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时候,那个人曾带她看过一场大雪。
“想要看雪么?”
那个人微笑着说,而后,结界内纷纷扬扬落下了大雪,宛如无数的白花自空中飘落,那样温柔美丽的姿态,令她不自觉的伸出手。天地一片灰白。
那是多么真实的幻境。持续了一天一夜,自此之后,她的梦境便一直在下雪。
直至今日,依然下着永不停息的雪。
***
羲央从梦中醒来。
窗外飞舞的雪花令她一瞬间以为自己仍在梦中,却在下一秒忽然意识到不对,抬手抚上心口,平滑的触感让她不由一怔。
利刃撕开心脏的痛觉尚且残留,她却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可她,应该已经死了。
就像预见的那样,被那个人派来的暗杀者刺穿心脏而死。
还有……雪。
为什么,会看到雪呢?
自有记忆之后几乎从未离开过神殿一步的预言者,陷入深深的茫然。
***
同一时间,homra酒吧内。
“尊救回来的那孩子怎么样了?”
吧台内,草薙出云擦着手里的玻璃杯,扭头问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十束多多良。容貌清秀的青年微微苦笑,坐到吧台边。
“伤口已经愈合了,呼吸也平稳下来,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亲眼看着那么大的伤口在眼前愈合的感觉真糟糕啊……”
似乎是想到周防尊刚把那孩子抱回来的情景了,草薙出云的脸色变了变,眼前重现起那颗被切开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着长合的一幕,让他不觉有些反胃。
“对了,尊,你看到是谁把那孩子伤成那样吗?”
周防尊不耐烦似的将手里的香烟摁熄,身边的烟灰缸里已经积满烟蒂,他的声音好像是从地底发出的一样。
“……不知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在那了。”
“那孩子身上没有任何证件或者通讯工具,查不出身份,也联络不到她的家人。现在也不好发布寻人启事帮她找寻父母,毕竟她很有可能还在被人追杀……说起来,她到底是怎么倒在homra门口的?周围的雪地上没有足迹,我们也没有人听到声音,如果不是king从外面回来碰到,大概没人会发现外面倒了个人……再加上那种伤口和奇怪的衣服……意外的是个满身是谜的女孩子啊。”
“麻烦。”
周防尊无聊似的哼了一声,十束闻言露出无奈的笑。
“嘛嘛,也别这么说嘛,king.”
虽然,那孩子的确有些麻烦。
心脏被切开还能自动愈合的体质,华丽诡异的异国服饰,突然倒在homra门口的出场方式,周围的雪地没有任何足迹也不曾惊动他们,查无此人的身份……一切的一切都在清楚的告诉别人,这个女孩,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但是……
“king也没法放着那孩子不管吧?”十束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毕竟那么小的孩子,还刚受了重伤,放着她一个人在外面很容易死的。”
“啰嗦。”
周防尊的声音更低了几分,隐隐有些不耐烦的味道。十束摆了摆手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顿了一下向楼梯方向看去。
“呃……小小姐你醒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上下的小女孩,穿着一件过大的男士衬衫,看起来好像穿了一条不合身的裙子,越发显得瘦小。比身量还长的乌发披散在身后,露出一张颇为古典的小脸,虽尚且稚女敕却也能让人从上描摹出她长成后的美貌来。她是极安静的,便是行走也不发出一点声音,安静的简直让人毛骨悚然。然而自身的色彩却极浓烈,墨黑长发,苍白肌肤,猩红眼眸……这一切都让她的存在感异常强烈。
美丽到近乎妖异。
然而,最令人不寒而栗的,却是她的眼神。
站在楼梯口漠然注视着他们的小女孩,她的眼神里看不到生。那是一种完全死掉了的眼神,甚至不能用绝望去形容——因为她眼里从不曾有过希望。
不知道她用这样的眼神,站在那看了他们多久。♀
草薙出云有些无奈的扶了下额头,喃喃。
“真是……比预想里还要麻烦十倍的情况啊……”
他默默的把询问这孩子家庭状况和受伤始末的计划从心里划掉了——开什么玩笑,这孩子的性格看起来比她会带来的所有麻烦加起来都要难搞多了好吗!
女孩子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们许久,久到连十束多多良都有些不自在的地步,一动不动伫立在楼梯口的女孩忽然向他们走来,目标明确的走向周防尊。
男人用暗金色的眼睛漠然的看着小小的女孩子笔直的走到他面前,那双殷红的眸子安静的看着他,不,也许不应该说是看着,那目光更接近于审视,一分一分仔细刮过他的脸庞,像是要把这容貌刻在脑子里一样。他忽然想起,那时候他在雪地里抱起重伤的女孩时,她也是这么看他的。
大约是想起来他就是救了她的人,女孩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遮蔽了她的眼神。
“谢谢。”
她用异国的语言低声对他道谢。
“啊。”
周防尊无谓的应了一声,百无聊赖的将视线移到天花板上。然后,他敏锐的感觉到,女孩子轻轻在他脚边跪坐下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衣料的摩娑声都不可闻,就像一只安静的猫。
十束有阵子对中国话很有兴趣,学习了相当一段时间的中文,至少日常对话没问题。所以他走过去,开始用中文和她沟通。
“小小姐是中国人吗?”
