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一个月圆之夜,易玲趴在窗台上仰望天空。月亮很大很圆,可是,却看不到那颗最亮的星星。在易玲的想像中,那颗最闪亮的星星,便是母亲温柔明亮的眼睛。她没有任何关于母亲的印象,因为听伯父说连他也没有见过母亲,就连母亲的相片都没有一张。
尽管家里也没有父亲的相片,可听伯父说父亲跟他长得很像。所以,这么多年来,在她的心里,伯父便是她的父亲了。
只是,她常常会想象母亲的容貌,母亲一定长得很美吧!母亲的手一定柔软而又温暖吧!她沉浸在对母亲的遐想中……
弯下腰,从床底扒拉出那个蒙着灰尘已落锁多年的木头盒子,再从柜子抽屉的最底层掏出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小心地清理掉盒子上面的灰尘,然后不带一丝情绪“咔”地一声打开来。
曾经以为,她再也不会打开这个盒子了,因为她害怕心痛的感觉。曾经,她被那个名叫林子凯的男人伤得遍体鳞伤,而这个尘封多年的盒子里,锁着的便是她和他全部的记忆。
她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整理好,然后用打火机把它们点燃,她淡然地看着它们渐渐地化成了一堆灰烬。此刻,她的心里没有爱也没有了恨,曾经,在她那般伤心欲绝的时候,她也舍不得将它们付之一炬,可是今天,她却能这般平静,没有一丝的留恋和犹豫。
只因为她已经明白,那个叫林子凯的男人,只是她在那个错的时候遇到的那个错的人!如今,那个男人已经激不起她一丝的情绪。
拿起这只已经有些黯淡无光的银手镯看了看,这手镯,据说是她父母留给她的唯一的遗物,镯子原本是一对的,可是高三那年,不小心丢了一只,就丢在学校后面的小山上。
后来等她回头去找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当时她的眼圈就红了。那时,林子凯还嘲笑她:“那么老土的银手镯,只有你会拿它当宝一样!”她记得她听了他的话后,一直都很生气,一连好几天都没有理他。
再后来,高中毕业时的那个暑假,她便将它和那些相片,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统统都锁紧了那个木头箱子里。……
伯父已经睡了。易玲找来刷子,再弄了一些牙膏,然后细心地进行清洗,很快,镯子又变成了耀眼的白。拿块干毛巾轻轻地把它擦干净,易玲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镯子内侧那个清晰的荷花图案,她并不知道这个荷花图案有什么意义,只是觉得那荷花看起来栩栩如生、淡雅别致。
将镯子戴在手上,手腕处立刻一片冰凉的触感。看看天上的那轮圆月,月亮似乎也朦胧了许多,显然没有了之前的皎洁明亮。难道月亮也困了?易玲打了一个哈欠,一阵睡意袭来……
睡梦中,易玲看见母亲微笑着向她走来,一身白裙飘然若仙。果然如她想象的那般,母亲有着绝美的容颜,尤其是那双温柔明亮的眼睛。母亲的手轻轻地抚模着她的脸颊,那感觉有说不出的温暖和舒坦。
“妈妈!”易玲一边嘟哝着,一边伸出手想要握住母亲那柔若无骨的手。
母亲突然定定地盯着她手上那只银光闪闪的手镯,一脸哀怨的神情。
泪水渐渐地在母亲的眼中积攒着,接着,泪滴便簌簌地落下。
易玲有些惊慌失措,她想要帮母亲擦干脸上的泪水,可母亲却瞬间飘身后退了几步,只是,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易玲手上的银镯子,那表情,有说不出的诡异!
突然,母亲脸上滚落的泪珠变成了触目惊心的恐怖的血红色,母亲的脸看起来十分的骇人。
“啊!”易玲失声大叫。
只听到母亲悠悠地叹息一声,那声叹息中有说不出的沉痛和无奈,一转眼,母亲便消失不见了。
“妈妈!”易玲流着泪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四处张望。
一连串“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玲子!玲子!”是伯父易建强焦急的呼喊声。
易玲终于惊醒了,伸手一模,脸上有泪,身上有汗,刚才也只不过是梦一场。
“玲子!玲子你没事吧?”焦急的询问声伴随着“咚咚”的敲门声。
易玲下床开了灯,拖着有些疲软的身体开了门。
“刚才你怎么了?没事吧?”易建强一边紧张地问一边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和担忧的神情,易玲很感动也很内疚,她努力地扯起一抹笑容,“没事!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已。伯父你去睡吧!”
“真的没事?”
易建强不放心地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她手腕处的银镯子上,看着那一圈耀眼的白,他若有所思地叹息了一声,最后,他模了模她的头,“早点睡吧,明天你还要赶路呢!”
易玲点点头,“嗯,你也去休息吧!”
窗外,月亮已经悄悄地躲进了云层里,仿佛是不忍心窥探这人世界的纷纷扰扰。初秋的夜风带着阵阵的凉意,易玲单薄的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想起方才的梦境,梦里母亲的温柔和慈爱是那样的真实。模模自己的脸颊,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余温。
当母亲看见这银手镯时,为什么会是那样的表情?母亲的泪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恐怖的血一样的颜色?易玲有些百思不解,心里久久都无法平静。
罢了,想不通就别去想了!只不过是一场梦境而已,梦里的东西本来就是虚幻的,又怎么能当真呢?!一切只不过都是因为自己心底的那份对母爱的渴望而已,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夜已深沉,这个时候的夏宇豪应该早已酣然入睡了吧。白天的时候,他没有提前跟她打招呼,竟然自作主张地跟伯父通了电话,尽管事后伯父一个劲地夸他懂事、有礼貌,还乐呵呵地邀请他到家里来玩,可是这种“先入为主”的做法却仍然让她有些小小的不满。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伯父的号码,偷偷地存到了他自己的手机上。
也不知道他到底跟伯父嘀咕了些什么,看伯父那副欣慰的表情,似乎是恨不得立马就让夏宇豪娶了她似的。这男人,真正的是巧舌如簧呀!
