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恋 第二十四章

作者 : 滕肖澜

下午一两点的地铁,不算很空,但也绝不太挤。♀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相比早晚高峰时段,至少能做到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站着的人稳稳拉着扶手,或是倚着车门,不必担心被挤得前胸贴后背。坐着的人大可以腾出空来翻看手机,膝盖绝不会抵着前面人的小腿。各人有着自己的一片空间,互不侵犯。液晶屏幕里滚动放着娱乐新闻,吸引着乘客有一搭没一搭地观看。抱着婴儿行乞的女人,走得犹犹豫豫,此刻没了人墙的掩护,完全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喂女乃是无论如何不好意思了,胸口那块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半点也不露。倒是卖报纸的人依然来去如风,说着一口洋泾浜的上海话,“《新闻午报》《环球时报》啊要伐,09新版地图啊要伐”从这节车厢走到那节车厢。

很寻常的一个春天的下午。像纪录片里随意截取的一个镜头,无甚出奇之处。若不是接下去发生的事,只怕眼睛一眨,便要忘却的。

“有小偷”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触电似的尖叫起来。

顿时,整个车厢被惊动了。众人齐刷刷朝她看去。事件的苦主女孩留着披肩长发,睫毛涂得很长很浓,像波斯猫的眼睛。她慌乱地翻着自己的包,一遍又一遍地,“我的手机我的手机被偷了”

女孩蹲子,连椅子底下也找了一遍。有人说,肯定是上车时候就被偷了。女孩哭丧着脸说,不会,我刚才还发了条短信呢,不到五分钟。说着,又问旁边人,借手机用一下好吗,我试试打我的手机。大家都觉得这女孩没经验,一般小偷到手之后,马上就会把手机关掉,谁会傻乎乎地等你来打?

还是有人借给她。女孩接过,拨了一个号码。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几秒后,居然真的响起了一串欢快的铃声。大家循着铃声找去坐在靠门边的青年男子张口结舌,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他显然还没回过神来,众人已把他小偷团团围住。

“这、这是我自己的手机。”青年男子从包里拿出手机黑色的诺基亚n73,结结巴巴地向大家解释。

太可笑了。谁也不会信他。“居然碰得到这么笨的小偷”有人手脚麻利地报了警。到站时,两个保安把这名笨贼带下车。女孩问保安,我可以不去吗?保安说,受害人一定要到场,派出所要备案的。女孩便也跟着下车。临走时还不忘向借他手机的那个人盈盈一笑:“谢谢哦!”

小插曲告一段落。车厢里又恢复了平静。地铁上失窃的事不少,但像这么人赃并获圆满解决,毕竟令人欣喜。只是有些太顺利了,反让人觉得奇怪。一会儿,有人自言自语:“我总觉得那个小偷好像是和小姑娘一起上来的,两个人本来还坐在一起”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闭上嘴。旁边有人听见了,本想接口,可刚好到站了,只得下车。又上来几个人,坐的坐,站的站很快地,便没人记得刚才的事了。春天的下午,空气里混着湿湿的花草泥土的气息,像掺了些鸦片,让人昏昏沉沉的想睡觉。大家都很忙,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了,谁还有空去多想别人的事呢?

派出所里,女孩被一个老警察劈头盖脸地训斥:

“我真是输给你了你晓得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妨碍公务,浪费警力!我要是跟你较真,可以告到法院判你的刑,晓得吗?小两口耍花枪我见得多了,可还没见过像你们这样耍花枪的哎哟真要命,今天碰到赤佬了!”

女孩坐着,一声不吭。波斯猫似的眼睛眨巴眨巴。

警察骂累了,在她面前“啪”的放一张纸,又扔过来一支笔:

“签名!”

