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真要劈也该是劈你!”谢翊挣扎着,咬牙吐出几个字来。
“劈我?你个畜生,白养活了你一场,也不知是同哪个腌臜货学成了这副模样——”
谢元茂一口气不间断地骂了下去,直骂得自己面红耳赤快要喘不上气来,才以手扶墙,弯着腰大声喘息着,不说话了。
他分明给老太太写了信,以他信中所写的那些话来看,老太太断然没有坐视不理的可能。
喘息着,他悄悄抬眼看了一眼仍旧暴跳如雷的儿子,心中憋着一股怨气想着,若老太太不曾动手,谢翊又如何会在府里?这般一想,他心里头就畅快了些,也觉得自己的腰杆有力了点。
他直起腰,靠墙而立,冷笑道:“做儿子的竟敢动手打老子,反了天了!”
越说他便越觉得自己有理,蓦地伸手指了正钳住谢翊的人道:“你们两个,还不快将这孽障给我拉下去!”
“这是在同我说话?”一手擒住谢翊胳膊的少年眨了眨眼,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让我将人给带下去?”
谢元茂见他说话古里古怪的,不由发火:“怎么府里尽是些蠢人,自然是在同你说话!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将人给我带走!”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穿着身褐衣的少年定定看着他,正色问道。
谢元茂闻言愣了下,随即厉声呵斥起来:“愚蠢。你难道连我也不认得?”话毕,他猛地一转头看向另一侧的谢姝宁,“你哥哥疯了。你也疯了不成?还不快让人把他送回房去看好了。”
谢姝宁听见这话不由失笑,嘴角一弯,面带讥诮之色,扫了他一眼。
她不过是想先让他尝尝甜头过会再受苦,这从云端到泥淖的距离必定加倍叫他苦不堪言,不曾想哥哥忍不住先冒了出来。
不过只听他这寥寥几句话,她就知道。他已经将自己摆在了云端上。
她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却偏偏不肯说话。
谢元茂恼恨,忽然又变了脸。成了原先惯常摆出来的父亲模样,轻声劝道:“阿蛮,爹爹身上还带着伤呢,你哥哥也不知怎地了。你且先将他带下去。等爹爹沐浴更衣完毕,再来同你们细说,你看如何?”
说完,他眯着眼睛狠狠看了抓着谢翊的褐衣少年一眼,示意他休要耽搁,赶紧将人给拖下去。
没想到,站在对面的少年翻了个白眼,猛然说道:“我自然认得谢六爷。”
谢元茂懵了下。旋即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道:“那还不快些。”
谁料。他这话刚一说完,便见褐衣少年瞥了瞥他受伤的那条腿,冷冰冰地说了句:“六爷这腿还是我的功劳,我怎么会不认得六爷是谁。”
“轰隆隆——”
仿佛当空落下一阵晴天霹雳,谢元茂被这短短一句话震得面色惨白。
一旁正悄悄伸手来扶他的周氏闻言亦吓白了脸,霎时满头大汗,一个不慎,二人一齐摔在了地上。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你不是谢家的人……”上下两片嘴皮子哆哆嗦嗦的,谢元茂颤巍巍地问道。
只要提到腿,当日膝盖被飞刀射穿了的剧痛就似乎尤在心间萦绕,疼得他连开口的力气也无。
“小五,先将哥哥带下去吧。”谢姝宁担忧地看着谢翊,他情绪过于激动,这会气得面色通红,连眼中都带上了血丝,委实叫人担心,“哥哥先下去缓一缓,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谢元茂听见这话,眼中重现几分清明之色,下意识月兑口问道:“你在说什么来日方长?”
他心中已然浮现出不妙二字来。
谢姝宁却没回他,只催促小五将谢翊带回去。
小五见图兰也在场,谢姝宁便不需要他看顾,就应了好,半拖半拉地先将谢翊拽了下去。
眨眼间,廊下还留着的人,就只剩下了谢姝宁图兰主仆并谢元茂跟周氏女几人罢了。
等小五的身影一从眼前消失,谢元茂便恢复了精神,脸色也好看了些。
他看看面前的长女,一年未见,她又长开了许多,渐渐的同宋氏颇有几分相似。
一想到宋氏,他的眼神就不觉变了变,霍地扭头看向周氏,急切地小声说道:“快,快扶我离开这。”
事情有些不对劲,他要趁着现在四下无人,只有女儿主仆在时,赶紧往长房去。
他虽受了伤,可好歹也是个壮年男人,再加上还有个周氏在,难道还能被两个臭丫头给拦住了不成?
