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漫漫 奏折与垦荒

作者 : 贫道跑龙套的

九月四日文渊阁内。♀

文渊阁是大学士们办公的地方,近段时间,文渊阁内的气氛都显得十分无奈和低落,不时有人叹气。

无他,因为皇上又出宫了,如今正在宣府内,目的很明显,是要出关。

他们只要想到当年英宗大败于土木堡北狩故事,就更加焦虑惶恐和不安了。

况且近来国家之内实在不算太平,不是这里干旱就是那里水灾,这里要赈济,那里要拨粮,户部如今已经没有多少储备了。

偏偏这个皇帝还要闹腾!他们守着这样的烂摊子,实在是忧愁不已,仿佛亡国已不久矣。

正此时,司礼监派人送来奏折,这奏折是要给内阁票拟的,然后再交还给司礼监批红。

送奏折的公公们放好奏折之后,还剩一个没有即刻退去,而是恭顺地站在了门口。

阁臣杨廷和、梁储、蒋冕都有些奇怪这位公公反常的态度。

自从刘瑾倒台之后,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便成了萧敬。萧敬是四朝老监,如今已经七十九岁了。英宗、宪宗和孝宗都曾对他都十分赏识,孝宗病危时,还把昔日的太子如今的圣上正德托付给他。

能历经四朝而不倒,靠的是才德和低调。所以在他手下当差的宦官,基本上也十分安分。

比如眼前的这位小公公,干送奏折的差事已经小半年了,每每见了这些阁臣大学士们,都保持着十分谦卑礼貌的态度,虽然今天也是恭顺的样子,但送完奏折还不走,就有点不像话了。

杨廷和、梁储和蒋冕是出了名的为人正派敢于直谏不附阉党的人物,对宦官从来都是不假辞色的。

所以发现了这个问题后,作为首辅,杨廷和发表了意见。

“今奏折已送来,我等已受,公公还不离去,是要监查我等么?”

这话说的有些严重了。

那小公公吓了个机灵,当下弯身作揖:“是奴婢无状,三位阁老见谅!今日萧老读了一奏折后,竟大惊失色。后来公公把这奏折放在了最上头,叫奴婢见阁老看过了这封奏折后再回去。”

三人闻言,便知道最上面的奏折肯定有问题。

一共六堆奏折,只有一堆是放在杨廷和案前最正中的地方。

杨廷和急忙拿起奏折阅读,神色越来越凝重,虽说不至于大惊失色,但也很是震惊。

话说通政使看到这封奏折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反应,但同时也有点幸灾乐祸。

话说回来,这封奏折正是张寓上的那封,经过了十多天的传递,它终于到达北京。

这封奏折的内容很丰富,不仅仅举报了陈德昭一家私自开矿和造反的事,还弹劾了陈家在北京做官的亲戚。♀不仅如此,张寓还弹劾了自己,把到玉山县任职后是如何被胥吏和乡绅豪强要挟已至于最后不得不同流合污的事也陈述了出来,自劾的这段内容中,张寓细说了官场上的**。

这是在找死。

这封奏折的内容李芳泽并不知道。原本上奏的起因是为了自救,可她不知道张寓原本就很痛恨自己与这群人同流合污,所以当她使出激将法的时候,张寓受了刺激,决定把自己的过错也陈上去,来个彻底的死谏。

李芳泽也说要死谏,但是她是要以进为退,而张寓,是来真的。

如果李芳泽知道了奏折的内容,恐怕也要吓一跳。

再说通政使,为何通政使要幸灾乐祸?

通政司是个没有职权的地方,所以在这里头当官的大多很穷,靠着朝廷微薄的俸禄过活。时间长了,他们往往会有一种错觉,自己不贪污受贿,品德行算的上高尚了,所以渐渐地都以清流自居,同时也特别愤恨那些贪污受贿的人。

只是受贿到底是潜规则的,有官员的地方就有潜规则,一个受贿问题往往要牵连许多的人。

所以一个人胆敢跳出潜规则,是要付出代价的,轻者贬官,重者……丧命。因为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对于任何与他同事的人来说都是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死自己,得早早的除掉。

