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小鱼比平时提早了半个时辰起床赶到了店里。最新更新:苦丁香书屋舒悫鹉琻
她仔仔细细地把店里打扫了一遍,桌子凳子,柜台台面都擦得干干净净。
刘元晋来的时候,她正站在杌凳子上踮着脚,伸长手擦挂着的竹匾,凳子不高,她踮得只剩脚尖点在了凳子上,身子不住地晃。
刘元晋觉得她就快要摔下来了,慌忙喊:“小鱼,小心。”
夏小鱼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脚下不稳,凳子边着了力往侧里一翻,身体大力一晃,这下真的倒了下来,刘元晋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她钕。
夏小鱼半边身体全扑进了他怀里,刘元晋从没有和女子这么亲密接触,而且对方还是夏小鱼……
她忙了一早,早就出了薄汗,春衫单薄,热腾腾的气息透出来,顿时把刘元晋的脸蒸得通红如同笼屈里的螃蟹,一颗心跳得如同擂鼓。
偏偏夏小鱼懵然不觉,从他怀里直起身来,一手按着自己的腰,一手指着他,苦着脸皱眉抱怨:“大哥,你能不能不要吓人啊,你这样我没摔死也被你吓死啦……凄”
怀里蓦然失重的感觉让书生有些怅然若失,他不敢再多想下去,陪笑道:“我来吧,我来。”
“也好啊,你来吧。”夏小鱼揉着腰把抹布扔到了他手里,“今天周家老太太说要来照顾咱们的生意,这可是太好机会,要好好准备准备。”
“哦?周家老太太?就是才随周家老爷回乡的那位。”刘元晋找回来些常态,把杌凳摆摆好,边往上站边道,“你下次去里屋拿个高点的凳子,也比这杌凳稳当。”
“我图着方便,懒得进去拿了。”夏小鱼做了个怪相,又接着说周老太太的事,“我听人说,周老太太可了不得了,能文能武,以前随着她家老爷子南征北战,还当过先锋做过将军呢。老爷子过世以后,她就随着周家大老爷住在京城,见过的听过的吃过的,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她肯来光顾咱们的店子,那对咱们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呢,这样的免费头条宣传,求也求不来,当然要好好准备,一定要好好准备!”夏小鱼说得心潮澎湃,意气风发,几乎象要咬牙切齿了,她习惯性的拍了拍正在往杌凳上站的刘元晋的肩,“呆子,我们要发了!”
“免费头条宣传……”刘元晋正在心里研究这个词的意思,夏小鱼手拍在了肩上,他不免又是一阵急促心跳,刚踩上去的一只脚差点把凳子踩翻,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夏小鱼道:“小鱼,你去别处忙吧,这里我来就好……”
今天早晨,离她太近了实在不安全,要不就是自己神思飘忽,要不就是她不计嫌的动作惹人遐想,他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哦,好啊,我去准备点好看的餐碟。”夏小鱼风一样地往厨房后面跑去,刘元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站上凳子,开始擦那块竹匾。
抬手正抹在竹匾上角,一条青色小鱼对上了眼晴,如同活了一般,摇头摆尾,刘元晋心里猛然又急促地跳了一跳,抹布一下子罩在鱼头上,这才平了心静了气。
“元晋,我记得你还留了一套梅兰竹的画签在店里啊,怎么我找不到了?”夏小鱼在里间大声喊。
“在壁橱的右边,第三格,用盒子装着的。”刘元晋边强作镇静地答话,边心虚地松开蒙住小青鱼的抹布,目不斜视地去擦其他地方。
“我拿大哥做的这个匣子装一套‘君子一品’给周老太太。”夏小鱼走出来,把手里的竹编小匣子拿给刘元晋看。
“这不是青山送来的样子嘛,你不是说还要改一改盖子上的花纹样式,就拿这个送?”刘元晋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竹匣子,边说边下了杌凳,拿抹布把杌凳擦擦干净。
“没办法啦,死马当作活马医,呸呸,什么死马啊,不是死马,是……”她歪头蹙眉苦想成语,“是……”
“退而求其次……”刘元晋笑着摇摇头替她说了出……
她原本是个鬼精灵,能说会道,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可是偏偏有时候又会很傻地发慒,快嘴说些好笑的话,这个时候的她显得与平时不同,非常的可爱。
刘元晋感觉到自己一直在不由自主地微笑的时候,有些无计可施地想,今天这个早晨自己注定无药可救了。
“对,退而求其次,元晋,你就是我这店
里的大才子,你太有才了……”夏小鱼很狗腿地大力奉承。
这个店子现如今就两个人,除了你就是我……刘元晋很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她捧人的捧得不遗余力的时候,那绝对是没有什么好事的……
刘元晋对此有深切的认知,他面色淡定地往厨房方向走,走过她的身边,淡然地问:“又有什么事?”