点头。
“来,不可以坐在地上啊,地板很凉对身体不好,可以站起来吗?”
女孩子安静的看了他一会,顺从的从地上站起来,赤着的脚被冻的有些红了,她却像完全不觉得冷一样。十束有些为难的看着这个孩子,还是伸手把她抱上了吧台椅。
“小小姐先坐在这里吧,我去给你找个外套怎么样?酒吧里还是有点冷啊。”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是十束已经不由分说的去自己常坐的沙发那里拽了一条毛毯来把女孩子裹了个严严实实,顺手把那头长的过分的头发从领口拉出来,免得被她压到。
女孩子沉默的坐在那里,任由十束摆布,但是方才死寂的眼神却不自觉的有些迷茫起来。
“……十束你对照顾小孩子还真有一套啊。安娜也是这孩子也是。”
“别这么说啦草薙哥。”十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低头看着女孩子的眼睛,“呐,小小姐的家住在哪里呢?”
方才有了一点活物感觉的眼神再一次冰冷下来。女孩子面无表情的垂下眼帘,让睫毛遮去她的眼神。
“不知道。”
“诶?那小小姐知道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吗?我们联系他们来接你好不好?”
“不知道。”
“……不,不是吧?真的不知道吗小小姐?好吧好吧,那,小小姐你记不记得什么熟人的电话?我们打电话给他好不好?”
“不知道。”
“呃……哈?认识的人也可以啊,随便什么认识的人都好,你的亲戚啊朋友啊父母同事啊之类的人,一个都没有吗?”
“没有。”
女孩子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
“羲央不认识任何人。”
***
羲央冷冷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自刚才扶起她以后他就一直在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家住在哪里?
她并没有家啊。
父母的名字?
被抹去记忆之后她早已想不起了。
认识的人?
她唯一认识的那个人,现在只想要她死,她已无处求告。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他的问题她全部都不知道。
眼前的男人苦恼的挠头,很是为难的样子也让她有些迷惑。这些是很重要的事吗?不知道答案会让对方这么苦恼吗?
羲央并不懂得这些事情。她是被囚禁在无人神殿里成长起来的孩子,过去的记忆在送入神殿之前就被彻底抹消,如同被封在琥珀里的昆虫,理所当然的不知人间烟火。
“小小姐是叫羲央吗?唔,该怎么写呢?是细洋?香?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写一下可以吗?”
男人随手拿过纸笔递到她眼前,不是毛笔用起来很不习惯,她写了三遍才写好“羲央”两个字。
……尽管那并不是她的名字。
“唔,汉字还真是有些难写啊。小小姐的名字非常棒。是个很适合你的名字呢。”
……所谓的羲央不过是强加给她的名字罢了。她的名字,早已和她的记忆一起被夺走了。
羲央的眼神越发漠然,却依然一言不发。眼前的男人看起来越发的苦恼了,但还是微笑着尝试和她沟通。他在纸上“羲央”二字下面写了些什么,递到她面前。
“嘛,这是我的名字——十束多多良,你可以喊我十束也可以喊多多良哦!”
——————?!!!!!
羲央的呼吸忽然一顿。
十束惊讶的发现,至今都如同人偶一样面无表情的女孩子,在听到他名字的时候却皱起了眉头。
“怎、怎么了吗小小姐?”
……啊,有点,糟糕了。
女孩子迟钝的转了转头,将虚无的视线停在十束脸上。她好像突然陷入什么情绪无法抽身似的,连表情都恍惚起来,在十束喊了一声后才慢慢回过神,绷紧的脊背一点点放松下来。
但是,已经太迟了。
她回过神的太迟了。
极为细微的一声闷响在安静的室内响起,让人想起肌肉撕裂的声音。
三个男人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恶寒,下意识的询声看去,目光不约而同的停在女孩的右月复部。
然后,有血色,一层一层渗透了毛毯扩散开来。
……啊啊,大意了呢。
羲央用虚无的眼神注视着十束多多良,而后,沿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右月复,平静的看着血色一分分浸染开来。
是这样啊。
这个名叫十束多多良的男人,将会在一年后被人一枪击碎脾脏倒在天台上,像这样流尽鲜血而死。
是吗?这就是他——十束多多良的死法啊。
羲央恍惚而冷漠的想着,身体渐渐向一边倒下。
她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但是对方扶住她的手劲却很粗鲁。
羲央仰起头,对上一双暗金色的眼睛。
又是被这个人救了吗,她?
死亡的迷幻席卷而上,意识被黑暗所吞没。
羲央就这样停止了呼吸。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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