但是,张寓不怕死。

通政司的最高行政长官通政使想了想如今的几位阁老的做派,认为他们一定会把这件事调查到底。

至于其中所说的陈家开矿伤了龙脉……这点让他感觉有点扯淡,可是那张寓又明着说九月六日也就是后天,山东有地震和冰雹的事,这又让他觉得此事或许是真的。

但如果不是真的……那么这整封奏折的真实性将会大打折扣。

阁臣们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他们更多的是当心所谓的造反,如今天下不太平啊,灾害连连,失业和无家可归的农民很多,这样的人一聚集起来就十分可怖了。况且江西是个自然条件差的地方,盗贼又多,若是被有心之人聚集了,那就要不得了……

杨廷和、梁储、蒋冕立刻商议了对策,写了票拟,内容是请皇上即刻回来处理这件事。

涉及龙脉的事,不能不重视,但他们却又无法承当,所以还是把球踢给正德皇帝,最好因为这封奏折把他给弄回来了。

杨廷和把奏折递给候着的小公公,叫他即刻交给萧敬,然后速速送到宣府。

宣府离京师不到四百里,若用快马,一天就能到达。♀

奏折下午出发,次日上午便到达了目的地。

张永自然是先看了奏折,发现这内容不同寻常,便立刻上传给正德。

此时,正德正在平整而空旷的野地上打马球,马蹄阵阵,烟尘滚滚,正德脸上身上全是灰尘。虽然他出生高贵,在宫廷里的生活极为讲究,可是会导致身上脏兮兮的活动他也并不讨厌。

等一局打完,远处的太监捧着盛满清水的铜盆和脸帕快速走来。

张永看准了这个时机走了过去。

正德擦完了脸,见着张永拿着奏折过来,说道:“大伴,你知道我玩时不爱看奏章,如何要来烦我?”

“圣上,奴婢如何知?只是这封奏章您着实非看不可,所以奴婢冒死来烦您。”

正德活动了下筋骨:“让我猜猜……准又是阁老们催我回去,说甚么要为社稷着想,为两宫着想,还叫我快立嗣罢!”

张永说:“圣上,您却是猜错了,似这等老生常谈,奴婢就等您回去之后再看的。”

正德叹息一声:“那准是哪里又有灾情了,可严重?”

张永道:“圣上圣明,您这次猜的,虽不中,亦不远矣!“

正德道:“既这般,你就照常办吧,该发粮的发粮,该拨款的拨款。”

张永道:“圣上……今之事,不同以往……”

看来真有不同寻常的事,正德道:“那你就念给我听罢。”

念……张永吞了吞口水,这封奏折洋洋洒洒近一万字,念起来要许多的功夫……

张永道:“奴婢把内容说个大概与您听如何?”

正德嘿然一笑:“大伴,准是这奏折长得很,你要偷懒罢!你就说个大概与我听吧,你就是有那能耐读完,我还没耐心听哩!”

“圣上圣明!”即使是常规的马屁,张永一样尽职拍地响亮。

于是,他把陈家私自开矿,伤了龙脉,玉山县上下贪污受贿的事一一道来。当然,最后他特别说了张寓认为明天山东莱州府和登州府有地震,后日益都下冰雹的事。

正德问:“今天是几日了?这奏折是什么时候写的?”

张永回答:“回圣上,是九月五日,奏折是八月十九日写的。”

正德正色道:“若非真有神通之能,此人必不敢如此上报。

“圣上圣明。”

正德又说:“这张寓敢自陈过错过,真丈夫也,如今得知陈家开矿伤了龙脉敢得罪一些人勇于上奏,可见其忠心,有人作乱,能及时镇压,可见其能。我等且在此等一两日,若真应了他的话,你便传下去,叫内阁自行派人下去查清此事,且不要因他以前的过失降罪于他。”

张永道:“圣上仁德。只是若不应……又当如何?”

“你不是说我很圣明么?既然圣明我的猜测必然中的。”

张德被咽了一下,心道你刚才猜奏折内容还猜错了的呢。不过这话可是只能在心里说。

于是他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奴婢糊涂了。”

“只是人人都说龙脉是龙的血脉,又说皇帝是龙,既然上了龙脉怎么不见我有甚么事?”正德很认真狠扯淡地发问。

张永也很认真很扯淡地回答:“圣上龙筋虎猛,必不受其地理之害也,只是或许这龙脉之伤有损我大明国运,如今灾情弥漫,想必是受其影响。”

“罢了。”正德挥了挥手,又笑了起来:“下去吧,我再玩两局。”

“是。奴婢告退。”

江西省广信府玉山县。

经过这许多天的解毒,张寓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到底中毒太深,不能尽除,所以留下了许多后遗症。

