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楚悦跟着江夏王离开大厅,独留龙希宁一人。
他静静看着二人离去,一句话也没说。
夏楚悦能够看出现在的局势,身为龙兰最优秀的皇子,龙希宁只会看得更加透彻。
他需要江夏王的携助,江夏王同样需要他的支持。他们的联手,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只要不是傻瓜,都知道怎么选择。
没错,江夏王的护犊超出了他的预料,可是哪个男人最看重的不是权势?他相信江夏王也不会例外。
唇角微微翘起,他的手伸向放在桌上的茶杯,在碰到杯壁的时候忽然顿住,上次在江夏王府不美好的回忆突如其来,他顿时失去饮茶的兴趣,遂起身背着手踱步到大厅外面,看着外面飞扬的白雪,静静出神。
而此时,在另一个房间中,江夏王满脸怒气,长得威武不凡的他此刻就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子,充斥着一股让人畏惧的威势。
夏楚悦却不害怕,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爹,喝杯茶消消气,气坏了吃亏的是自己。”
看着秀外慧中的懂事女儿,江夏王纵然有气,也不会冲她发出来,他重重叹气一声,接过茶杯,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另一只手拍了拍夏楚悦的肩膀:“找个地方坐。”
说着,他自己也坐到了一张长背椅上。
夏楚悦顺从地坐下来,“其实去宁王府也没什么,不过几天而已,就当外出游玩,爹何必为此得罪宁王?”
“唉。”江夏王盯着夏楚悦看了好半晌,才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一刻,他只是个女儿的父亲,不再是战神大将军,也不是威震天下的江夏王爷。
夏楚悦看得出江夏王有话要说,便没有出声,等着他开口。
没过多久,江夏王果然主动开了口。
“我怕你这一去他再也不放你出来。”
“怎么会?”夏楚悦讶异,不知道江夏王怎么会如此想。
江夏王瞳眸微沉,脸上浮现一丝复杂的神色,“是爹对不住你。”
夏楚悦闻言愣住。
“要是爹知道龙希宁是那样一个人,绝对不会答应把你许给他。”江夏王眼里尽是自责之意。
“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夏楚悦听得一头雾水,莫非这其中有什么缘由不成?
江夏王稍稍撇开视线,幽幽地讲出埋在心中多年的秘密。
他的话和皇帝告诉龙希宁的差不多,当年夏楚悦和龙希宁订婚,是皇帝的意思。而以江夏王的聪明,自然明白皇帝的忌惮。那时候,他一心要效忠皇帝,保家卫国,虽然不喜欢皇帝的擅自主张,却没有、也不能去拒绝皇帝的提议。
当然,他会答应,不仅于此。
那时龙希宁年纪小小便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成熟和机智,江夏王相信龙希宁不会是个平庸之辈。他的女儿,自然不能嫁给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加之龙希宁只是皇子而不是太子,也不是嫡长子,即便夏楚悦嫁给龙希宁,将来也不会被困在皇宫,和后宫无数女人争宠,只要龙希宁对她好,那这便是一段好姻缘。
然而,他消失七年之久,再回来,已经物是人非。
当年他看好的小少年,不仅不善待他的女儿,反而处处刁难她,置她于险境,将她逼至绝境。
而这个男人,却是他曾经点头同意的!
