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也不能算是上佳之策。
如意愁眉苦脸,眼睛望着他的弓,口中不停地道:“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这事就算掀过去了,将来一到您说亲的时候,不照旧还得被人给翻起来说上几回,到那时,哪个还愿意同燕家结亲。”他眨巴眨巴眼睛,小声又道,“谢小姐那,也是一样的。”
箭矢破空而去,正中箭靶红心,发出“笃”的一声重响。
燕淮还保持着开弓的姿势,僵着脸扭头来看他,道:“我把这事……给忘了……”
他一面还得对付着汪仁,一时半会竟不曾深想,若谢姝宁对外头的信以为真,误会了他,那可怎么好。
如意见状恨铁不成钢地道:“只怕她八成已经信了!”
“……”燕淮飞快地收了弓,扯下箭囊一股脑尽数抛进如意怀中,“拿着,我去去就回。”
檀竹的弓身上施了黑漆,像块生铁似的重重摔进如意怀里,如意抱着它们脚下一个踉跄,急问:“您上哪儿去?”
燕淮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远,远远抛下一句话:“去见个人。”
如意跳脚:“那也至少得等天明了再去呀!”
然而燕淮的身影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视线里消失不见,更衣洗漱过后,他牵了匹马就出了燕家。
骑在马背上,迎着清晨带着湿漉水汽的冷风,他忽然想起汪仁来。
二人最后一次见面,应是前日。
他领着人大摇大摆入驻东厂,将东厂翻了个底朝天,汪仁全程黑着脸。
汪仁进出宋宅比他还方便容易,保不齐他在宋氏母女跟前说了什么。
前往谢姝宁暂居的那幢小宅子的路上,燕淮的眉头不禁紧紧拧了起来。
晨雾遍布,他策马奔走在胡同里。到了宅子门口,却又踟蹰起来,牵着缰绳立在原地,不知是该去还是不该去。若去了。解释了,叫人回一句“与我何干”,那可如何是好。
杀人不难,朝堂上争权弄势,亦不叫人担忧紧张。
然而这一刻,站在谢姝宁的这间宅子跟前,他难掩担忧。
吉祥亦牵着马站在边上,见状不由道:“兴许人家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此言一出,燕淮的面色就更难看了两分。
放在心上尚且叫他担心,怕她信以为真。可这若不放在心上,岂非说她根本毫不在意这事?
踌躇着再踌躇,燕淮到底忍不住,让吉祥上前去叩门。
谢姝宁身边的人,几乎都认得他跟汪仁。见他清晨到访,却也都愣了愣,行过礼后便有人去里头回禀。
吉祥在边上压低了声音疑惑地道:“偷偷进去见上一面也就是了,这般动静,不是更麻烦?”
即便她们如今已不在谢府,但这该有的规矩定然始终少不了,没准今次他们连面也见不到。
他想泼泼冷水。又想起自己也已经多日未曾见过图兰。出了谢家的事后,图兰便时时跟在谢姝宁身侧,寸步不离,再不肯偷偷出门。思及此,他便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燕淮则有些心不在焉地等着。道:“如今地方小,四角都有人片刻不停地巡视着,想偷偷进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何况,他要给宋氏留个好印象才是。
谢姝宁那倒是还容易解释。可有些事却是万万不能直接同宋氏说的。
他蹙眉候着,等来的第一个人却并不是谢姝宁。
来的是舒砚跟谢翊,表兄弟俩人一前一后往花厅里走。
舒砚打着哈欠,道:“燕大人怎么一大清早就来了?”
谢翊在后头悄悄打量着他,轻声嘀咕:“是来找阿蛮的呀。”
俩人一左一右坐在了燕淮身旁,异口同声地道:“燕大人,这不大好吧。”
不及燕淮开口,外头蓦地冲进来一个人,高高大大,穿着雪青色的冬服,正是图兰。一站定,她便同舒砚跟谢翊道:“小姐说,二位该干嘛就干嘛去,别都跟这挤着。”
舒砚闻言,笑了两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又去扯谢翊,道:“走走走,你妹子脾气可是见长。”
谢翊被他拉的一个趔趄,急忙用手去抓椅背,而后定睛看着燕淮,皱眉道:“别呆太久。”
打起帘子出了门,谢姝宁就抱着手炉站在廊下,舒砚倒罢了,他自来也不在乎这些个事,方才也只是陪着谢翊一道,顺便觉得有趣而已,这会看到谢姝宁也只是笑了笑。谢翊则不同,他难得摆出兄长姿态来,语重心长地道:“你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怎么还能同小时一样胡闹。”
普通人家的姑娘到了她的年纪,决计是连大门也不迈一步,除了自家几个兄弟外,连半个外男也不识得才是。
可谢姝宁却从来都不是普通姑娘。
“哥哥放心,我有分寸。”
谢翊想再训她几句,可这么多年来,真论起来倒是他比较像弟弟,谢姝宁像姐姐,一时半会他也想不出什么话来。
他叹了声,被舒砚拖着下去了。
图兰打起帘子,谢姝宁缓步入内。
燕淮看着逆光而来的她,微微失了神。
图兰跟吉祥轻手轻脚地退了一旁。角落里,图兰用手肘撞了撞他,轻声问:“没带豆沙包?”
