫正殿,而莲台下的墓室想来就是地藏王菩萨的行宫了。木子坐在轿辇上,暗自记着来时的路。
一路上本该是朝霞满天的晨时却依然夜色昏黄,这对常年生活在地上的木子来说别有一番风味。
四周烛火愈加稀少,暗夜静谧无声,只偶有树叶在相互拍打,响起阵阵簌簌声,在这黑暗中,显得有些诡异。到后来,她的眼前一黑,便伸手不见五指。而轿辇却没有停下,反而更加快速的往前走着。
“我们要去哪儿?”木子忍不住问道。
“月湖。”
“月湖在何处?”
“请陛下随我来。”
“……”木子知晓月湖是禁地,如何去到一般来说都是禁忌,于是也不问了。轿子继续向前走了两个时辰,便稳稳停在一个山洞前。
“陛下,月湖是禁地,只有您一人能入内。好好享用。”小月一改低眉顺目的模样,满脸讥讽,将木子推进山门后便领着一众祭司离去。
看着毕恭毕敬的小月露出这般神情,木子知道,在这里,自己连个婢女的好感都得不到,这回到月湖,只怕是凶多吉少。但她心中倒也并不担心许多。毕竟凶多吉少是对凡人而言,对她,如果段数不够,也不过是隔靴搔痒。
众人离去后,月湖方圆数里内只剩她一人。木子走进山门,约莫步行百米之后,山洞豁然开朗。
一轮新月挂在空中,在月色的映衬下,一切都显得那样清冷。在这漆黑的夜里,四周充满诡异的静寂,和着重山中一汪清泉,荡漾在满是薄雾的空气中。
山林深处,有一处嵌在地上的温泉,白烟在空气中蒸腾。木子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下水,而是在四周打量,看看有没有出去的路。但是她失望了,四周的山林被下了禁制,虽然远远看去四周皆是高山,但你真正能走的却不出泉水一丈宽。
“在泉水中待三日,山门才能重开。”木子心中浮起昨日十宴说的话,于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温泉上。
木子解下衣带,身上的祭袍便顺势滑落。她缓步走下泉水,靠在岸边。青丝沾湿了水,紧贴在胸前,温热的泉水使她的身体布满了潮红。
“能在那样的泉水中沐浴,是一种身与心的享受。”耳边再次回想起十宴的话,木子打心眼底认同。
但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温热的泉水在下一刻变得冰寒刺骨,木子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发丝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好冷啊……”木子唇齿打颤,刚想上岸却发现自己的双腿都被禁锢在池水中,丝毫动弹不得。
身体越来越冷,渐渐不再有温度。水珠滑落,在胸前结成了冰花。身体的剧痛加上脚下的束缚,木子无法挣月兑,感觉空气渐渐消失殆尽,而意识也愈见薄弱。
哪怕她曾在苍山洱海下长眠,也不曾像这一刻这般寒冷。她想要呼喊,却发现冰雾堵住了喉咙,刺骨寒凉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她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木子几近迷离之际,她突然觉得整个人身子一轻,便落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慕紫,醒醒!不要睡!”男子转过头,半边脸对着木子。他眉眼温润,双目透着心疼,他一脸关切的抱着自己,目不斜视。正是白帝雪卿。
“你……”木子伏在他身上,刚说了一个字便开始大口的吸气,仿佛空气对她是奢侈许久的事物。木子剧烈的咳嗽起来,撕心裂肺,仿佛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我会保护你。”耳边又传来他沉着温润富有磁性的声音,木子听来就像天籁。
雪卿解下自己的衣物盖在木子身上,随即将她打横抱起,然后向上飞去。
禁制在雪卿面前如若无物,他穿梭在山林间来去自如。耳边的风很大,吹在木子身上便是刺骨的冰寒。身上疼得厉害,她却无心管顾。她只觉抱着自己的那双手抽走了自己全部的气力。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很泄气。
哪怕当年出走离恨天,哪怕为了楚昭跳下凡间,哪怕褪去鹅黄裙扮作男子一扮就是十年,她也从没有觉得这么难受过。
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这么丢脸,这就像是打破了她心中长久以来的一个念想——如果爱一个人,就应当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优秀到旁人只能望其项背。然后,堂堂正正地与他站在一起,并肩看天地苍茫。
可她与他相比,终究不堪一击。
木子缩在雪卿怀里,哭得像个孩子。雪卿见了以为是自己碰到了她的伤,便换了个角度更加紧密的抱着她。他亲吻着她的额头,恨不得将她刻进自己的生命里,让她再逃不开。
木子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寝宫中。
一名女子正端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中药跪在自己床前,黑纱覆在她的面上,木子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她的衣着来看正是侍女小月无疑。
“陛下,您在月湖中不慎落水,幸得我路过才将你救起。”
“是你……救的我?”木子蹙眉,回想起昨日的点点滴滴,发觉身上除了有些酸软之外,找不着丝毫冰冻的痕迹,仿佛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小月点头,“月湖会使人产生幻觉,想来您的梦魇太多才会如此。一切都过去了,您敬请安心。”
“……”木子一脸狐疑,实在无法接受那是幻觉的事实。那样痛彻心扉的感受,怎么会是幻觉?
