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蛊 第四章 近仙神女

作者 : 白小唯

老大?能让笙纱纱称其为老大的人,除了万兽盟盟主,还能有谁?如此说来,那万兽盟盟主竟是来过了?是在自己昏迷时?隐隐约约想起,昏迷时曾有一把冰山般冷峻的声音,却记不清他说了什么。难道便是他?只是观笙纱纱神色,却又急于隐瞒此事,看来其中大有文章。

眠云淡风轻地带过,眼风中瞥见笙纱纱松了口气:“此毒我也是从未见过,想来应是哪位隐士高手,并未在江湖留名吧。”

江离在一旁点点头,不解道:“却不知给你下毒之人是何人,功力竟深厚至此,恐怕江湖上能与其匹敌的人屈指可数。”

“眠,你有得罪过什么人吗?”笙纱纱道,“我看那人下手好狠,招招直取人性命,难道是仇家?”

眠思前想后,却仍是不知自己得罪了何方神圣。如果是六百年前的旧债的话,当时的宿敌早已化为尘土,若是如今,自己低调行事,并未招惹他人……一道雷在脑中轰然炸响,陆维的脸堪堪划过,眠容色陡然惨白。难道是他?

“怎么了?”江离注意到眠遽然惨白的脸,心中担忧,“你想到什么了?不用怕,一切有我!”

“不!不会是他!”平日里的从容全无,眠连声音都颤抖地变了调,“一定不会是他!不可能!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笙纱纱急道:“他是谁?”

眠仍在颤抖,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个人给她的阴影实在太大,只要一想到他会再次将她的一切都摧毁,她就恐惧得不能自已。一直以来,她都在避免谈起陆维,这何尝不是拒绝自己想起那一夜,苏易惨死的那一夜。刻意地不去想起,长此以往,就天真地以为他确然已经归隐。只是心底其实一直明白,他那样的人,野心还未实现,怎么会不问红尘呢。

所有的恐惧都是源于未知,更何况倾她全力,陆维只用几招便可抗衡,逼得她现出原身。除了白無心,恐怕陆维的法力世上无人能模得透、看得清。她依然记得,陆维祭出永心符时露出的那个笑容,如扼喉之腕,化作梦靥在漫漫长夜中紧紧缠住自己。她才明白,自己对陆维的忌惮与害怕竟已那么深,深入骨髓,深入心底。

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心中的惊涛骇浪,眠勉强一笑:“没什么,想到一个我必须打败的人罢了。”

笙纱纱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望向与她一般神色的江离,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作罢地耸了耸肩。

房门轻叩,一袭青衣迎着朝阳推门而入。深厚的乌云层漏下来一丝晨光,堪堪照进屋内,柳青芙仿佛踏于云上,身影朦胧,正徐徐而来。

眠微怔,这一刻的柳青芙,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竟美若天仙。一旁的笙纱纱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得意道:“青芙姐姐是不是很美呀,连南域的巫祝都送其美誉——‘近仙神女’,赞她气质出尘,是古往今来最接近上仙之人呢。”

“‘近仙神女’?”眠与江离同时惊道,柳青芙俏脸微红,嗔道:“纱纱,你胡说些什么?那只是夸大罢了,我本身万万担不起这个称号。♀”

“你谦虚什么?”有男子声音悠悠飘来,眠才瞧见柳青芙身后还跟了一位玄衣男子,腰间斜斜配了把长剑,却是重伤模样。微微一扫,体内竟损伤得不成样,一看便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既是巫祝所言,你便受了罢。”

“可……”柳青芙还想辩解,那男子已是不耐地挥了挥手,将她猛地揽进自己的怀抱,倜傥一笑:“更何况,你本来就如仙子一般漂亮。”

柳青芙红晕更甚,急急低了头来,双手欲推,却似又怕碰及其伤口,最后只是象征性地搭在了他肩上。却是不知,如此一番景象,落在别人眼里,该是个多么暧昧的姿势啊。这厢,眠与江离大眼瞪小眼,不知现下演的是哪一出,那厢笙纱纱已促狭大笑:“子渊哥哥怎么也会说情话了,是不是这一趟荒漠之行的死里逃生让你懂得了爱情的珍贵呀?”