女孩拿过,看了一眼,在末尾处端端正正地签上“董珍珠”。♀

她走出来,陈程站在门口,手插在裤袋里,一只脚在地上碾来碾去。她见到他,并不停留,径直往前走。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两人走了一段。红灯时,她停下来打手机,在包里翻了一阵,没找到。他提醒她,是不是刚才藏起来了。她这才想起手机被自己放在夹层里了。戏演过了头,自己也忘了拿出来,正要拨号码,瞥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什么看?”她凶霸霸地道。

“我的老婆,连看都不能看?”他道。

“不能看!”斩钉截铁地。

他耸耸肩。她打电话回家,是苏丽娟接的。她让她转告爸爸一声她要离婚。电话那头显然没有过份惊慌,问她,陈程怎么说?她气呼呼地道,他没意见,让我看着办。哦,那回来再说吧。苏丽娟挂了电话。

她放好手机。往前走。陈程跟她并肩走着,问她,是不是去你家?她不理。他又道,旁边就是家乐福,先去给你爸买瓶酒,老是空手去多不好意思啊。她道,自家女儿,有啥不好意思的。他道,你是没关系,可还有我呢,女婿空手上门不像样子。她嘿的一声,道,我又没说让你一块儿去。

她说着停下来,朝他看。有些狐疑地。

陈程愣了愣,道:“别这么看我,吓咝咝的。”

她盯着他,眼珠上上下下地:“我问你刚才在地铁里,你怎么不解释,就那么乖乖地跟着去派出所你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他嗤的一笑,两手一摊:“我能打什么鬼主意我跟你讲,我也懒得解释了,随便你怎么闹,就算闹到天边去我也奉陪。我反正也豁出去了,看看你这个女人到底会闹到什么地步董珍珠啊董珍珠,我遇到你,标标准准是秀才遇到兵,一生一世都讲不清了。”

董珍珠出生那天,下了场很大的雪,整整一天一夜。很快又是一道彩虹,映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衍射成无数道透明的七彩的光,漂亮极了上海很少有这样的景观。说到底还是自然现象,再正常不过。但到了董珍珠父亲眼中,便是天生异象了,和宝贝女儿的出生绝对有关。董父在工厂当会计,平常的爱好便是文学,喜欢看书,偶尔也写点散文诗歌什么的,在《新民晚报》上发过豆腐干文章。女儿出生,头一件事便是取名字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董父搬来《康熙字典》,足足翻了两天,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焦头烂额中,倒悟出一个道理“大俗即大雅”,其实也是偷懒,替自己找个借口索性便给女儿取名“董珍珠”,琅琅上口,意思也明白,真正是父母的掌上珍珠。

董珍珠不到两岁,便在父亲的教育下,背《唐诗三百诗》。董父的意思是,把女儿培养成一个标标准准的淑女,高贵典雅,气质不凡,要是学文那更是再好不过了。董父总结自己一生,觉得除了世道不好,父母不抓紧自己太懒散也是个原因。因此,对女儿便格外严格,一丝一毫也不敢放松。董珍珠也着实争气,一直到初中,都是品学兼优。每次开家长会,董父都是穿着中山装梳着小包头盛装出席的。问题出在董珍珠初三那年。董珍珠的妈妈因为得淋巴癌去世了。孩子还小,家里没个女人不行,半年后,董珍珠的父亲又再婚了。续弦叫苏丽娟,在街道计生办工作,前夫是病死的,没小孩。苏丽娟这个女人不错,勤劳肯干,对董珍珠也好,真的当亲生女儿看待。可毕竟又不是亲生的,七分疼爱里总带了三分客气。该骂的时候不敢骂,该打的时候也不敢打。董珍珠正值青春期,渐渐的,变得有些叛逆。董珍珠的女乃女乃那时还活着,老人家有些拎不清,说苏丽娟是故意要把珍珠宠坏,“不是亲生的,就不负责任”。话说多了,苏丽娟也有些恨了,索性真的不管不顾了,还扔下一句“我倒要试试看能把一个孩子宠到多坏”话是这么说,终究不会那么过份。♀可心里到底还是存了芥蒂,对着一个别人家的女儿,与其吃力不讨好,倒不如省些功夫,也落个自在。没多久,董珍珠的女乃女乃生病住院,董珍珠的父亲是独子,天天陪夜看护,也没心思管女儿。一个忙得团团转的亲爸,一个不愿多管事的后妈,由得董珍珠自生自长,渐渐的,天性中的不羁和野性一点点显露出来。为了一个铅笔盒,和同桌打架,把人家脸上划出几道血痕;跟别的女孩抢男朋友,几天几夜野在外面不回家;成绩不及格,冒充父亲的笔迹签名,还很到位地在家长联系本上写“董珍珠成绩有所退步,请老师严加管教”,若不是老师突然家访,只怕一生一世都要蒙在鼓里董父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竟会变成这样。直到董珍珠女乃女乃去世,他定下心来准备好好管教,已经为时太晚。总算董珍珠人还是聪明的,再不济也进了一所区重点,高中三年被父亲拿着皮带收骨头,倒也跌跌撞撞考进一所二流大学只是淑女是再也无望了。