要不然他的宝贝女儿也不会在他不在的时候受到那么多的痛苦,说来都是他的错。要是当年他能够鼓起勇气拒绝皇上的提议,又或者慧眼识珠,也不到于有今天的局面。
他现在担心的不只是女儿会不会受苦,更担心的是她的安危。
时间是把杀猪刀,曾经皇帝对他信任有加,现在皇帝保留着几分信任,他不敢保证。十有**,他的女儿会成为他们的人质,用来牵制他。并非他有谋逆之心,只是他不愿女儿被放到那样的位置上,随时有被夺走生命的危险。
静静听完江夏王的陈述,夏楚悦沉默了许久。
“丫头,是爹对不住你。”江夏王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心脏微缩,止不住的疼。
“爹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夏楚悦轻轻摇头,江夏王的做法再正常不过,要是换了个女人,比如前身,只会高兴自己能嫁给京城万千少女梦寐以求的男人。作为异世人,霸占着前身的一切,她更没有理由去责怪江夏王的所作所为。
设身处地想一想,那时江夏王功高盖主,为君者不可避免忌惮于他,联姻是再好不过的办法,如果不是龙希宁对她太渣,这一切说不上完美,但也很好。从根本上来说,江夏王真的是个很好的父亲。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有几人能够做到江夏王这样?甚至为了她不被欺负,都不曾再娶过一妻一妾,其良苦用心可想而知。
见女儿如此懂事,江夏王心里酸酸胀胀的,更加愧疚。
夏楚悦此刻却没有太多时间伤春悲秋,知道她为何会嫁给龙希宁后,她感到了迫切的压力,此刻才明白,自己想要和龙希宁月兑离关系几乎不可能,皇帝连龙希宁的婚姻大事都可以牺牲,怎么可能会让她离开宁王府。
难怪她做过那么多错事,皇帝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饶了她,不是她面子,也不是皇帝心善,都是冲着她父亲手中的夏王令来的!
可是那又怎样?皇帝已收回圣旨,她与龙希宁要合要离,皇帝再无权干涉,即便干涉,也失去了那一道圣旨的威力。君无戏言,皇帝已经戏过一次,岂可再戏。除非他真的不顾脸面。
然而想到这一点,夏楚悦的心又沉了沉,皇帝为了江山社稷,在世人面前伪装成昏庸无道那么多年,他会在乎那点脸面?
“爹,夏王令……”
“夏王令丢了。”江夏王给出的答案让夏楚悦大吃一惊。
“如果不是夏王令丢失,为父早就将其交予皇上,换回你的自由。”江夏王声音低落,撇开眼不敢看她。
爹竟愿意用夏王令换她的自由?
夏楚悦愣怔住,她从来没想过江夏王竟然愿意为了她舍弃那支能抵御千军万马的夏家军。
可是老天存心戏弄他们吗?丢了,竟然丢了!
她的唇瓣有些干,动了动:“会不会已经被皇上派人盗走了?”
江夏王抬眉瞟她一眼,声音浸着几分苦涩:“在当年那场战役中丢失的,我不知道最后是被皇上的人捡走了还是被别人捡走,又或者仍遗失有某个角落。”
夏楚悦眸子凝住,战场混乱,江夏王又昏迷了那么长时间,夏王令要是在那个时候丢失,真的很难找回来。
一时间,室内静寂无声。
二人皆沉默着。
许久,夏楚悦缓慢道:“没有夏王令,夏家军只会听从爹的。”
江夏王凝重地“嗯”了一声。
夏楚悦哑然,心里颇不是滋味。
没有夏王令,江夏王便是夏王令,这样一张人形军令在旁,皇帝就算卧榻也无法安眠吧。
要是她在除夕国宴上将龙希宁休了,皇帝会怎么想?恐怕会以为他们有异心,然后……
几乎可以猜测得到她休夫之后将面临的后果,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可以不在乎,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夏王受到牵连,从人人敬仰的战神王爷,变成一个全国人人喊打的逆贼。
那样的滋味,她自己受过一次,知道有多难受,江夏王一生戎马,要是最后因为此污名而亡,必然遗憾终生。
可她难道要因此被困在宁王府一辈子吗?
她不甘心!
她在异世努力了那么久,不就是要早日摆月兑“宁王妃”这个包袱吗?难道她这辈子都逃不掉?
江夏王明显察觉到夏楚悦情绪上的变化,他横眉怒道:“我现在就去把那小子赶出王府!”