眠恍然,原来这位玄衣男子,正是四海门门主,祝子渊。心中一凛,祝子渊是何人,江湖上罕见敌手,即便遇上排名在其之上的强敌,就算拼不过,逃跑总是没问题。可是竟有人能将他伤成这样,那人该是何等的凶悍啊。

祝子渊低低一笑,松了已是有些恼羞成怒的柳青芙,拢了拢袖袍:“算是吧。”随即他脸色微微一沉,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语调,整间房的温度却骤然下降,“不过若是让我再次碰到了那位将我伤成这般模样的人,即使拼着命,也要让他,一辈子都记住我。”

笙纱纱识趣地未再答话,只咯咯直笑:“青芙姐姐的一片痴心终于有着落啦。”

柳青芙一掌劈过去,被笙纱纱笑着躲开:“别胡说了!”眼风里却是偷偷瞟了祝子渊一眼,两颊再次飞上红霞。

看不出这“冷面芙蓉”还是个痴情种呢。眠正想着,祝子渊已将目光投过来,居高临下地将她望着:“早听纱纱说有一位姑娘与我们同行,原来便是你。想着应是在正当场合见面,现下却是如此场景,眠姑娘还躺在床上,据说是在清毒?真是久仰。”他淡淡一瞥眠,似乎在不满她未像他人一般在见到自己时激动地行大礼,“但若你是那位姑娘的话,”目光悠悠一转,落在江离身上,“那这位兄弟又是何人?难道是你的医师?”

眠眉头轻皱。原以为祝子渊既是一门之主,就算武功高强远超常人之上,基本的待客之礼也应做齐全,更何况自己好歹也算柳青芙与笙纱纱的救命恩人,未料到他竟是如此反应。不仅言语轻蔑,眼神更甚。说自己便罢了,连江离一道说,这便是极其不妥了。好歹江离不过区区三流功夫,却也……也千里迢迢地追随自己过来,这份情还是很值得一记!

眠冷笑,正想开口,一旁的笙纱纱竟是比她还怒:“子渊哥哥这是什么口气,眠可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我与青芙姐姐!还有……还有这位哥哥,他是……是我万兽盟的副盟主,为了助你一臂之力特意请来的!”

柳青芙正为祝子渊出言不逊担忧,怕惹怒了眠,却见一向嚷着要与自己结拜为亲姐妹的笙纱纱如此一言,登时傻了眼。♀心中疑惑,怎么笙纱纱一碰到眠,便性子大变地护着她,就连眠中毒昏迷之时,也硬是将自己与齐望礼赶走,独自守了整整两日两夜。

听得此话,不仅是柳青芙,连江离本人也是愣了一愣。眠差点摔下床,稳了稳坐正,笙纱纱真是天才,连如此谎话都编得理所当然。祝子渊挑了挑眉:“哦?”上下将他打量一番,才缓缓地说了句:“我怎么不知道,万兽盟何时有了副盟主?”

“新上任的!”笙纱纱掰着指头数,“呃……大概是,三……三十八日前上任的吧。”

“三十八日前?便是一个月,竟有那么久了?看来四海门是愈来愈闭塞了啊,连如此大事都不知道。既是如此,”祝子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肯定的笙纱纱,良久,向着茫然的柳青芙颔了颔首,向外行去,“那二位便安心与我们同行,有副盟主护着,想来这一路,也会平安不少。青芙,你过来,与望礼一起整顿一下门里的探子,侦查能力竟是那么弱了……”

柳青芙一怔,才反应过来祝子渊是在喊她,匆匆与眠道了个歉:“子渊他说话向来如此,望眠姑娘不要介意。还有,眠姑娘的救命之恩,青芙已牢记在心。来日,定当涌泉相报。”在眠略点了点头后,便欲出门,被笙纱纱痴笑着拽住了袖子:“青芙姐姐,看来子渊哥哥是真对你动了心了,赶紧加把劲,抱得男人归!”还双手握拳,仰天虎啸一声,“我是你永远的后盾!上吧,青芙勇士!”