“你放在橱里的那一套签偏少了梅,我昨天在宴上有听说周老太太的闺名里有个梅字,你抓紧时间再画一个呗……”夏小鱼满脸谄媚的笑容,一看他开火门起火,连忙上前去,伸手去拿火摺子,“我来,我来……”
“行了,”刘元晋推开她的手,“还是我来,你把点心上笼蒸好,完了以后我再画,很快的,又不是什么大家大派,还要焚香净手,才能下笔,几笔就画好了,先忙正事儿。”
“哦,”夏小鱼转了身走了一步又回转过来,很严肃地对刘元晋说,“这也是正事儿,不能马虎的,这关系到我们店的未来发展,知道吗?”
“好,好,”刘元晋无奈地点头,“我会很认真的。”
开店门的时候,夏小鱼就催着刘元晋去画书画签,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招呼生意。等刘元晋出来时,夏小鱼正心神不宁地看着街对面,几个买点心的客人站在柜台前,排前的一个喊了她半天,她也没反应。
那客人有些不耐烦了,刘元晋连忙笑着迎上去:“您要买什么?”
“给我四个桂花白糖糕。”
刘元晋忙从夏小鱼手里拿过竹夹子,夹了四个桂花白糖糕装好递过去,那客人接过纸包,嘀咕了一句:“这老板,发什么呆啊,生意也不做了。”
刘元晋一边招呼后面的客人,一边低声喊夏小鱼:“小鱼,小鱼……”
夏小鱼猛然醒转,转头看了刘元晋一眼,又转回头去,目光仍然落在街对面的街角转弯处,刘元晋顺着夏小鱼的目光看过去,那里站着一个女人,穿着蓝布衫子,静静地看着这边。
夏小鱼心里翻腾着,犹豫着是不是该先出声招呼一声,可是她害怕,第一次这么害怕,心虚虚地挂在半空,害怕自己喊了,那人却对自己不假辞色,那样,只会让自己更难过更伤心。
这么久不见,她憔悴了,夏小鱼有些近乎贪婪地看着那张脸,算起来已经快一年多了,这么长的时间,这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个养育了自己十四年的妇人,突然之间苍老了许多。
见到她,夏小鱼才发现,在内心深处,这个妇人对自己有着多么不同寻常的意义,在她的面前,夏小鱼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一不经意,泪水就模糊了眼睛。
刘元晋明白了,虽然他不认识满哥女乃女乃,却多少知道夏小鱼在回到夏家之前都一直生活在楚家,能给夏小鱼带来这么大的冲击,让夏小鱼表现得如此异常的,肯定对她极其重要的人,不用多想,这个气度雍然的中年妇人,肯定就是容华楼的老板,大家都尊一声满哥女乃女乃的楚氏了。
是不是由自己来开个头,把满哥女乃女乃请进店子里来?这样夏小鱼就不用担心满哥女乃女乃不搭理她了。
刘元晋正在想的时候,满哥女乃女乃已经由街对面缓缓走了过来,刘元晋侧头看了一眼夏小鱼,夏小鱼鼻翼微微扇动,长长的睫毛上已经沾上了泪水,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呼吸不正常地时缓时急,刘元晋心里仿佛被什么扯住了,紧紧地有一点点痛。
时间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满哥女乃女乃走到了面前。
“鱼丫头,好久不见了。”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暖,“你长高了呢。”
“女乃女乃……”夏小鱼声音哑哑地喃喃道,更象是在自言自语一样。
刘元晋连忙上前道:“是满哥女乃女乃吧?我叫刘元晋,在这家店里帮工的,你坐这边吧。”他把满哥女乃女乃往旁边的桌子让,“店子小,里面挤,您将就着在这里坐坐吧。”
“不了,我就是来看看就走的……不用客气了,刘公子,”满哥女乃女乃对刘元晋温和地笑笑,“我有点事问问小鱼,问完就得走,家里还忙着呢。”
“哦,哦,那您请便,”刘元晋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走到夏小鱼身边,轻轻碰碰她的胳膊,“小鱼,满哥女乃女乃说有话跟你说。”
夏小鱼打了个
激灵,象是从梦中清醒才看到满哥女乃女乃一样,怔了那么几秒,脸上赔着笑,走到了满哥女乃女乃面前:“女乃女乃,你找我有事?”
