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恋 第三章

作者 : 滕肖澜

钱文薏换了个男朋友。寻找网站,请百度搜索+比她小一岁,是个外科医生。她笑说自己是受了苏以真的影响,“最近流行老牛吃女敕草”苏以真不喜欢她这么说话,“再好的事情,到了你嘴里,总归难听了。”

“同样是老牛吃女敕草,女敕草与女敕草也是不同的,”钱文薏像是存心要把她气死,“我这个,论长相,跟王力宏有得一拼;论前途,名牌大学毕业,年纪轻轻便是副主任医师。你那个呢,卖相、收入、学历、家世,没一样拿得出手的。大姐,你就算要找人玩也不该找他啊”一抬头,瞥见苏以真杀得死人的目光,连忙打住,“好了好了,其实再想想也没什么,人这辈子要活好几十年呢,工作压力大环境污染严重,难免会有几天头脑发昏走火入魔,正常现象。没啥,只要清醒过来就好。还是那句话天涯何处无芳草。”

钱文薏居然把那颗女敕草介绍给她认识。长相酷似王力宏的外科副主任医师。还叫来了杜原。苏以真晓得钱文薏这个人,嘴是臭的,心绝对不坏。她是真心实意为她好。

杜原带来了安德烈波切利的演唱会门票。苏以真还没说话,钱文薏已代她收下了,“去散散心嘛”苏以真在她耳边恨恨地道,“钱文薏你做sales真是屈才了,去拉皮条倒是蛮好。”钱文薏咯咯直笑,“拉皮条也是sales呀,杜大官人”这个十三点居然抓住她的手,笑吟吟地放到杜原手里,“我们以真姑娘就交给你了。玩得开心点。”

演唱会结束后,杜原送苏以真回家。路上,苏以真问他,“最近忙不忙?”他道,“在帮一家公司做上市你要是买股票,倒可以买些,应该有得赚。”苏以真笑笑,又说谢谢请她看演唱会。杜原道,“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其实早该请你看了,拖到今天,是我不对。”他说完朝她看。苏以真又笑笑,“前面小路转左,谢谢。”

依然是回的外婆家。顺便把父母的几张近照给外婆。这次是在清真寺前拍的。外婆笑说外国人的寺庙怎么造的像一颗大蒜头,富贵倒是富贵,顶上还镶金的。苏以真趁势道,所以说啊,你女儿嫁了个好地方,连寺庙都镶金。外婆嘿的一声,道,就是镶钻石也没啥稀奇。苏以真笑问,钻石不稀奇,那啥才稀奇?外婆道,现在跟你讲不清,等你以后有了女儿就晓得了。

外婆问苏以真,“那个小弟弟,什么时候带过来让我看看?”苏以真说已经分手了。外婆有些惊讶,又道,“分了也好,弟弟总归没有哥哥好。老道理不会错的。”

自那晚过后,苏以真又吃回了日本料理。碰见刘言的概率少了许多。偶尔撞见,便客客气气地打个招呼。同事们晓得他俩的事,都装作不知情。只有琳达问过一次,“怎么就分了呢,才多久啊。”苏以真道:“时间不是问题。”琳达问:“那什么才是问题呢?”她便停住不说了。

这天中午,老板请吃饭,在写字楼对面的唐朝酒店。苏以真要赶一个项目,没去。十二点时,刘言竟提着饭盒来了原来是订餐的同事忘记取消了。他很伤脑筋,说这下要被老板骂死了。苏以真给他出主意,说先留下,权当大家晚上加班的晚餐。又掏出钱先垫了。刘言朝她看,犹豫道,“老阿姐,你不会让自己吃亏吧?”苏以真道,“吃什么亏,待会儿我就问那帮家伙收钱去。”刘言笑笑,说了声“谢谢”。

苏以真把杜原说的那个股票告诉他。“有兴趣就买点。内幕消息,肯定赚。”刘言很认真地记下了代码。“老阿姐,要是赚钱了,就请你吃饭吃日本料理,你喜欢的。”

停了停,刘言又道,老阿姐,我在学手艺。苏以真道,我晓得,川菜手艺嘛,你说过的。他道,那个时候还是初级学徒,现在已经升了一级了。苏以真笑笑,问,怎么升了一级呢?他道,那时候只能洗碗洗菜,连灶台的边都模不到,现在偶尔可以学着配菜了。苏以真替他开心,道,是吗,那真好。他又道,师傅说他带过这么多徒弟,我是最机灵的一个。苏以真道,这我相信。他朝她看,问,真的,能看出来?苏以真很郑重地点头,道,当然能看出来。

“老阿姐就是老阿姐,”他笑着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有眼光!”