易玲不满地撇撇嘴,心底却是满满的幸福。……
******
夜深人静,易建强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二十多年了,易玲终于长大了,很快,她就会为□□为人母。他,终于不用再为她操心了。那个年轻的男人,会给她一双宽厚的肩膀和有力的双手,会为她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尽管素未谋面,可是直觉上,他却觉得那个叫夏宇豪的,一定会是一个可靠的男人。
丫头,你看见了吗?你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她遗传了你的美丽和善良,无论在哪里,她永远都散发着熠熠的光芒,你一定要保佑她,并且祝福她,让她能有一个真心疼她的爱人,让她能有快乐无忧的生活!
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这些年,虽然有些苦和累,可是更多的却是玲子带给我的喜悦和骄傲。看着她,我就会想起当年那个爱对着我撒娇和使性子的精灵一般的小女孩,会想起当年那个在一片花海中翩翩起舞的美少女。
曾经,我以为你会一直让我陪着你到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可是,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当你坦然地唤我一声“哥哥”的时候,我的心里如同掀起一阵狂涛巨浪,过了许久,我才能正视自己,才能慢慢地尝试着进入“哥哥”这个角色。
在你人生的最后一刻,你能够想到将玲子交给我,足以证明你对我这个“哥哥”的信赖!今天,我亦无比的自豪,因为我终于不负所托,我完全能够担当得起你的那一声“哥哥”!……
往事历历在目,当她在电话中平静地将玲子托付给他的时候,他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不停地问她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可她却什么也不肯说,只说将来她的女儿就随他姓,还说如果日后玲子问起有关身世的事,让他千万别告诉玲子有关她的一切,就当这世上,从来都不曾有过她的存在。
他问她,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人?是不是受到了某种威胁?可她却说,如果他是真心为她好,如果他是打心眼里疼惜她的女儿,那么,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希望他不要去追究事情的蛛丝马迹和来龙去脉,他唯一要做的,便是抱着她的女儿远离那个城市。
那种愈来愈浓烈的死亡的气息,让他的心脏不堪重负。
当他心急火燎匆匆忙忙赶到的时候,她正站在楼顶背对着他,那一身飘逸的白裙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一种刺骨的冰凉。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苍白的脸上是平静而又决绝的浅笑,在他还来不及伸出手去拉她一把的时候,她便一个纵身跳下,白色的身影犹如一朵清冷的雪莲花,还来不及绽放出最美的颜色,却在那个细雨飘飞的夜晚选择了那样一种残忍的凋零方式。
他哆嗦着,恐惧和心痛的感觉压得他几乎连呼吸也不会了。……
当他从那种窒息的感觉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跌跌撞撞地推开了那扇门。房间里空空荡荡的,看得出来,她已经将自己在这里留下的痕迹擦拭得一干二净,只有那张床上,还躺着一个熟睡中的小婴儿,他急忙上前将婴儿裹好并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不经意地,他碰落了一旁的枕头,枕头底下那对银光闪闪的手镯吸引了他的目光,没有一丝犹豫的,他将那对手镯一同带走了。
趁着浓浓的夜色,他抱着婴儿匆匆逃离了那个城市。后来他又带着一家大小几度迁徙,只为了她临终前的那些托付。
当易玲渐渐长大,便好奇地追问起自己的身世,他便精心准备了一大堆善意的谎言,只为了让她能够在他的精心呵护下快乐无忧地长大。那个林子凯,是她成长岁月中一道醒目的伤痕,也因此而差点毁掉了她的人生。
后来,鬼使神差的,易玲大学毕业后,却毅然选择了去那座城市工作,那么多的地方她不选,却偏偏就选择了当年他抱着她匆匆逃离的那个城市,这让他有些始料未及!难道说,一切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如今,她有了那个疼她爱她的男人,他唯一能够做的,便是盼望着她从此能够一路顺风顺水,盼望着她能够每天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
一大早的,易玲便准备了一桌丰富的早餐。直到她去敲门,易建强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床上爬起来,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像是一夜未眠的样子。
她试探着问道:“伯父,昨晚你睡得不够好?要不你吃完早餐再睡会。今天你就别去摆摊做生意了。”
易建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了一声“好”,当他一眼看到她手腕上的那个银手镯时,不由地蹙起了眉头。
他想了想,然后尽量以一种自然平稳的语调说道:“那镯子,是你父母留给你的唯一的一件遗物了,不要整天戴在手上,免得又弄丢了。最好是把它放在箱子里好好地保存着,想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如果这一只又掉了,那便是天大的不孝了!”
“哦!”易玲慌忙将镯子除下来放在了贴身的衣袋里,并小心地拉好了衣袋的拉链。
易建强洗漱好,便安然地坐下来吃早餐,看了一眼易玲指间的钻戒,他说:“那个夏宇豪,好像还不错!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瞧瞧?”
易玲的脸忽地一下就红了,她嗫嚅道:“嗯,尽快吧。”
看着她害羞的样子,易建强笑着说:“有什么好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姐马上就要结婚了,等办完她的,就该轮到你了。你姐的婚礼不用我替她操心,她现在有点小钱,眼界就更高了,干个什么都喜欢挥霍浪费!这些年,我也攒了一些钱,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一样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可也不能让人家小瞧了我老易家的二女儿!”
易玲垂下头,眼底有泪光闪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