她的语气象对待其他客人一样周到客气,满哥女乃女乃笑了笑:“一是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你新店开张,我也没来恭喜,所以今天特意来补上。另外,还有一件事……”
“您说。”夏小鱼心里有些忐忑不安,预感到满哥女乃女乃要说的另一件事一定与楚满哥有关。
果然,满哥女乃女乃叹了一口气道:“满哥连着两天没有回家,我想问问他有没有到你店里来过?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去过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他,也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所以,想问问你知道吗。”
看起来孙贵很守信,没有把楚满哥送邢雅云回去的事说出去,这件事关系到邢雅云的名誉,那天夏小鱼和孙贵分手的时候就叮嘱他回去不要乱说,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满哥哥……不,满哥他没有来过。”夏小鱼昧着良心说道。
“是吗?你们从小是很要好的,他什么事都不会瞒你,我还以为……”满哥女乃女乃一脸失望的表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次,他到底去哪儿了?什么也没说,以前至少会留句话给我……”
她自言自语的念叨着,整个人仿佛突然间苍老了十岁,背也弯了下去,声音象风中的残叶地微微抖动:“既然这样,我再到别处去找找吧,总要找到他,知道他在哪儿,才好放心。”
“你们忙着啊,我先告辞了。”满哥女乃女乃对夏小鱼勉强涩涩地笑了笑,又跟刘元晋打了声招呼,颤微微地转身走了出去。
“女乃女乃……”夏小鱼忍不住出声喊住了满哥女乃女乃,她想把楚满哥的去向向满哥女乃妈合盘托出,没什么大不了的,女乃女乃是一个心地宽厚仁慈与人为善的好人,不会有问题的。
满哥女乃女乃停下来,还未转过身,就听见不远处笑声朗朗,周老太太带着好几个人向这边边走边笑着招呼:“小鱼丫头,老女乃女乃我可真的来了哦。”
满哥女乃女乃看到这情形立刻转身微微低了头,匆匆往刚才来的那个街角方向走,夏小鱼想招呼她坐下等等时,她已经走出很远了。
这时,周老太太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店门前,周老太太仰头看着店面上的竹匾笑道:“好雅致的招牌,小鱼儿就是心思活动,连个招牌也做得和别人两样,嗯,”她连连点头,“‘谷香’很好听。”跟在她身后的两个打扮华丽的两个女子应和着:“是啊,真的很不错。”
夏小鱼满月复无奈地从满哥女乃女乃的背影上收回了目光,转过头堆出笑脸来招呼周老太太:“老女乃女乃真的来了,小鱼的店子可是蓬荜增辉啦。老女乃女乃,您先请坐,我这就把给您准备的糕点摆上来。”
“哦,还有专门给我做的吗?小鱼你可太客气啦,老女乃女乃就想着,到你这儿随便吃几口,解解馋就足够了,哪能让你还专程地准备一场。”周老太太边坐下来边说道。
“当然要准备啦,老女乃女乃,你就是我的宣传大使,我当然要好好地招待你啦。”夏小鱼一边把桌子又抹了一次,一边笑着说。
“宣传大使,是个什么?”周老太太疑惑不解。
“宣传大使么……就好比是……”小鱼想了想,解释道,“就好比是,一本好经要有道行高深和尚宣讲,才能深入人心一样……大概就是这样吧……”
“啊?按你这话里的意思,我岂不是成了那念经和尚?”周老太太朗声大笑,“哎呀,这小鱼丫头啊……”
她身后的几个人也都笑了起,唯有一个凝神看着刚才满哥女乃女乃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就象完全没看到和听到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样,夏小鱼认出来这妇人正是那天在宴会上的那位卢氏夫人。
夏小鱼有些疑惑,她一直盯着满哥女乃女乃离开的方向,难道是认得满哥女乃女乃?她眼神中那道阴冷的光芒,令人心生寒意。夏小鱼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人家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你的点心好,再偏的地方也有人肯来,哪里还需要我这个和尚来念经哪。”周老太太打趣道。
“酒香是不怕巷子深,可是要是那巷子能浅点,卖酒的那也得乐翻了啊。”夏小鱼俏皮地答道。
“哈哈,哎哟,我就喜欢你这机灵劲儿,”周老太太边笑边对还站在旁边的几个女子道,“你们看见了吧,和她说话就是让我这么乐呵。”说着她招呼三个人坐下来,“”
“燕儿,娟儿,君儿,你们也坐下来吧,这凳子虽不比家里,但是这儿啊,我光坐着就觉得开心!”
