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刻钟前,凤斐跟随燕公公去见皇帝。
御书房内,点着提神的檀香。
几扇高门一开一关,殿内光线变得昏暗。
只在角落里点着几盏灯,坐于龙案后的皇帝闭着眼,似在休息。
燕公公把凤斐引进来后,便退到了暗处。
凤斐知道他没有离开,他始终能感觉到一双幽幽冷眸如同夜中野狼注视着他。
见过大风大浪的凤斐自然不怯燕公公的目光,唇角一如既往地上扬,缓慢沉稳地迈着步子,踱至龙案前一丈处,停住,朝皇帝拱手一拜:“微臣拜见皇上。”
皇帝没有如同从前那样,立刻叫他免礼。
大殿里,静寂得可怕,就连隐在暗处的燕公公,也屏住了呼吸。
凤斐眸子转了一圈,便发现御书房里随侍宫女太监都被屏退了。
又是一桩反常现象。
皇帝不出声,凤斐却不会像其他皇子大臣那般战战兢兢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他嘴角一翘,抬眸扫了龙案后着龙袍的皇帝一眼,“微臣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恼了皇上?”
对方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这样的待遇已经好久没有享受过了,还真有些陌生呢。
皇帝眼睛一瞪,威严的声音在昏暗的书房内响起:“风飞,你可知罪!”
前天与自己谈笑风声,今天忽然就问罪,自己这两天有做什么惹恼皇帝的事吗?
凤斐先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这两日里的举动,发现自己除了处理一下手底下人送来的秘文,然后就是和他的悦悦卿卿我我,应该没惹到上头这位色鬼吧?不是这两天的事那就是翻旧账了。
只是自己做了太多可以说是杀头大罪的事,不知道这位龙兰皇帝指着是哪一件呢?
“微臣不知。”他低着头很诚恳地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皇帝指的哪件事,那种把自己罪行陈列出来的傻子行径他才不会做,若是皇帝指责的并非他所说的事,岂不是等于自己把自己给告了?
“不知?”皇帝冷哼一声,“到现在,你还想瞒着朕?你以为朕真的不会对你动手吗?”
“微臣不敢。”
“抬起头来,你以前不都是昂首挺胸的吗?怎的这次不敢看朕,是心虚了?”
“微臣恭敬不如从命。”凤斐抬起头,脸上没有半丝惊慌的表情,嘴角依然微微向上翘着。
皇帝看到这张如同妖孽一般绝美的脸,眼神恍惚了一下。
旁边传来一声轻咳。
皇帝立即回过神来,皱起眉道:“朕给你一个主动坦白的机会,你若再隐瞒,朕不会顾念华妃,定要治你个欺君之罪。”
凤斐垂下长翘的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精光,听皇帝的口气,似乎这次是真的动怒了,自己的什么过错被皇帝知道了呢?
他想想自己在龙兰隐藏那么多年,都没人能堪破自己的身份,就这两天功夫,亦不可能是被人识破了身份,而且龙兰皇帝倘若知道自己是凤西亲王,哪里还能给自己一个自赎的机会。
细细想来,也只有一个可能了。
嘴角撇了撇,宁王,也不过如此。
心里对某男很是不屑,凤斐表面不动声色,在皇帝的龙威虎目逼视下,突然一脸忏悔道:“微臣确实有一事隐瞒了皇上。”
皇帝眼睛狠狠一眯,“说。”
凤斐直视着皇帝,眼里诚意真挚,“微臣幼年之时,体弱多病,后遇一云方高人,带走微臣,说是要救好微臣,几年之后,微臣确实身体健朗,鲜少生病。而那云方高人,不但治好了微臣的病,还教了微臣一身武艺。微臣以为这等小事,不必与皇上说明。”
皇帝眼睛半眯,“那云方高人是谁?和清风楼又是什么关系?”
凤斐心中冷笑,果然是龙希宁,最终还是说出来了么。
“云方高人自是微臣的师傅,只是师傅他不在乎虚名,不曾告诉微臣他的名号。至于清风楼……”凤斐顿了一下,“微臣年少闯荡江湖之时,曾救过清风楼楼主之女一命,清风楼楼主为报恩答应了微臣一个条件。”
凤斐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微臣觉得清风楼楼主煞是威风,所以在武林大会的时候,便提了个要求,假扮成清风楼主参加武林大会,清风楼不得追究,且要在那段时间听从微臣的命令行事。”
皇帝一脸狐疑看着他,凤斐说的和龙希宁说的自然不一样,但是他的解释却也圆得过来。
“微臣以为这些小事不值一提,皇上日理万机,每天忙着操心国家大事,不想皇上竟然如此关心微臣的一举一动,真叫微臣感动。”凤斐朝皇帝鞠了个大躬。
闻言,皇帝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但是他脸皮厚,很快便消失不见:“咳,你是华妃的亲弟,是钰王的亲舅,朕自然要多加关怀。”
凤斐自然又是一番感谢。
“皇上,您还要治微臣的隐瞒之罪吗?”