谢元茂当即推了周氏一把,同她一道转身就跑。
然而还没能跑出三步,他就被只手牢牢抓住了后颈的衣领,勒着脖子提了起来,脚尖拼命胡乱点着,才能碰到些地面。喉间发出“嗬嗬”声响,面上充血,他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慌慌张张地用手去扯后颈。
周氏骇得面无人色,颓然靠在柱上,喃喃道:“老爷……老爷……”
谢元茂两眼发白,手脚无力,渐渐不挣扎了。
周氏大惊,哭喊:“老爷您可别死啊——您要是、要是……可让我怎么办啊?”
她可都已经,是他的人了!
谢元茂却连看她一眼的力气也无,只觉自己要断气了。
就在这个当口,牢牢攥着他衣领的那只手霍地一松。他“嘭”地一声狠狠摔在了地上,大口吸着气,胸前重重起伏,一副半死不活姿态。
周氏慌手慌脚地扑了上去。
图兰则拍了拍手,一言不发地退到了谢姝宁身后。
当着她的面还想跑。门都没有!
谢姝宁身姿笔直的站在那,居高临下地看着谢元茂,叹了口气:“女儿今日方知。父亲的胆色委实非同一般。”
“昔年舅舅于你有救命之恩,娘亲对你赏识倾心,宋家予你吃穿予你用,娘亲更为你生儿育女。敢问父亲,宋家有哪一点对你不住?”
“后来你恢复记忆,想起自己原是京都谢氏,归根之际。娘亲可有阻拦?再后来,你要娘亲带着我跟哥哥入京,先是诓了娘亲一切安好后道陈氏不过只是寄居谢家的表妹。直到我们入了京到了谢家,事情败露,你亦口口声声说这正室之位只能是娘亲的,你心中只有娘亲与我们兄妹。陈氏不过为妾罢了。就连这,也是你不得已的妥协,可事实上呢?父亲忘得了,阿蛮可忘不了。”
她嗤笑:“真真是可笑至极,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口,父亲难道丝毫不觉羞愧?”
“父亲一定是不知羞愧二字为何的。若不然,你怎么会用病重这等谎话诓了母亲远赴惠州却是为了杀她害她?”谢姝宁想到自己得知母亲失踪时那满心的惶恐悲愤,不由得连声音都变了调。音量拔高,“相敬如宾有多难。难到非要如此咄咄逼人?”
她厉声诘问着,手指轻颤。
哪怕只像一双陌生人般活下去,又有何不可?
她恨极了他,可幼年被父亲抱在怀中,坐在他肩头,背诗说话嘻笑玩闹的时光,还印刻在岁月长河里,只要一想起就忍不住痛苦万分。
“父亲今日留给母亲的苦痛,女儿来日定当悉数还您。”谢姝宁的声音低了下去,缓缓吐出一句话。
话音落,谢元茂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怒气汹汹地看向谢姝宁。
他始终觉得自己不曾做过一件错事,他才是那个委屈之至的人,此刻听到女儿的质问,只觉全是胡说八道,全是歪理。
然而喉咙疼得厉害,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姝宁面向图兰,吩咐图兰道:“先锁起来。”
图兰应了声是,捋了捋袖子,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口中道:“六爷走稳当些,摔了奴婢可不扶。”
话毕,她便拖着他走了。
周氏急得大哭不止,慌乱之中猛地上前一把跪下,连连磕头:“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
谢姝宁听得头疼,“你走吧。”
“啊?”哭声一滞,周氏面色惨白,“……我已经是老爷的人了。”
谢姝宁看着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大一两岁的姑娘,喃喃自语了句,“糊涂。”
周氏哭得双目红肿,声音喑哑。
谢姝宁深深叹了口气,拣了几个问题问了,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少顷,图兰回来,谢姝宁就让图兰取了百两银子来给了周氏,让她家去,寻个好人家嫁了。
周氏磕头道谢,动作却是僵硬的。
待人一走,谢姝宁便吩咐图兰派人跟着周氏:“跟着去,若她出了门就家去,便不用理会,如若她有意去长房报信,那便将人给我带回来。”
图兰疑惑:“她得了一百两银子,日日躺着睡懒觉也能过上好几年,为何还要去长房报信?”
谢姝宁仰头看了看冬日少见的青空,笑了笑:“如果她在进谢家之前得到了这一百两,定然不会,可如今却说不好。”
半个时辰后,图兰来见她,讪讪道:“她果真想去长房……”
谢姝宁面沉如水。
图兰絮絮叨叨嘟囔着,嫌周氏又蠢又笨又不知足。
突然,玉紫从外头冲了进来,“小姐,印公方才来了,直接便去找六爷了!”
谢姝宁见不到汪仁的面,也不知他的行踪,听到这话连忙拔脚就往谢元茂那去。
门外静悄悄的,屋子里蓦地响起一声惨叫。
她推门而入,背对着她的汪仁头也不回,只低头将扎在谢元茂眼眶里的匕首尖端用力一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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