那个卢氏挨着周老太太右手坐了下来,另外两个一个坐在老太太对面,一个坐了老太太的左手的位置。
卢氏坐下来垂着眸不着声,也没和旁边的人说话,夏小鱼端茶过去的时候,看见她俯身靠近了周老太太,低声道:“我好象看见……”后面的话,夏小鱼没有听真切。
周老太太的眼神闪了闪,半晌道:“今天先不要说这个了。”然后便转了头对夏小鱼笑道:“是什么茶,这么远我就闻到香了。”
“呵,老太太,这是望云山上的浮白茶,是绝对的好茶呢。不信你试试。”
老太太端起茶看了看,又放在鼻端,闻了闻,微微阖目,点点头:“嗯,好茶。”
她先啜了一口,又对身边的几个女子笑道“你们也尝尝。真的很好。”
坐在老太太对面的黄衫妇人笑道:“这茶具不错,茶托也编得好。”
“哟,你看我”老太太突然想起来还没有给夏小鱼介绍自己身边一同前来的人,笑着用手点点自己的头,“哎哟,你看我一闻到你的点心香茶香,竟然连礼数都不知道了。来,小鱼,给你介绍,对面这个是我家的大孙媳妇,你可以称她娟儿姐姐,这一个是我的孙女儿和你也差不多大,她大名叫兰君,你就叫她君儿好了,嗯,这位你应该见过了,卢夫人。”
夏小鱼一一跟三个人打了招呼,此时刘元晋已经把糕点端了出来,夏小鱼接过来放在了桌上,只是两个小碟,一碟是四色的“君子一品”,一碟是绿意欲滴的“垂绿”,夏小鱼笑道:“做这两种点心要耗些时间,所以这两天都停了没做,这是特意给老女乃女乃您们准备的。”
“是吗?你这么费心,那我可要好好尝尝。”周老太太拿起筷子来,伸向碟中的点心,突然问,“小鱼啊,你这个君子一品,有什么说道吗?这几种颜色又有什么不同?”
“所谓君子一品,就是梅,兰,竹,菊四样,小鱼用了这四种原料做成,白中带红者为梅,素白为兰,碧绿为竹,浅黄为菊,做成四色一组,称为君子一品。”
“啊,想不到点心也能做得这样有意境,真是有趣。”周兰君啧啧称赞,“颜色也很好看呢。”
“可是这绿色的点心,真的是以竹为原料吗,难道不会有涩味么?”周老太太突然发问道。
“老太太真是心思清明的,的确,小鱼取了巧,多加了艾草汁,少用了竹叶也并未用笋汁,只是取其色而已。”夏小鱼笑着回答。
“好,好,你这才是心思灵巧呢。我先来试试,想来味道一定很不错。”周老太太夹起一块“梅”糕往嘴里送去。
她还没送到嘴边,就听见有人吵吵嚷嚷地奔了过来:“大家快来看看,看看这点心店里卖的点心,居然有苍蝇在里面!真是太恶心啦!”
“大家千万不要吃啊,这家店是黑心点,吃了她家的东西拉肚子是小事,要是中了毒可就来不及了。”
顿时一群人拥到了夏小鱼的店门前,坐着的周老太太等四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周老太太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整条街都被这声音吵得沸腾了起来,除了买点心的人,还有许多路人都聚集了过来围在“谷香”的门口,指指点点,怀着不同的心情围观这场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