头疼的事情还在后头。大学毕业不到一年,董珍珠便自说自话结婚了。新郎只大一岁,也是个毛孩子。董父横看竖看,都没觉得这个陈程好在哪里,外表一般,人也傻头傻脑的。唯一的好处是读中文系,这点倒是很称董父的心意,可毕业后分在一家游戏公司,专写人物对白这能叫文学吗?有次董父让他把写的东西拿来看看,结果大失所望,不客气地说,这种玩意儿是写给傻瓜看的。陈程笑咪咪地回了句,游戏本来就是给傻瓜玩的。董父本来还想把自己写的那些豆腐干文章让他拜读一下,这么一来,也没了兴致。可女儿喜欢有什么办法董珍珠也实在是干脆,偷了家里的户口簿,请了半天假,回来轻飘飘地一句,我结婚了。董父一口血几乎吐出来。苏丽娟倒还镇定,结婚的那些零碎事情,她这个后妈少不得要操心,反正骂不得打不得,倒不如省下力气,安排后面的事。结婚那天,亲家那边是寡母,说好让董父上台证婚,董父却死也不肯,说,我脾气犟,上台肯定说不出好话。最后还是亲家母发的言。一对新人倒是欢天喜地,脸蛋红扑扑的像一对无锡阿福。董父终是忍不住,对着亲友说,才二十出头就结婚,他们懂个屁啊!那些人劝他,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现在替他们操心,说不定他们过得比你还好呢。想开点。

结婚一年间,小两口吵吵闹闹,“离婚”两字被董珍珠挂在嘴上,像吃饭睡觉那么随便。董父起初还有些担心,到后来也懒得管了,随她闹去。他不管,苏丽娟更不方便管,董珍珠像月兑了缰的野马用陈程的话说就是“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作”。她那种“作”,还不是上海小姑娘绵里藏针似的“作”,而是排山倒海来势汹汹的,让人吃不消。到了这个时候,董父倒是一点点看出女婿的好来了。脾气好,耐性好,每次总能化戾气为祥和。一个锅子一个盖,看来这两个小东西是前世配好的。也不错。

董珍珠到了家,刚进去,便把门“砰”的一关。后面跟着的陈程差点撞上鼻子。还是苏丽娟给他开的门。董父在阳台上练太极拳是近几个月刚开始练的。人家说道家的功夫最能平和心性,他让女儿有空也可以跟着练。董珍珠自然不肯,说,这种东西练多了要走火入魔的。董父说,不怕,你已经是小魔头了,再练也坏不到哪里去。

苏丽娟给陈程泡了杯茶。陈程接过,说声“谢谢阿姨”。董珍珠对着阳台上的父亲道,爸,我要离婚。董父嘿的一声,手里不停,道,行啊,我没问题,你们商量好就行。陈程在一旁笑道,爸爸老开明的。董父叹道,不开明不行啊,否则老早被气死了。董珍珠气呼呼地道,爸,你别以为我在开玩笑,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在娘家住下了。董父道,那好,让你阿姨把小房间理一理,还有被子枕头什么的拿出去晒一晒,黄梅天,晚上睡觉潮兮兮的不舒服

苏丽娟说要去菜场买点小菜,问陈程喜欢吃什么。董珍珠插嘴说,他不吃,一会儿就走了。苏丽娟不理她,又问陈程。陈程说随便,什么都可以。苏丽娟让董珍珠一块儿去菜场。董珍珠不肯,被苏丽娟硬拖着走了。

两人走在路上。苏丽娟朝董珍珠看,见她反叉着手,眼睛瞧着地下,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苏丽娟是想拉她出来聊聊,不轻不重地说几句,听得进就听,听不进拉倒。董珍珠父亲都说了她几次了,说有些事情,男人不方便出面,女人对女人讲会比较好。她想想也是,否则小姑娘一天到晚回娘家,开口闭口就是“离婚”,让邻居们看了影响太坏。她在街道里办事,跑东跑西跟人说的都是大道理,要是自己家里都弄不好,谁还来睬你?