皇帝迟疑,明明自己兴师动众,是要治凤斐个罪的,怎么三言两语就被他卸去了怒意?
“你师傅是住在天山上吗?”他紧盯着凤斐的眼睛问。
凤斐直言道:“是。”
皇帝以为凤斐不会承认,没想到凤斐竟然承认了,心里微微一惊,随后沉声问道:“你为何把江夏王带去天山?”
……
“什么?没有?”宋佳玥暂住的仙月宫里,夏楚悦惊得站直身体,望着面前的婢女。
宋佳玥被点了穴,靠在床上,闻言便道:“兴许是被人拿走了吧。”
夏楚悦皱眉,“那里有没有躺着一个宫女?”
“没有。”宋佳玥的贴身婢女秀月道。
是被宫女捡走了还是被龙希宁的人捡走了呢?
夏楚悦自然希望是前者,若然被龙希宁的人捡走,必然会查到那身衣服是凤斐带进宫的丫鬟所穿,到时候……
“你当时都看见了什么,细细与我说一遍。”
“好多人都在抓刺客。”秀月瞅了夏楚悦一眼,“不过静悦宫那边却没有什么人,除了静悦宫门口站着四个侍卫外,再无其他。”
“你去那里的时候,没人拦你?”
“我身上的有小姐的牌子,路上遇到宫人,他们不会多加阻拦。”
“我的意思是你在那里没被人发现?”
秀月不敢肯定:“应该没有吧。”
“喂,找不到衣服就算了呗,左右不过一身衣裳。”宋佳玥被绑在床上,却还有闲心思和她说话,“听你之才描述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就是丫鬟衣裳吗?只要你放了我,我立刻让秀月把自己的衣服送你几套,你要是嫌旧了,我也可以给你新的。”
夏楚悦皱眉,如果衣裳是被那个打晕的宫女拿走,还能喘口气,若是被龙希宁的人拿走……
她眼睛霍然一睁,不好!
上前出手,打晕秀月。
“喂!你干什么?”宋佳玥见她打晕自己的丫鬟,不由惊叫。
夏楚悦斜她一眼:“闭嘴!”
话音未落,房门忽然被人撞开。
夏楚悦立刻朝靠在床头的宋佳玥射去,将其钳制住。
“果然在这里。”冷沉的声音里含着怒意与得意。
夏楚悦掐着宋佳玥的脖子,转身看向撞门而入的人。
为首的男人臭着一张脸,却难掩其俊貌,一双鹰眸冷戾射来,宋佳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让开,不然我杀了她。”她的手用力,宋佳玥立即痛得低呼一声。
龙希宁见状不为所动,缓步踱入屋内,他身后的几个黑衣人鱼贯而入,分立两边。
夏楚悦掐着宋佳玥,往后退了一步,后面已无退路。
龙希宁嘴角一撇,勾出一抹嘲讽的笑。
“拿下!”
他一出声,四五个黑衣人立刻朝夏楚悦扑去。
竟是不顾宋佳玥死活。
夏楚悦眼神一凛,对宋佳玥耳语:“宁王不顾你的死活,不想死,就大叫!”
说话的同时,一脚踹开率先扑来的黑衣人,拔下宋佳玥头上的珠花,扔向另一个黑衣人。
宋佳玥尖叫:“宁王,快救我!”
龙希宁瞅了她一眼:“不是在救吗?”
宋佳玥的呼救嘎然而止,这个男人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
夏楚悦差点忘了,宋佳玥背后的宋家与龙希宁是政敌,拿宋佳玥来威胁他,实在是愚蠢。
只是这会儿她也没功夫去骂自己了,抓住宋佳玥的腰,当盾牌一样挡在身前,朝龙希宁冲去。
宋佳玥在空中尖叫,外面的侍卫已经闻风而来,咚咚脚步声越来越近。
黑衣人多少顾忌着宋佳玥,被夏楚悦一冲,中间散开。
夏楚悦抓住机会,如同破开闸门的洪水,要将龙希宁淹没。
宋佳玥继续尖叫:“宁王救我!”
“宋小姐!”
外面侍卫赶到。
龙希宁皱了皱眉,有了宫中的侍卫,他不得不顾忌宋佳玥的命。
往旁边一闪,夏楚悦已抓着宋佳玥冲到门口。
堵在门口的侍卫见到宋佳玥迎面冲来,慌忙向两边散开。
夏楚悦心里一喜,又一惊。
她冲出来之时背后空门大开,龙希宁正冲着她后背而来。
夏楚悦身体前倾,疾射而出,却仍被掌风扫中,一口腥咸涌到嘴里。她闭紧嘴巴,将血咽下,借着龙希宁的力道飞向空中。
落到屋顶之前,用手一抛,宋佳玥尖叫着向后栽落。
“宋小姐!”众侍卫赶紧冲到院中接人。
龙希宁袍角一晃,越出房门,飞上房顶,似一道风掠过飞檐。
夏楚悦回头看了一眼,秀眉紧蹙,脚下踩空,她忙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落到地上。
胸口气血涌得越发厉害,夏楚悦用手撑着左胸,咬牙继续跑。
然而她的轻功本就不如龙希宁,又受了内伤,不一会儿龙希宁就追了上来。
两人拳脚相接,劲气外泄,周边花草七零八落。
夏楚悦专攻人体薄弱处,招招狠毒,龙希宁眼中冷意翻滚,化掌为铁爪,直击夏楚悦的脖子。
速度太快,似闪电般射来。
夏楚悦躲闪不及,只能双手交叉,挡在面前。
龙希宁抓住她手的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咔嚓声,紧接着胸口受到猛烈撞击,身不由己倒飞而去。
澎!