众人皆被逗乐,柳青芙模了模她披着虎皮的脑袋,红着脸笑骂:“你这声虎啸倒是学得不错。”便急急出了门。

***

江离道:“所谓的四海门门主如此嚣张,怕是日后要遭报应。”眼风瞥见眠竟赞同地点了点头,遂大喜,“不过若是等到那日,我相信我会很开心的,定要摆酒设宴,好好庆祝!”

眠嗤笑一声:“为什么要等?你怎么不自己去解决了他?”

江离也嗤笑一声:“需要我出手吗,他方才的模样也已充分说明,已经有人抢在我前头将他好好招待一番了。”

眠这才省起,想着能将祝子渊打成这幅模样的定不是常人,遂问知情人士笙纱纱。笙纱纱絮絮叨叨了一通,说得天花乱坠,才将事情讲了个明白。当然这个明白,只限于眠,江离表示他并没有听懂,于是眠大发善心,将祝子渊的十日之旅与他娓娓道来。

原来这位声名赫赫的四海门门主祝子渊,探查万日荒漠与鬼眼森林统共花了十日时间,这个探查,只是粗略勘察地形,并没有深入。至于为何不深入,哈!想来他也没有这个胆子,毕竟这世上,还未出现在这两处地方来去自如的人呢。前九日皆是顺顺利利,但就在第十日返程的夜晚,有一神秘蒙面人从天而降,二话不说便向他出手,祝子渊大惊,竟是江湖上从未见过的招式!更惊的是,在此人面前,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对方瞬息之间便将他重伤,再不得动弹。但那神秘之人只是拿走了他的地图,并未结果了他,实乃不幸中的万幸。实乃可惜。于是乎,他便九死一生地回到弈县,恰好替柳青芙挡了那小小的直射而来的青烟。幸亏那人并没有杀他之心,所以伤势虽重,却也在各种灵药的调养下缓缓愈合。现下虽然体内仍是一派残破,但只要再休息一日,便可恢复完全。以上,便是他倒霉的十日之旅。

江离愣愣地听完,扶了扶额角:“在讲如此一个……一个悲哀的经历时,照理说应该是很替他担忧,你怎么那么……”他歪着头想了想,似是在找一个合适的词语,“那么大喜过望?”

“我?有吗?”眠一派茫然,转头问笙纱纱,“纱纱,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笙纱纱猛点头:“实在是,颇为明显啊。而且向青芙姐姐射来的青烟明明很是庞大,为何在你口中就变成‘小小’的了呢?”

***

笙纱纱虽然言不达意,但还是有几句话,让眠十分介意。

她说柳青芙自进了四海门,就对祝子渊芳心暗许。也不能说是暗许,因为此事在门里人人皆知,就连江湖上有名的几大帮派也清楚。柳青芙有“冷面芙蓉”之称,却是对“云深灵隐”的祝子渊动了情,此事算是江湖上流传的一桩趣闻。

柳青芙生得美丽,气质又皆是上上之选,可不知祝子渊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愣是看不上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祝子渊甚是自负一人,别说待她谦和有礼了,平日在门里,甚至于与她说一句话都欠奉。弄得柳青芙终日郁郁,也连带着江湖上思慕她的侠士义愤填膺,皆携了武器欲除了祝子渊这个不识货的东西,随后皆是遍体凌伤地回来。如此一来,江湖上的侠士虽仍对祝子渊不满,却再也不敢上前挑战了。

那现下祝子渊怎会是如此一副脉脉深情的模样,分明就是对柳青芙动了情啊。待眠问出这个问题时,笙纱纱也道她十分疑惑,说是不久前的事,也许是终于被柳青芙的一派真心所打动,也许是经历了万日荒漠一战后懂得了真情的可贵。眠不以为然,江离更是讽刺祝子渊绝不是这样的人,恐怕刀架在他脖颈上逼他说爱柳青芙,他估计宁可一死了之。眠遂细细询问她祝子渊是何时转变的,笙纱纱闭目追思了许久,道是在南域的巫祝说柳青芙是最接近神仙之人后,才性情大变的。