这记拍得有些重了。苏以真怔了怔,随即也在他肩上拍了一记,“好好努力,你一定行的。”

接下去便没话说了。嘎然而止,突然就静了下来。她朝他笑,是有些见外的客气的笑,又带着些鼓励,真像老阿姐对小阿弟了。停了停,他道,“老阿姐,我借个厕所。”居然连上厕所都要报备。苏以真点头,“去吧。”说完便低下头看文件。一会儿也没见他过来,猜想他是直接走了。

钱文薏问她与杜原的进展如何。苏以真怪她不该把事情讲给杜原听,“都那么多年了,傻不傻?”钱文薏说她就是太要面子,所以才拖到现在,“说出来一点也不傻,憋在肚子里才傻。幸福要自己争取的,晓得吧?其实我也没觉得杜原有多好,但综合分谁也比不上他。长相不错,收入不错,家境也不错。配你绰绰有余了”苏以真朝她白眼,“什么叫绰绰有余?”她笑道,“好,不是绰绰有余,是勉勉强强苏以真你就是这副死德行,只会对我凶,碰到男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这个人啊,不能碰到一点事,一有事就彻底憨忒了。像‘拔丝香蕉’,牵丝绊藤。”

苏以真觉得,杜原大概也是到了年纪,想要找个综合分高的女人。而她,长相不错,收入不错,家境也不错。像做数学题,她与他,便是分别站在等号的两边。苏以真想,她有那七年的情感打底,而他有什么呢,她完全没底。上两月才见过他那娇小玲珑的前女友,这会儿便已陪她去看安德烈波切利的演唱会了。钱文薏不晓得对他说了些什么。女追男本就只隔层纱,钱文薏的嘴更是把铁锤子,别说是纱,便是钢化玻璃,也砸穿了。

想到这,苏以真便觉得没劲。又想,这是为自己找借口呢推开杜原的借口。自己讲给自己听的。她晓得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只是这原因不能想,一想就连自己也觉得荒唐,站不住脚。脑子里浮现出那张长满青春痘的脸,李小龙式的发型苏以真便忍不住想笑。是笑他,也是笑自己。“老夫聊发少年狂”她竟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母亲给她打电话,说下月会回上海,“你外婆过七十岁生日,一定要回来的。”让她先别说,到时候给老人家一个惊喜。苏以真有两年多没见到爸妈了,被这消息弄得激动万分。母亲又叮嘱她开车小心,注意安全。她笑说,车拿到手还没开过几回呢。母亲说这也不好,新车应该要跑个不远不近的长途,磨磨钢。

刚好端午节放假,苏以真便邀钱文薏到苏州玩。钱文薏说不了,她要和外科医生去厦门度假。“你和杜原去不是蛮好?”苏以真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不去拉倒,我再找别人。”凑巧几个同事商量着去绍兴玩,已经有了一辆车了,还缺一辆。于是一拍即合。两辆车,八个人。

到了出发那天,苏以真才晓得这八个人里还包括刘言,以及那位两颊高原红的女孩。琳达解释说他们俩老早便报了名了,不好意思不让他们去。苏以真忙道,没关系,反正是玩嘛。刘言拉着那女孩,抢着坐上另一辆车。苏以真晓得他是怕尴尬,便也只当没看见,也不上前打招呼。

中途在加油站休息时,刘言去小卖部买饮料,送了几瓶到她这辆车,“老阿姐,喝茶。”苏以真说声“谢谢”,接过,分给另外几人。刘言趴着车窗,与旁边的琳达开玩笑,“酸不酸?”琳达道,“倒是不酸,就是心里蛮抖豁,本本族一个,还飙到一百四十多码。”是说苏以真。“谁抖豁,就坐旁边那辆车好了。”苏以真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谁晓得琳达接口道,“好啊,小刘子,我跟你换”苏以真一怔,想这琳达怎么也变成钱文薏了。真是自己多口惹的祸了。