身体砸入身后的池子里,激起三丈水花。
白色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光芒,溅洒落池,然后渐渐恢复平静。
龙希宁紧步至池边,看着平静的池子,眼眸沉沉。
“王爷。”
“下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御书房。
皇帝听完凤斐的解释,态度缓和不少。
凤斐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闪入,“皇上,静悦宫出了刺客。”
凤斐眼皮一跳,心里生出不祥预感。
“宁王带着影子卫亲自去搜,这是那刺客之前穿的衣服。”黑衣人将宁王交给他的一袭浅紫衣裙举到头顶。
凤斐眼力好,瞥见那衣裳的颜色,脸色倏然大变。
皇帝根本没去看那衣服,眼睛一直盯着凤斐,凤斐一有异样,他立刻瞧了个清楚,心里冷哼一声,意味深长道:“风国舅,你替朕瞅瞅,这像是谁穿的衣裳。”
“刺客的衣服,微臣岂会认得,不过皇上口喻,微臣不敢不从。”他上前,伸手去拿浅紫衣物。
衣服入手,凤斐便明白,这确实是夏楚悦今天穿到宫里的那身裙子。
素来从容淡定的他,此刻心里暗潮迭起,精致的指尖冰凉似水。
他担心的不是皇帝对他的质疑,而是夏楚悦的安危。
皇宫出现的刺客,八成是她!
那个女人,胆子比天大!
心中暗恼夏楚悦自作主张跑去救人,却又担心她有没有受伤,是否被擒……
“风国舅,可认得?”阴郁暗哑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凤斐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淡淡勾起唇角:“回陛下,光线有些暗,微臣看不真切,不过这衣服的颜色,倒是和微臣今日带进宫的丫鬟有些相似。”
“是吗?”皇帝忽的大声质问,“难道静悦宫里的刺客是你派来的?”
凤斐低下头:“臣惶恐,纵使给微臣天大的胆子,微臣也不敢在皇宫行刺。何况,微臣救江夏王还来不及,怎会刺杀他?”
“是啊,你刚刚才告诉朕,你救了江夏王。”皇帝的语气忽然缓了下去,凤斐却没有放松,只觉得今日的皇帝和平时不太一样。
“难道爱卿怕朕伤了江夏王,派人去救他?”
凤斐心里咯噔一下,将头低得更低:“微臣不敢。”
皇帝从龙案走出,走下台阶,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朕也觉得爱卿不会那么愚蠢,自毁前程。”
“爱卿觉得朕的话对吗?”皇帝走到了他身旁,凑在他耳边轻声问。
这一刻,凤斐从龙兰皇帝身上感觉到了威胁的气息,阴冷如毒蛇,与以往那个昏庸的帝王形象,相去甚远。
凤斐睫毛颤了颤,含笑回道:“陛下的话是极。”
“那爱卿就与朕去看看那个刺杀江夏王的刺客是何来路!”皇帝大袖一挥,越过他向外走去。
凤斐瞧着前面渐远的龙靴,眼眸幽暗如深潮。
“风国舅,还不跟上。”燕公公尖涩如断琴的声音在他身后阴测测响起。
凤斐冲他弯了弯唇:“谢燕公公提醒。”
他调整好表情,迈步跟在皇帝后头,心中暗暗祈祷,那个自作主张的女人不要被龙希宁抓住。
……
龙希宁负手而立,看着黑衣人在水里救人。
池子水深,却不大,没过多久,便见一个黑衣人抓着宫女浮出水面。
假宫女垂着头,脸被黑色如海藻的头发盖住,看不清她的面容。
等人被拖到岸上,龙希宁踢了踢地上湿漉漉一坨:“看她死了没有。”
一个黑衣人拨开盖在她脸上的头发,好把手放到鼻下。
他的手尚未探到假宫女的鼻尖下,便听到龙希宁一声急斥:“滚开!”
黑衣人手一顿,不解地抬起头看向龙希宁。
龙希宁一脚踹开他,在黑衣人原来的位置蹲,把假宫女脸上的头发拨到两边去,瞪着眼睛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惊、喜、怒、恨、恼、怨,在他的眼里一齐涌现。
在黑衣人错愕的目光中,龙希宁忽然把女刺客抱了起来,大步离开。
“王爷?”
“本王亲自带刺客去审问,任何人不得进本王的宫殿。”
看在龙希宁抱着女刺客飞走,几个浑身湿哒哒的黑衣人傻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