未料到祝子渊竟是趋炎附势之人,眠这么想着,隐隐觉得不对,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错。一旁的江离皱眉自语:“祝子渊竟如此心狠,实是毒蝎心肠……”眠欲追问,他却含糊其辞,只道是她听错。

***

“但地图被那蒙面人所夺,不是失了捷径?那些江湖侠士,还愿意听祝子渊指挥吗?”忽想到一个大问题,地图被劫,若被蒙面人捷足先登,取走了醉音琴,一切岂不白搭。

笙纱纱神秘一笑:“这你就不用担心啦。子渊哥哥说他已记住地图上所有内容,对外暂时未透露地图被劫的消息,所以那群笨蛋还是得跟着我们,跟着子渊哥哥!”

江离笑道:“所谓过目不忘?”

“那祝子渊又是如何得到地图的?其他人竟是都没有。”眠了然,怪不得之前让丫鬟去寻浴仙池的地图时,她如此为难,恐这弈县,便只有祝子渊手持一份。还是唯一的一份。说起来,算算时日,今日便是与那丫鬟约定的最后一日,看来晚上还得寻个由头,出去一趟。

“我也不清楚……我问子渊哥哥,他不肯说。可能地图是在哪个商会淘来的?”笙纱纱接道,继而又鼓掌而笑,“子渊哥哥怕自己明日伤还未恢复完全,不能全力以赴,所以明日需要在此再待一日,后日出发!”

“还要待一日?看来我大施拳脚保护你俩弱女子时日又晚了一日,悲哉!”江离望了她片刻,在笙纱纱怒嗔“你才是弱女子!你全家都是弱女子”的吼声中默道,“但我为何觉着你甚是欢喜?”

笙纱纱挠了挠后脑勺,笑容如日头冉冉升起:“因为明日晚上子渊哥哥要在弈县最大的酒楼朝歌楼中摆酒,邀各路英雄豪侠同庆,意喻一路顺风!注意,是来弈县的所有人哦!想想那人挤人的场面,定是热闹非凡啊!我最喜欢凑热闹啦!”

“明晚?”眠和衣下床,江离忙过来搀她,却被她躲开,“我也要去吗?”

“当然啦,大家都得去!”笙纱纱瞥了一眼江离停在半空中的手,“你的毒性已被暂时抑制,短时期内应该不会复发。但是我也不确定它究竟何时会突然发作,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江离猛点头:“是啊,不要总是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窗外天色渐暗,雨滴噼啪打在房檐上,奏出一曲微凉。眠往外行的脚步一顿,心中遽然作痛,怎么到了如今,竟还是不习惯?不禁好笑,她在忘忧谷闭关六百年,日升日落,云起云灭,一直告诉自己忘记,要忘记,日复一日,也以为自己真的忘记了,真的从心底里接受,他已死了的事实。她以为偶尔会想起他,也只是因为想念而已。并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她如此说服自己,终于好受些,也终于可以独自度日。

重入红尘这么些日子,白日里几乎不再想起他,只有到了黑夜,才会偶尔静一静,想着:不久以后,你就会回来陪我了。但其实她心中何尝不害怕,害怕自己寻不到六方神器;害怕即便寻到了,也不能全都集齐;害怕集齐了它们,却不能使他复活……有许多许多的惶恐,许多许多的患得患失,却不能说出来,只能重重地压在心底。那些不为人知的恐惧,与秋风化作刺骨凉意,缠绕着大片大片殷红的罂粟花,带着心脏承受不了的巨大回忆,如长剑一寸一寸,一寸一寸漫入胸膛。

那现在是怎么了?为什么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心就像被针扎过般疼?原来不过是因为,自己心理上接受了,生理上却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惯性地以为,摔跤时他会扶起,受伤时他会医治,难过时他会安慰,还有,独自时他在身边。

半晌,道:“也对,我怎么忘了,”凉风拂过眼睛,偶有湿润之感,她回头粲然一笑,“他是真的不在了。”

床前帷帐微微一晃,笙纱纱望着她的背影发怔,一旁的江离神色隐在飞起的帷帐里,看不甚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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