两颊高原红的女孩上完厕所出来,远远地叫刘言,“青春痘,国产车坐得不舒服,要坐进口车是吧?”刘言回头笑骂一声“小痴子”,又道,“老阿姐,我过去了。”苏以真嗯了一声,关上车窗。从后视镜里瞥见刘言作势在女孩臀部踢了一脚,那女孩反手便去拉他的头发。两人闹成一团。苏以真心里哼了一声,戴上墨镜。发动车子,把油门直踩到底。听见琳达在旁边尖叫“哎哟”

到了宾馆,苏以真与琳达住一间。等电梯时,见刘言与高原红女孩一前一后地走过来,一怔,想这两人竟然住一间。又听刘言叮嘱那女孩“夜里打呼噜轻点,别吵着赵姐”才晓得并不是。出电梯时,她拎了行李便走,琳达叫住她,“哎”,回头一看,竟是错拎了高原红女孩的行李。刘言在一旁笑道,“驾驶员同志压力太大,累坏了。”苏以真说声“抱歉”,忙调换了行李。

晚饭后,几人嚷着要打麻将。琳达瘾上来了,也说要打。苏以真笑她,打麻将又何必巴巴地赶来绍兴,在上海不是一样?琳达说,在绍兴打麻将与上海是不同的,上海也有茴香豆卖,可你们干嘛还要从绍兴买回去?一样的道理。苏以真说不过她,便劝她别打得太晚,否则明天没精神玩。琳达让她先睡,“打麻将这种东西没定数的,劲道上来通宵也说不定。”

苏以真看了会儿报纸,有些无聊,便想去附近走走。刚出房间,远远地看见刘言与高原红女孩过来,忙不迭地又缩回去。隔着门,听刘言对那女孩道,“人家不过是随口问问,你倒好,还真答应了。人家一把腊子就要五十块。你是想送钱给人家呢,还是想赚人家钱?”女孩咕哝了两句,不情不愿地。刘言有些严肃的口气:“给我睡觉去!”女孩道,“才八点多,你当我小毛头啊?”刘言道:“那就看电视。我刚才看到有个台在放《还珠格格》”

苏以真待两人进房了,才走出来。刚走了几步,门开了。刘言出现在门口,“老阿姐,出去啊。”苏以真吓了一跳,想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嗯,出去走走。”他哦了一声,关上门。苏以真走到电梯口,正要按钮,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替她按了。“老阿姐,我也出去走走。”

她朝他看,点了点头。

外面下着小雨。两人犹豫了半天,决定还是走。“夏天的雨,落不长。”苏以真的t恤连帽子,便把帽子戴上。她朝他看,“你会不会着凉?”他呵的一笑,“我又不是豆腐做的。”

两人走了一阵。她问他,怎么那女孩没出来?他道,她呀,只要有小燕子,外面就是掉金子也不会出来。苏以真笑笑。猜想刚才刘言必定是看到她了,才会在门口等她。便问他,你女朋友很喜欢搓麻将?他摇头,道,连什么叫“和”都不晓得,瞎起劲。

苏以真见他并不否认,两人真的是在谈恋爱。又想,这样也好,一点干系也没有,说话反而轻松。“瞎起劲就瞎起劲,本来就是玩嘛,”她道,“我那些同事都是厚道人,不会赚她钱的。”刘言道:“这我晓得,我是怕大家玩得不尽兴我们两个本来就是编外人员,自己要识相。”

他说到这里,朝她笑笑。

苏以真心里忽的酸了一下。“你这个人啊,年纪轻轻,就是想的太多”她作出开玩笑的样子,在他肩上轻轻捶了一记,“怪不得脸上这么多痘痘,原来都是闷出来的。”

“听口气,好像你比我大十七、八岁似的。”他笑。

“你不是总叫我‘老阿姐’嘛。本来没差几岁,都是被你叫老的。”她也笑。

“老阿姐,”停了停,他忽道,“对不起哦。”

她朝他看:“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道:“那天,让你难堪了。”她一怔,不懂他的意思。他道:“其实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好聚好散嘛,可我不该说你是‘老女人’。”