“没带……”吉祥嘴角一抽,今日来的急,本是意料之外的事,他哪里顾得上带什么豆沙包。
图兰撇撇嘴:“早知道这样就不放你们进来了。”
吉祥无奈地道:“我还不如几只豆沙包?”
“那是当然!”图兰瞪眼,“豆沙包香甜软糯,能吃的,你能吃吗?”
吉祥:“……”
二人窃窃私语之际,对面而坐的燕淮跟谢姝宁之间,气氛却有些微妙。
燕淮佯作镇定地问道:“外头的流言,你可曾听闻?”
“传的沸沸扬扬的,便是不想听,也少不得要听上几句。”谢姝宁没料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微怔了下。
燕淮面上的镇定面具渐渐有了崩塌的迹象,他轻声道:“你可相信?”
谢姝宁看着他笑了起来,摇头道:“不信。”
她当然不信。
前世坊间说将他说的如何不堪的话都有,阴狠毒辣、六亲不认、谋权篡位、杀人如麻。连杀人吃肉这等昏话都冒出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但从头至尾,到她临终,都不曾听过有说他荒yin的话。
谁都知道,成国公燕淮,是个几乎完全不近的人。
外头流言之中,最叫人震惊的那一条,也不过就是他在选了庆隆帝的十五皇子做傀儡皇帝后,外头疑心他同时年依旧娇若春花的十五皇子生母淑妃有染罢了……
然而即便是这条。也从未经人验证,毫无证据。
依谢姝宁这一世对他的了解,若他扶持十五皇子坐在帝位上是因为其生母淑妃之故,那他一定不会让十五皇子做自己手中的傀儡。
他只会,将十五皇子牢牢地护在身后的阴影里。而不会将其暴露在天光底下,任由灼灼目光所伤。
然而想到那位出身容家的淑妃,不要脸的程度骇人听闻,连小叔子肃方帝都勾到了床上,她也就不觉得外头会冒出那些流言来,是件奇怪的事。
她望着他,正色道:“你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也没有。上哪儿去……”
顿了顿,她笑道:“是温家散出来的话吧?”
不知情者才会说出那样叫人捧月复大笑的话来,她彼时一听到外头传言燕淮身边伺候的丫鬟有了身子便不觉笑疼了肚子。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那张面孔,可是如意……
燕淮身边伺候的哪有什么丫鬟,分明就只有个如意而已。
就连燕娴身边,也没有什么丫头婆子。更不必说燕淮身边。
如今燕家内宅也是如意帮忙打理着,府上连女子也不见几个,还个个清白尽毁,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是温家。”燕淮憋了一肚子解释的话,却不妨她直接就说出“不信”二字来。又猜是温家所为,一下子泄了气,无措起来。
谢姝宁粲然一笑:“温夫人合该先调查一番再散布谣言才是,成国公府里分明连个中人之姿的丫鬟也没有,上哪给你寻一群姿色上佳的?”
若将图兰搁在燕家,那也算得上是个浓眉大眼的漂亮姑娘。
如意那小模样,委实算得上成国公府仆妇中的“第一美女”……
她想着忍不住又要笑,忙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缓缓。
燕淮听她头头是道的分析着,长松了一口气,道:“倒是我糊涂了。”
方才叫如意一搅局,他哪还顾得上细想,当即便换了衣裳朝这来了。
谢姝宁搁下茶盏,正色起来:“听说东厂如今已有小半落入锦衣卫手中?”
燕淮愣了下,“不多,只是些原本就该属于锦衣卫的地方被拿了回来而已。”
“原来如此……”谢姝宁一手还覆在茶盏上,细白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杯身,沉默了下去。
前一世,她离这些事虽远,但多少还有些耳闻跟印象。
似乎当年一开始,也是从锦衣卫跟东厂争权拉开的序幕,直至燕淮射杀了汪仁,这场大戏才算落了幕。
至于这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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