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三,天刚擦黑时夏翩跹带着蓝兰从一家酒楼中走出来,她心中气恼至极,自己的运气就真的这么差吗?这已是方圆百里能找到的最后一家酒楼,武昌境内翻了个底朝天,却根本连石萍儿的头发都没找到一根。♀
徘徊了一番,最后她带着蓝兰颓然走到了桥边,桥头空空如也,夏翩跹心思烦乱,无奈的趴在桥栏上,望着下方黑色的河水随着春风,寂静的穿过桥洞流淌而过。
夏翩跹搂过蓝兰的肩膀,没志气的说了一句:“天亡我楚啊!吾身也有涯!姐姐命苦这是天命使然啊!”
夜色深沉,蓝兰突然心中一动,道:“要说这天下间唱戏的多了去了,不知那石姑娘什么模样,不然随便找个戏子充数也未必使不得?”
夏翩跹猛然抬起头。
“你是说冒名顶替?!”
“可是我们又不知道那石姑娘长的什么模样。”
想了一瞬后,夏翩跹豁然开朗,兴奋的拍了蓝兰一巴掌:“还能什么模样!上了戏装都一个模样!”
蓝兰被她拍身上生疼,就见夏翩跹嘿嘿傻笑中,两眼内真似有浩瀚的星河不断闪耀。
※※※
闻香教教主王好贤,于天启三年冬十二月,在扬州被捕,四年初被杀。
王好贤死讯传出,代表着闻香教这一大组织的正式灭亡。
年初,各地大小帮派组织都被朝廷冠以“聚众结党、蓄意谋反”之罪,至夏末,在东厂与锦衣卫特务们的接连打压之下,三山盟、五岳派尽数凋零。
如今江湖上除去少林武当这两处拜佛求道的正规地界,其他门派已然人去楼空。
现下的蓬莱岛,算是朝廷眼中的最后一根硬骨头,各大派残存的那星崩几个,所谓不甘心居身到田园行伍之中的剑侠刀客,都纷纷投靠到蓬莱阁少主左丘辰麾下。
夏六月。原蓬莱岛岛主左丘阔海病急辞世,昔日群刀之首已然不在,左丘辰正式执掌蓬莱岛。
消息一经传出,左丘辰便一下成了江湖上所有游侠豪客心中的救星,所有人都盼望着他能登高一呼,带领着大家杀了身为厂卫毒瘤之首的魏忠贤和方子天,给天下除害,震武林雄威。
六月十五,田添翼同周朝贤以朝廷信使身份来到了蓬莱岛,这二人与其说是两位信使倒不如说是方子天的两个马前卒。
午后。谢峰送走二人回到蓬莱阁龙五宫时。见堂前左丘辰面色沉郁。正摆弄着方子天的亲笔书信。
忽然觉得身边站着一人,左丘辰未语先笑:“你忙完了?过来帮我看看,这信何解”
谢峰带着寻问和不能相信的视线将信上内容反复读了数遍,这信上说。八月初八方子天竟然要请蓬莱岛主携带全岛弟子去黄鹤楼听戏饮宴。
两年都不到,就是赤脚大仙也不能在筋脉全碎的情况下恢复道行,东山再起啊!
左丘辰在私下里和谢峰向来不分彼此,看着他惊讶的样子,左丘辰没提方子天一句,只道:“还记得武昌落英坊的头牌是谁吗?”
谢峰一愣,定睛再看,这书信上确是写有“落英坊”三个特别大字。
经他一问,待想起那女子的名字。谢峰忙道:“石萍儿还在武昌?!督监府那么远!方子天怎么会识得她?”