苏以真才晓得他说的是这个,一笑,“没什么,我本来就比你老嘛。”

“其实,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挺开心的,真的,”他道,“虽然老早晓得会分手,可也没想到会那么快。说实话,那天我是挺不爽的,说话刻薄了点。你别放在心上。”

她摇头,“我说话也好听不到哪里去。事情都过去了,大家别放在心上。”

两人相视一笑。他长长地吐出口气,“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真好老阿姐,分手归分手,但在我心里,一直都认为你是个好人。”她道:“谈不上好人,也就是个普通人。”他道:“跟我在一起,委屈你了。”她摇头道:“一点儿也不委屈我觉得挺好,挺开心。”

他朝她看,“真的?”

她点头:“真的。”

他呵呵笑起来,随即告诉她,“老阿姐,我报了名读夜大。计算机专业。”

她觉得意外,“你不是说不想读夜大的嘛。”

“没法子啊,高中文凭实在是叫不响,爹妈说出去没面子,自己也不好意思,”他模模头,“做人还是不能太犟,再犟也犟不过这个社会。许多事情你自己想通了没用,还要大家都想通才行。总归是少数服从多数,不会多数服从少数。”

苏以真揣磨着这话,嘴上仍是开玩笑,“听这话的口气,好像你反过来比我大十七、八岁似的我要叫你老阿哥了。”

“那我叫你小阿妹。”他笑道。

两人绕着宾馆附近走了一圈。雨一直没停,滴滴嗒嗒的。他头发全湿了。苏以真叮嘱他,回去洗个澡,把头发吹干,别真的感冒了。他响亮地嗯了一声,道,晓得了。

临睡前,苏以真收到刘言发来的短信:“老阿姐,我洗过澡了,头发也吹干了,你放心。”她回过去:“乖的。”随即把手机关了。眼前浮现出他叫她“老阿姐”的模样,憨憨傻傻的,忍不住便想笑。心里竟是酸酸涩涩的,也不晓得是什么滋味。听窗外静悄悄的,雨已是停了。窗帘掀起一角,月亮稳稳地落在树梢上,圆头圆脑,也是极乖巧的模样。想必已是近十五了,月亮才这么滴溜滚圆。

第二天爬香炉峰。琳达和几个同事打了通宵麻将,都说没力气爬山。剩下四个人,便只开一辆车去。香炉峰风光不错,沿途有许多景观。同行的赵姐五十来岁,身材又胖,没爬几步便说累,“我是不行了,你们年轻人往上爬吧,到下面再碰头。”

爬到一半,三人都气喘吁吁。烈日当空,高原红女孩脸蛋红得像要烧起来似的。汗如雨下,补了几次防晒霜。不停地喝水。刘言走在最前面,回头对苏以真道:“老阿姐,这点高度跟长城比起来,小意思,对吧?”苏以真笑笑。忍不住朝高原红女孩看了一眼,想他这时候怎么说起这个了。见他背着个大包,鼓鼓囊囊的,又是水又是食物,三人的东西都让他一人背,挺过意不去,便抢过来自己背上。“大家轮流背,一个人吃不消的。”

他伸手来夺,“帮帮忙,老阿姐,跟男人抢啥?”

“男人又不是铁做的。”苏以真挡住他,“男女平等,等我累了再给你。”

刘言在高原红女孩上拍了一记,“这里就属你年纪最轻,你不背,让老阿姐背,你怎么好意思?”高原红女孩也不示弱,踢他一下,“你们两个客气来,一个敬老,一个爱幼,哪里轮得到我。”苏以真瞥见两人的亲伲动作,忙不迭把目光移开,嘴里道,“有什么关系嘛,大家轮流背。”

到了山顶,已是下午两点多了。都说这里求签最灵。高原红女孩和刘言去庙里求了签。苏以真不信这些,便坐在一旁等他们。一会儿,两人出来了,一个兴高采烈一个垂头丧气。高原红女孩抽到了上上签,刘言则是下下签。旁边有解签的人,两人拿去让他解。那人说刘言今年流年不利,运程凶多吉少,是劫数。听得刘言头皮发麻,便问怎么化解。那人道,说得简单些,要想不倒大霉,最好是先倒些小霉,挡一挡。刘言又问,怎么样叫小霉?那人便笑而不答了。