就在木子思疑之时,一个黑色修长的身影走进殿中,最终停在卧室的帘外。
他隔着黑纱,用十分沉定的声音对木子说道:“这次我不会再放你走,哪怕你尚在病中,我也要让你成为我的妻。”他说完,不等木子回答便转身离去。临走前,还对殿上一众侍女道:“好好照顾……严加看管。”
“他是何人?”
“鬼君,花君宴。”
“鬼君?”木子躺在床上,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了。假如鬼君上前掀开帘子,他就会发现自己并不是天后瑶音,而他一旦发现自己是冒牌货,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从未有过的害怕在木子心中升腾而起。面前的小月表情也不太自然,匆匆喂木子吃下药后便退了出去。
小月走后,十宴迷倒了一众宫婢,悄然翻身入了宫。她见了木子便噼里啪啦一直说,木子听了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
原来十宴一直在宫外等候自己回来,昨夜见自己冻得全身发紫才知道月湖的水被人做了手脚,而能在月湖做手脚的人就只有婢女小月一人。
“小月原本也是秀女之一,她跟在君上身边几百年,在鬼君还是青帝之时便跟在他身边。她为了君上放弃了离恨天上的风和日丽雨露晨光,来到这暗无天日的鬼界。原本想借着这次机会不说扶正,好歹能入住后宫,当个侧妃。但是你的到来打破了她的梦,她能不恨你么?”十宴一本正经,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
“可是……她说是她救了我。”
“她救的你?”十宴瞪大双眸思虑了半晌,才幽幽道:“可能是想她明白了,与你和平共处才能讨得君上欢心吧……”
“好了,你先休息,这件事我压下来了,明日晨时,你将如期嫁于君上,成为我族的女王。”
“……”木子蔫蔫的点了点头,心中的情绪十分繁复,无法诉说。
她从来没有像这刻这般期待雪卿的降临,她多希望昨夜真是白帝,将自己带出水火之中。她发誓,假若这次能逃月兑,一定不再莽撞行事,她一定乖乖听白帝的话,指哪儿打哪儿!
翌日清晨,木子推开窗就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流黄似金的晨曦映照在空中,满布彩霞,要不是宫殿楼宇还是鬼族的样式,木子真会以为自己回到了天宫界内。
木子一直以为只有九天之上的云彩最是好看,却不想,在这暗无天日的鬼界也能见到如此美妙的景象,叫人拍案称奇。
她靠在窗边,看着这连天的云霞魅景,心中怅然若失,若是再有得几只飞凤翱翔,那便是完美无瑕了……
大婚在即,宫内红彤彤的一片,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宫殿外站着许多内命妇,三宫六院内的侍婢皆被集结在殿前,等待着对即将成为鬼后的木子三跪九叩。
木子无法想象,假若行礼之时没有新娘,将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她深深叹了口气,这时,便听身后的小月道:“别担心,有我呢。”
木子回头,见小月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跟在了自己身后。她低着头,木子看不见她表情,但直觉告诉她,小月该是在笑。
笑得无比沉着镇定,笑得无比熟悉。
“你是白帝?!”木子思忖半晌,突然惊道。
小月摘下面纱,露出一张艳绝倾国的脸,可面纱下的人哪里还是小月,分明就是白帝雪卿。
“是我。”他朝木子微微一笑,“有代嫁之人,你不必担心。”
“代嫁?”木子蹙眉,“小月么?”
雪卿微笑,没有否认。木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喜娘搀扶着一位着大红色喜服的女子走出大殿。
殿外候着的小童子高举炮竹,见喜娘走出来,便立刻点燃了炮竹。炮竹噼里啪啦,响作一堆。新娘上轿后,送亲的队伍很快便向着主殿而去,不一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嗯哼哼,代嫁之人是谁,大伙应该都猜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