比如脸上的肌肉已经完全麻痹,不能做出任何表情,看着他就好似看着一张死人脸,让人见着了会感觉十分骇人,如今衙役们都不敢和他直接对视。

还有就是时不时要浑身颤抖,就像发羊癫疯一般,只是没有口吐白沫,非要吃药才能临时制止。

最重要的是张寓的心灵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这段时间来,除非必要,否则轻易不肯多说几句话。

李芳泽搞了几次心灵鸡汤似的心灵辅导无效之后,终于相信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连性格也为之一变。

这天,李芳泽和周葛两人吃饭,李芳泽说出了想了很久的话。

“大哥,贩私盐终究不是正道,我大明弹劾之风极甚,若是汇成日后入了仕途,想必会受其羁绊。还有就是我算了下日子,奏折大抵已到了京师,不日将会派人来查,若是陈府狗急跳墙,拿这事来恶心你和县尊,那就麻烦了,还请大哥三思。”

周葛沉吟道:“此事愚兄以前不是没想过,只是兄弟们没有营生,靠着我过活,若是突然不做了,恐怕无处可去,这却是个难处。”

李芳泽想了一会,说:“我这里有个下策,先说与大哥听,若是不行,再想其他的办法。”

“江西素来人多田少,从来吃米不是吃湖北的,就是吃浙江的。可如今湖广浙江都遭了涝灾,产的米都不够本地人吃,哪里还有江西人吃的?吃米还得吃四川的,所以米价贵的很,许多人都吃不起。我正想和县尊说此事,如今已经快过了秋收,正好让百姓们去开垦梯田,来年多种植些稻子,何不让你手下的弟兄跟着去?”

周葛摆手:“贤弟你太异想天开了些,如今哪里还有人肯种田的?从来赋税明的低暗的高,百姓都交不起,宁愿卖了田去外地。再者,如今你愿意卖田,还不定有人愿意买,有几多直接丢了田就跑的,贤弟怕是不知道罢?”

李芳泽如何不知道?历史的记录告诉过她,张寓诉苦时也说起过。

农民永远不可能只交国家所规定的税收,地方官总会要以各种名头多收。许多人说起明朝,就会说“横征暴敛”,特别是明末的辽饷和三饷。其实那时候若是把征派的钱平摊在每亩填上,都只是几斤米的事。但是经不住官员想发国难财的心,以才有“民田一亩值银七八两者,纳饷至十两。”的情况。

所以,除非种田不交税。

皇帝这位大地主会同意么?

后世的乾隆皇帝倒是同意过,这位皇帝年轻的时候很同情老百姓劳苦,在即位之初曾经叫各省的官员不再重新丈量农民的土地,且不要强制百姓向官府回报自己新开垦的荒地。

这就是明着说农民新开垦的土地不用交税了。

而且之后也多次减免各地农业税。

但是这是基于康熙和雍正给他打的好基础之上,更是自然条件的允许,正好清朝的时候小冰河时期过去了,天气回暖,自然灾害减少,又因为玉米和红薯的广泛种植,所以乾隆时期的税收一直都算客观。

所以换成如今明朝的皇帝,会肯吗?

恐怕不会,如今各地灾难连连,户部都成了穷光蛋,哪里还有免了“正常地方”税的道理?

李芳泽想到这些,又想到自己如今身处明朝,觉得不为大汉民族做点事还真说不过去了。

她恨不得立刻就去沿海城市,向国外的商人寻找玉米土豆和红薯,这些不挑地又抗旱的农作物对大明子民很有用,也可以在以后被小冰河时期折磨的时候少受些苦。

(大抵穿越人士总觉得自己的穿越是有一种使命的)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她还是得踏踏实实地回到现实之中解决当下的问题。

对于李芳泽来说,想要新开垦的田地不交税还是有可能的,特别是已一个特别的理由上奏。

李芳泽觉得可行。

“大哥,我若是有办法让新开垦的田不用交税,你的问题大概就能解决了。”

周葛一脸的不相信。

李芳泽便不藏着掖着了,把自己的计划说给他听。

周葛听完之后,觉得这法子可行,赞道:“我前段时间听闻费阁老赞你有经世之才,起初不敢十分相信,如今听了你的话,十分相信了。”

李芳泽一贯地谦虚:“只有些小聪明罢了,大哥谬赞了。”

李芳泽是幸运的,如果不是正德的脑回路不同于一般的君王,提前就赦免了张寓的死罪,那么她此时的话就是一堆空话,并且会导致许多不良的后果。

不过世上没有如果,李芳泽同学,就是这么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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