苏以真劝刘言别当真,“再去抽一支,说不定就是上上签了。”高原红女孩在一旁道:“再抽就不灵了。”刘言朝她白眼,“你的意思是,我这支下下签最准了,我就是标准下下签的命,是吧?”高原红女孩嘻的一声,忽的手起掌落,刮了他一记耳光。刘言吃惊,道,“你做啥?”她道,“先倒些小霉,就不会倒大霉了,我是为你好老阿姐,你也来打一记,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苏以真一笑,在刘言头上轻轻打了一记,“现在好了,都化解了。”

在山顶上随意吃了些东西,刘言去上厕所,等了半天也不没回来。高原红女孩说他大概是想不开,跌到粪坑里去了。又等了许久,还是不见人。打他手机也不通。这才有些慌了,跑到男厕所门口,托人进去找,回答说是不在。两人都傻了眼了。旁边有人说报警吧,弄不好失足跌下山了。苏以真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平生第一次打“110”,竟是在这种情形。

警察说半小时内赶到。苏以真在附近绕了一圈又一圈,瞥见几人走到悬崖边拍照,心想就算真跌下去了,也不至于没有一点动静吧。朝四周看,见到不远处草地上有一根签,走过去一看,竟是刘言方才的那支下下签。心里砰的一跳,又往前走了几步。只隔了十来米远,这里树丛掩映,俨然便是人迹罕至了。还不及多想,脚下忽的一空,整个人直直地往下掉去。“啊”尖叫很快便成了闷哼,脚上倒是很快便踏实了。只是软绵绵的,像泥土。她惊魂未定,周围漆黑一团,抬头看,阳光已成了顶上一个很小的点原来竟是跌进了一个很深的大坑里。

嘴里都是杂草,应该是刚才尖叫时吃进的。脚不能动弹,多半是月兑臼了。苏以真张嘴便喊,“救命啊”声音在洞内回旋,很快便消失殆尽。她愣了半晌,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充斥了全身。头皮都麻了。

“老阿姐。”忽的,旁边有人说话。

苏以真浑身一颤,如同听到天籁般惊喜。“刘言,是你吗?”她伸手去模,模到一只宽厚的大手。两只手紧紧抓住。“老阿姐,你怎么也掉下来了?”

她看不清他,只依稀见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忽然,周围一下子有了亮光。她看到他了。就在她面前,高举着手机,亮光是手机发出来的。“老阿姐,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她摇头,回答没事。他随即把手机光源关了。“要省着点用这里没信号,手机只能当手电筒用。”

他让她背靠着坑沿,“这样坐会舒服些,放轻松,这里不缺氧。”她告诉他,已经报了警了。他欣喜道,“那就什么都不怕了,警察很快会找到我们的。”说着,还吹了记口哨。苏以真晓得他是故意让自己宽心,便嗯了一声。他又道,“老阿姐,你是为了找我,所以才会掉下来的,对吧?苏以真又嗯了一声。他黑暗中抓住她的手,使劲地捏了一下,“老阿姐,你真是够义气。”

苏以真笑了笑。想自己这当口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的好。

过了一会儿,他道:“老阿姐,我中学时候看过一本武打书,里面那个男的,被仇家打落到一个深坑里,后来他喜欢的那个女的,也跟着掉下来了。两个人在坑里谈情说爱,倒也蛮开心。”

苏以真晓得他说的是《天龙八部》里的段誉与王语嫣。

他说着说着,忽然停下来。苏以真猜他应该是意识到了,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这个。有些尴尬了。苏以真推推他,扯开话题,“说上厕所,怎么跑到这边来了?”他吱唔了两声。苏以真脑筋一转,想到必定是厕所人太多,所以他才跑到偏僻的地方解决。便不再问了。刘言道,“老阿姐,你怎么不问了呢?”苏以真想这人真无聊,自己不问了,他还送上门。便道,“你不说,我就不问了呗。”他嘿的一笑,有些贼忒兮兮地,“老阿姐,你真聪明,脑筋绝对灵光。”

苏以真咬住嘴唇,不让笑声发出来。那一瞬,她竟冒出一个念头这样和他跌在一起,好像也不错,乌漆抹黑的,她看不清他,他也看不清她。说话可以比平时放肆许多。想笑便笑,不用担心被他瞧见。神情也完全无需掩饰。是天然的屏障。

“老阿姐。”他唤她。

“怎么?”