左丘辰装作没有听见那个名字,可身体却是轻轻颤了下。
“姜午阳如今也算是督监府的人。”
“岛主,方子天这摆的分明是鸿门宴,凶多吉少!再说她她已经不值得蓬莱岛再为她做什么了”
“她的却不值得蓬莱岛为她做什么,但却值得我为她做任何事情。”
左丘辰背向后仰。渐渐将自己隐藏在室内的阴影中,以便回想那些早已逝去的青春。
在少不更事的年华里,情之一物只有胜败,没有忍让,可当有些人离开之后,你才发现原来那离开的人竟是自己匆匆一生的最爱。
她在方子天手上,他找不到不去的理由
※※※
八月初八,宜祭祀捕捉,忌出行会友。
武昌,黄鹤楼。
其时已近中秋,菊花满楼,四处漫香,楼外一江东流秋水,在夕照之下波光潋滟。
初八日是今年江湖上最大的日子,凡是亲手模过刀、碰过剑的都猜得出来,今日蛇山黄鹤楼上定是狂龙会猛虎,张飞战岳飞。
由于时候尚早,左丘辰不见人影,方子天在不在黄鹤楼里也没人知道。两个正主尚未出现,便使得此时整个蛇山之上都比较散乱,楼上是人,山中也有的是人。
楼前空地广场上,搭建了数座亭台,亭台之间菊铺满地,繁华飘香。筵开几十席,可除了大内锦衣卫外,平常百姓甚少。
然而这些人实则大部分都是那些被迫引退的江湖中人,可门派散了家财却没散。仍然坐得起雅亭。仍然都是大家大业、非富即贵之辈。
大家多半都是相识,有的人借机会见了故交,自然便相互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大家席间来来回回说的也就是些江湖场面话,什么仰慕已久啊,向来佩服的紧啊云云。
而就在上山路上,亦然站满了好些个如今落魄了的江湖中人,他们不比楼前那些个家大业大,瘦死骆驼比马大的掌门帮主,这些人有的碍于花不起银钱亭上卖座,又有的碍于锦衣卫婬威,不敢登楼看戏。他们索性就自备酒食各依亲疏,在山野之中聚堆高论。
山间一个道长在人群中见了熟人,上前叙旧:“这不是郭大侠吗!你这身份怎么也在山上转悠啊?”
郭大侠一喜:“哎呦是马道长来了!可别再这么叫,如今这年月可是当不起大侠二字了。”
马老道狗腿就酒,嘿嘿一笑:“怎么就当不起,郭大侠走到哪都是大侠!贫道可是听说了唉,今儿楼前唱戏的可是当年落英坊里的头牌!”
郭大侠望天想了好久,不可置信道了一句:“道长说的可是那石萍儿?”
他一脸向往的朝山上瞧去:“哎呀可惜可惜!”
“可惜的什么?”
郭大侠尴尬一笑:“可惜了我郭某人如今凑不出那十两银子楼前看座啊想起那张石萍儿小脸唉滋滋”
马道长哈哈大笑,道:“郭大侠贵人不忘事,别的不成,就是记性好!”
“”
放下那边山野粗人不提,单说楼前广场之上。
酉时,在西首一亭中,最末席上坐在主位的正是田添翼,他放下酒杯,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周朝贤道:“我说老周,我可听探子报了啊,那左丘辰今早还没到武昌境地,是不是消息泄了,我看她夏翩跹这出狸猫换太子怕是唱不明白。”
他此话一出,席上其余锦衣卫都露出惊讶之色,周朝贤一面色阴沉:“都看什么看!喝你们的酒。”
周朝贤对田添翼道:“不能吧,自打知道夏翩跹来武昌,大当家的派人都快吧整个江南封起来了,狸猫换太子的事绝对传不到蓬莱岛去。”
田添翼转头,见蓝兰正盯着搭建在广场中央的戏台子发愣,就推了她一下道:“我说官家,这戏台子都搭成了,他们怎么都不见影啊?”
蓝兰回道:“都这个时辰了,他们应是正在后台上妆吧。”
“那叶小子怎么没来啊?我还以为今晚上他唱霸王呢!”
蓝兰:“谁知道”
楼中后台,上妆室内。
迟迟为未弄完行头的,只剩下夏翩跹一个。
戏班子的妆彩师傅不停地在她脸上落笔,画黛眉、涂唇脂、模腮红左一下右一下,弄的夏翩跹满脸痒痒的。
那妆彩师傅每画两笔,就要站远些看看效果如何,最后他忍不住对夏翩跹道:“你这姑娘当真天生丽质,饰了妆彩脂粉反倒显得俗气,要说当年那名震武昌的石小姐,也不过如此了。”
夏翩跹毫不羞涩,哈哈一笑反而自得其乐:“那就劳烦师傅把小女画的跟她再像些。”
大概是出于一种女子的本能,坐到铜镜前,她就喜欢仔细地去看看镜中的自己。这时瞧见镜中人的样子,夏翩跹愣了一瞬,长叹一声:“唉,这段日子竟是瘦了这许多”
方子天本斜靠在门边,这时渐渐站直,再后来忍不住走近去细看夏翩跹妆容,待得那上妆彩的师傅完工齐活,方子天看着夏翩跹啧啧摇头。
“外在好皮相,内里蛇蝎心。”
待他走近,夏翩跹出手一扬,将手中半盒的脂粉砸了方子天一身,笑道:“尊驾怕是连副好皮相都没有吧。”
方子天也不生气:“一会去跟你午阳哥哥给好好唱一出,唱好了我回去配颗去根药打赏你。”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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