苏丽娟问她,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董珍珠眼睛不抬,道,一两句话讲不清,反正就是没法过日子。苏丽娟道,没法过日子,那当初怎么又嫁给他?董珍珠嘿的一声,道,阿姨,我晓得你要跟我洗脑子了。苏丽娟道,不是要跟你洗脑子,我们随便聊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董珍珠嘴一撇,道,说就说这个人身上毛病实在太多,上完厕所不洗手,睡觉磨牙吃饭咂嘴,什么家务也不会做,回到家就是吃零食玩游戏,要么就是给他妈妈打电话,一打就是一两小时,像个小女人,不求上进也不晓得再读个研究生什么的,有空就找他那些狐朋狗党一起喝酒,走在路上看到人家大胸脯的女人就死命盯着眼睛眨也不眨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苏丽娟道,没事没事,往下说,都是结过婚的女人,没事。董珍珠手往裤袋里一插,道,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个人身上没一点优点,千疮百孔,跟他没法一起生活。

苏丽娟笑笑,说,都一样,刚结婚谁都有这感觉,都觉得过不下去,可后来不是照样过一辈子?董珍珠道,离婚的也不少。苏丽娟道,实在过不下去也只有离婚,可你们才结婚多久啊,别急,再过着试试,说不定过着过着,味道就出来了,打耳光都不肯放。董珍珠嘿的一声。两人进了菜场,苏丽娟说要买些小排骨,问董珍珠是炖汤还是红烧。董珍珠想也不想便说红烧。苏丽娟道,你啊,从小就喜欢红烧肉,当心吃多了酱油长雀斑。说着,在董珍珠头上抚了一下这个动作有些亲昵了,半是真心半是做作。董珍珠下意识的朝旁边一让。手顿时落了空。苏丽娟有些尴尬,又有些心凉,想到底是人家的女儿,碰一下也碰不得。本来还有后半截的话,也都咽了回去。不说了。

回到家,陈程在陪董父下象棋。董父夸陈程棋艺好,“下棋跟做人一样,不能浮躁,一定要沉下心来,珍珠你就不行”董珍珠嗤的一声,到厨房帮着择菜。苏丽娟说不用,你到外面坐坐吧。董珍珠是为着刚才的事,心晓得让她难堪了,有些不好意思。推让了几下,见她表情淡淡的,也不高兴了,想不用帮忙最好,还乐得清闲。便退出来,坐着看电视,见一旁翁婿俩兴致勃勃,故意促狭,把电视音量调得很大。一会儿,饭好了,苏丽娟招呼大家入座。董父拿出一瓶十年陈的古越龙山,给陈程倒上。自己也倒了半杯。陈程喝了一口,道,这酒不错。董父道,是好酒,我平常舍不得喝,特地等你来一起喝。陈程忙道,我下次给爸爸多带几瓶。董父摇手,道,一瓶酒百把来块,不作兴花那个冤枉钱,你要是钱多,就给我现钞吧。陈程笑了,说,爸爸老实惠的。

吃完饭,陈程说要走,眼睛瞧着董珍珠。董珍珠只当没看见,嘴上说,再见。陈程道,你不走?董珍珠说,这里是我家,干吗要走?陈程道,大连路1456弄13号501室,也是你的家。董珍珠嘿的一声,道,等过几天开了离婚证,就不是了。苏丽娟晓得这样下去没底了,便道,陈程你先回去吧,就让珍珠在家里住一天。陈程只好闭嘴,临走时还不忘关照一声“老婆,明天早点回来哦”。董珍珠哼了一声,不理。董父一旁见了,想这男人也实在有些贱骨头不过对着自己女儿,贱就贱点吧,也没啥不好。