“你和那个杜原好吗?”他道,“啥时候吃你们的喜糖?”

苏以真不答,反问她,“你呢,和那个小姑娘,什么时候办事情啊?”

他嘿的一笑。她问他笑什么。他道,你就是不肯吃亏,我问你一句,你偏也要问我一句。她道,这有什么吃亏不吃亏的,是好事呀。他道,老阿姐又在装憨了。

停了停,他又道:“老阿姐,你晓得刚才我跌下来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在想,只不过是一座小山峰,又不是爬喜马拉雅山,怎么也会出这种事情。运气真是好到天花板了。这次如果能安然无恙地上去,一定要买彩票。”

苏以真笑了笑。“肯定中大奖。”

“没错,才一会儿功夫,大奖就下来了。”他也笑。

苏以真一怔,晓得他在逗她。他说下去,“后来我又想,买彩票也没啥意思,中了五百万又怎么样,交掉税只剩下四百万,又不是用不掉。”苏以真道,“话不能这么说,别说四百万,就是四千万、四亿,也用得掉。”他道,“所以说啊,用得掉的东西我不稀罕,能用一辈子的才是好东西。”

苏以真回味着这话,怔怔地道,“这世上没什么东西能用一辈子”他忽的把她的手拉过来,在她手上画了个“心”。“这个,”他道,“能用一辈子。”苏以真愣了愣,想把手抽回。他抓得牢牢的,没抽掉。一遍一遍地画着“心”。她想着当时在他背上画“心”的情景,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那时他开玩笑说这是“大饼”。他的背很宽很厚,在这样的背上画“心”,还真有些像“大饼”。

两人都停下来,不说话了。周围静得似是能听见心跳声。一下,两下,三下。扑通扑通的。

“老阿姐,其实那个小姑娘是我表妹。我小阿姨的女儿。”半晌,他道。

她先是一怔,随即哦了一声。想他这时候为什么要说这个。

“老阿姐,”他忽的大声道,“要是我们能上得去,你奖励我什么?”

苏以真听他的口气,像个问大人讨东西的小孩。忍不住好笑。瞥见黑暗中影子一晃,随即嘴唇被什么啄了一下,蜻蜓点水似的他居然吻了她。她一愣,整个人顿时僵住了。“嗒”的一声,周围出现了亮光。他拿着手机,照着她。“老阿姐,你脸红了。”他似笑非笑地道。

她一把抢过手机,瞥见上面的屏保,赫然便是当时爬长城时她与他的合影。他趁她不注意,偷亲了她。另一只手还做着胜利的姿势。脸上的青春痘一颗颗鼓出来。那时他说要把这张照片放一辈子。她忽然想到,正因为做成屏保,才会被同事发现。未必是他主动炫耀的。她或许是错怪了他。当然,她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个而跟他分手。好像,并没什么理由,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好了,分了。又或许,没理由便是最大的理由,水到渠成,只听凭两人的心。那样的心,与画在他背上与她手心的“心”是不同的。前者是露在外面的“心”,风里来雨里去的,被太多的东西左右,浑然不由自己的;后者却是真正藏在深处的“心”,外面再怎样也完全不搭界的,纯粹的无瑕的心。

苏以真关掉手机,忽的,凑近他,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连自己都吓了一跳。黑暗真是再好不过的屏障。胆子也大了许多。都不像平时的她了。洞里与洞外,是两个世界。

“我喜欢你。”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却是清晰无比。

片刻后,他道,“我只有中学文凭。”

“嗯,我晓得。”

“我家里很穷,连你们家一根毛都搭不上。”

“嗯,我晓得。”

“我年纪比你小,个子也比你矮。”

“嗯,我晓得。”

他笑起来,“你怎么像机器人似的,只会说这句话?”

她不语,把手伸到他手里,让他握着。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流动,暖洋洋的。

“要是我们能上去,”她道,“就这么握一辈子。”

远处隐隐传来警笛声。“好,”他温言道,“握一辈子,谁要是说分手,就是小狗。”

说完,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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