“爹——”夏楚悦立即起身拉住他,“现在惹恼他,不仅对我们无益,反而会给自己增加麻烦。”
聪明如江夏王岂会不明白,可是看到自家女儿如此委屈,他却无能为力,那种憋屈感,让他恨不得立刻杀了龙希宁以泄愤。
“他现在是您的女婿,不管怎么说,都要给您几分面子,您如果能够态度好一点,想来他也不能不顾您的感受。”夏楚悦一边说服一边观察江夏王的神情,见他表情动容,接着道,“国宴前,我不会回宁王府的。”
江夏王本以为夏楚悦会屈服,然后跟龙希宁回去,听到相反的回答,不由一愣,“你有什么想法?”
“先把龙希宁糊弄走再说。”夏楚悦担心龙希宁等久心情不佳,那么说话的时候就会更不好沟通。
果然,两人回到大厅中,龙希宁看到江夏王态度的变化先是讶异地挑挑眉,然后态度也温和了些,不再盛气凌人,咄咄逼人。
听说夏楚悦想陪江夏王,在江夏王府再呆三日,等国宴之时直接和江夏王一同入宫。
龙希宁沉思片刻,答应了夏楚悦的请求。
说到底,他不想和江夏王父女闹僵。最近几日他忙得脚不沾地,今日特意过来,已耽误不少时间,即便夏楚悦回到宁王府,他也不可能有时间和她相处。只要她肯回去,那么一切好说。
丝毫不知夏楚悦心中策划着什么的龙希宁,聊了两句,就告辞离开了江夏王府。
江夏王则迫不及待地寻问夏楚悦心中的打算。
夏楚悦心里已有了一个模糊的雏形,和离,她势在必行。但要怎么做到和离却又不会给江夏王府带来杀身之祸,却是首要需克服的难题,一个大大的难题。
“爹,皇帝应该不知道夏王令丢掉了吧?”
“自然不知。”江夏王回道。
“那就好。”夏楚悦勾起唇角,“不知道那夏王令是谁所制,爹可记夏王令的样子,有多少人见过夏王令?”
江夏王一听立即明白过来:“你想伪造夏王令?”
夏楚悦没回答,但她的表情已经是最好的说明。
江夏王本以为她有什么办法,知道她的想法后不免失望,“如果你想伪造夏王令,那么早点放弃吧。夏王令岂是能够轻易模仿的?”
能够号召千军万马的令牌,当然不可能被轻易复制,夏楚悦又岂会不明白这一点。可是不试一试就说不行,那又凭什么解决问题?
看到夏楚悦坚持,江夏王只好将她想知道的一切告诉她。
打制夏王令的人在当年已被处死,而制造夏王令的材质是玄铁,即天外飞来的陨石,比最稀有的金属更加稀有。倒是夏王令的样子,尽管丢失那么多年,江夏王依然记得一清二楚,包括上面的纹理细痕,没有人比掌握着夏王令的他更清楚。
看着江夏王画在纸上的夏王令,夏楚悦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父亲了解太少。
能文能武,她的父亲,还真是个惊才绝艳的男人呢。
自己的画功和他的一比,简直惨不忍睹。
毫不知晓夏楚悦此刻心中的想法,江夏王警告她:“丫头,你可别乱来,伪造夏王令若被人知道,你的小脑袋瓜子可就得身体分家。”
“放心吧,我很珍惜自己的小命。”夏楚悦模了模自己的脖子。
闻言江夏王虎目一瞪:“放心?你让为父怎么放心?偷挖地道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真真是胆大包天,杀头大罪的事你也敢干,你说为父放得下心吗?”
夏楚悦眨了眨眼睛,心虚地撇开眼。
这是人生的污点啊,以后干什么出格的事,都要被父亲念叨了,不过,有个关心自己的父亲,感觉也不错呢。
江夏王瞧见她那模样,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你呀你,不知道为父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胆大如牛的丫头,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能瞒着为父,知道吗?”
父亲同意了?
夏楚悦弯唇浅笑:“一定不会瞒着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