陈程走后,董珍珠陪父亲看电视。董父眼睛盯着屏幕,嘴里跟女儿说话,“现在后悔了吧,当初干吗那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呢,在家里多待几年不好吗?”董珍珠嘿的一声:“爸爸幸灾乐祸。看到自家女儿吃苦头,开心得不得了。”董父摇头叹道:“我幸灾乐祸?我是眼泪包在肚子里,说不出的苦啊。”

董珍珠洗完澡出来,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是陈程的短信:老婆,早点休息。董珍珠把手机一扔。一会儿,短信又来了:老婆,晚安。董珍珠索性把手机关了。躺在床上躺书,翻了几页,又把手机开了。很快,一条短信跳出来:老婆,你今天要是不跟我说晚安,我就不睡了。她忍不住一笑,回了条短信过去:我偏不说,你别睡算了。片刻后,短信又来了:老婆,你真残忍。

董珍珠打个呵欠,躺下来,关了灯。晚上有些起风了。窗外,树影不停晃动,听见叶子悉悉索索的声音。董珍珠把手机放在枕边,看着荧光一闪一闪,像萤火虫在那里飞啊飞。

第二天是周日,董珍珠睡到十点才醒,吃过早饭便说要出去。苏丽娟问她去哪儿,她道,就在附近转一转。董珍珠说这话时心里一跳,生怕苏丽娟看出她的心思其实是想去张捷那儿。张捷去了新疆一年多,要不是昨天买菜时看到他的音像店开门了,她还不晓得他已经回来了。

张捷坐在店里,两条腿跷得老高。董珍珠走到门口,故意咳了咳嗽。张捷瞥见她,笑道,哟,珍珠妹妹来了。她走进去,佯装翻了翻碟片,问他,最近有什么好看的?张捷道,《疯狂的赛车》,绝对合你胃口,搞笑得一塌糊涂。她脸一板,道,谁说我喜欢搞笑的?

他一怔,随即道,哦,听说你现在结婚了,口味肯定也变了,来,哥哥给你找几部文艺片。他说着,朝她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又道,怎么我才出去一年,你就把自己给嫁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董珍珠朝他翻个白眼,嘴一撇,到一边东翻西翻。眼睛却是偷瞄张捷皮肤黑了,剃了个平头,五官更显得俊朗,比去新疆前多了几分男人味。张捷比她大六、七岁,小时候,她是他的跟班,天天后面“张捷哥哥长、张捷哥哥短”叫个不停。他是弄堂里许多小姑娘的梦中情人,也是大人们嘴里的反面典型,“你呀你呀,千万要好好读书,别像张捷一样,吊儿郎当混日子”但这并不妨碍他的人气,女孩们都钟意带些痞气的男人,被他讲几句疯话,逗一逗笑一笑,嘴里说“讨厌”,心里还是欢喜的。是另一种意味。他的绯闻也特别多,今天跟2号里的阿美关系暖昧,明天约隔壁弄堂的秀秀一同去吃饭,过几天又有人看见他从舞厅出来,身边跟个时髦女郎从来没个定数。董珍珠读初中时,也就是最没人管的那阵,曾跟着他出去看过通宵电影,他骑摩托车载她,一路上飞奔狂飙,她从后面牢牢抱紧他的腰,兴奋得满脸通红。当然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图个刺激罢了。这事董父还不知道,否则肯定吊起来痛打一顿。后来读了大学,人大了,多少矜持了些,便不像当初那么显山露水,相对地,有什么也放在心里,面上自然而然地对他也淡了下去。

新疆好吗?她问他。他道,没上海好。她道,那怎么一去就是一年多?他耸耸肩,道,本来是想过去做点小生意,结果发现生意难做,还不如在上海,只好混一阵子,把机票钱赚到就回来了。她哦了一声。

他朝她看看,忽的一笑,道,是不是肚子里有了,先上车后补票?她脸一红,在他肩上推了一把,道,胡说八道!他问,你老公怎么样,好不好?她嗤的一声,道,当然好了,不好我能嫁给他?他又问,比我还好?她夸张地做着手势,嘴里道,废话,甩你十几条横马路。他笑起来,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不知怎的,她脸上有些发烫,幸亏这时进来几个客人,张捷去招呼他们。她又略待了一会儿,走出来。听见张捷在后面叫道,珍珠,有空常来玩哦。她并不转身,伸出手,挥了两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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