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呢,现在大伙儿都看着,难道你想在这里……?”老鸨忙笑道,“不如还是请姑娘移驾烟雨楼,奴家给姑娘置一套衣物,再还如何?”
众人甚觉有理,老鸨竟考虑得如此周到,既顾及了盗贼身为女儿家的面子,又顺利取回自家宝物,真是体贴精明。♀
眠看着一干旁人皆是频频点头,甚至还露出赞许的神色,不禁觉得好笑。心道老鸨真是老奸巨猾,进了你家我还出得来吗,恐怕是衣服还了,人也顺带要了。目光突然触及人群后方某一点,一片蓝色正在百里外悠悠而来。眠眼底闪过狡黠精光,此人莫不是刚才老鸨口中的“游公子”?烟雨楼前如此优雅的身姿,一看就是身居高位之人。如果能与他结识,那么收集江湖消息这等小事,应是手到擒来吧?
模糊忆起竞价时珠帘后男子掠夺性的目光。竟对自己如此感兴趣?正好,那么就让我来打个赌——
于是眠嫣然一笑,恭敬道:“您客气了。小女子目光短浅,从未见过华美如斯的衣裳,心中欢喜,头脑一热就顺手拈了,真是十分抱歉。”看着眼前的老鸨笑得越来越灿烂,她颊边梨涡也越陷越深,“不过刚才您说的,何必如此麻烦?既然是我犯的错,就应该当众谢罪。这件夕虹笼烟裳,就在这里还给你——”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眠伸手去解腰封上的红绫,老鸨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这姑娘莫非是疯了不成,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宽衣解带?
眠缓缓褪下外纱,双肩白皙胜雪的肌肤曝露在无数目光下,隐约能听到男人喉咙滚动着的声音,在这极具魅惑的身体下丑态百出,或许他们从未体验过这样的视觉刺激?她嘴角讥讽地勾起。
略一晃神,她已经月兑得只剩下里衣,短短一层红衬根本无法掩盖身体的春光,大片雪白的肌肤□□,曼妙的肩线勾魂摄魄。刘烈痴痴地张大嘴巴,而男人们忽觉有温热液体流过嘴角,一模居然是鼻血!登时脸上潮红一片,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擦拭。老鸨一边嫌弃男人的定力如此之差,一边暗暗佩服眠的手段,此女若入我闺中,定是一块吸金石!
眠轻咳一声,双眼过滤一般扫过人群,突然发现什么似地一亮,又不着痕迹收回目光,眼角隐约笑意。难道我要赢了吗,游公子?
夕阳初露,此时已过酉时。眠双臂轻挥鲜红绸带,绸带随风四起,似是有灵力般围着她周身旋转舞动。某一刻遮过面容,独留双眼示于众人,微微一眨,那一瞬恍若有天光流过,百媚尽生。浮云千转,晚霞泼墨一般洒在地上,泛起点点金光。三千青丝似染了夕阳般璀璨,女子面容沾了略略霞光,美得刺眼。
发丝稍稍掩了面庞,微风中模糊看到眠笑意愈盛,伸手去卸腰间最后一层防卫。如此短暂的动作,在男人眼里就像被放慢了几十倍,一举一动都让人焦灼万分。
忽地天色变暗,不明物什从天而降,蓝色遽然漫进眼眶。随之一股力道将身体向后一旋,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阵菩提花香扑面而来,像来自遥远的异国。虽然现今早已一统,可是这股袅袅清香,却好似不属于大蜀,让人沉醉其中不知归路。眠愕然表情看着紧搂着自己的男子,蓝衣华服,手中一把折扇。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双肩被盖上一件宽大衣袍,长及脚踝,把眠纤瘦的身体完全笼在里面,非常巧合地遮住了所有外露的肌肤。她在长袍中低着头,额前几许碎发挡住表情,眼底却有了然笑意。猎物掉入早已准备好的陷阱,那么就让猎人我来看看,接下来,猎物聪明的手段?
可真当他开口,愣住的却是眠。
***
身旁菩提花香愈盛,蓝衣男子风度翩翩地开口:“让诸位看笑话了。这位是与在下交好的袭月表妹,正与在下闹脾气呢,没想到她一怒之下竟跑到桥上来了,是成心怨在下呢。”顿了顿,眼底亦真亦假闪过一丝怒气,“在下不才,只想到一个办法让表妹消气——”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视线中蓝色骤然颠倒。夕阳微醺遮了眼帘,眠眼睛半闭间只听得周围人群一阵惊声,须臾再睁眼时,目光蓦然撞进一片温柔乡。
心跳刹那间漏跳一拍。
蓝衣华服的男子单膝跪在地上,右手向她摊开,晚霞照进他眼里,深眸染了光亮,眼里满溢的深情像要将人融化。围观女子皆是一副被摄了魂魄的模样,痴迷得快要晕过去。眠只觉呼吸一窒,面前景象朦胧,似是看到青野葱葱,山花开遍。她看着他,而他笑得一脸温柔,像是要把一世深情都用尽:
“嫁给我吧。”
嫁给我。
眠。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每一个缤纷月夜,都忆起那年花田中,苏易的身影。他望着自己,眼眸柔情似水:“嫁给我,眠。”自此以后,起始如春,承续若夏,转折似秋,合扰为冬,纷繁花季无尽头。
伊人巧笑亭亭,身边是飞舞的彩蝶。眠望着苏易的眼睛,眼中水光潋滟:“妾拟将身嫁与,一生方休。一眼万年,共我酩酊赏碧落黄泉。百转千结,愿君缱绻游天上人间。”
桥边大树洒下千万朵桃花,风一吹就散作片片花瓣,正如那年年少的苏易许下的誓言。
围观众人纷纷仰头看这漫天粉红,仿佛老天都被感动,降下花雨为他们祝福。老鸨在旁着急地喊了声“游公子”,话语未完便被重重叫好声盖过。良辰美景,桥头的女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在那远去的旧年,眼前之人与苏易渐渐相叠。微笑的眉眼,轻弯的嘴角。那是我要穷尽一生,去细细勾画的轮廓……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其余一切都成灰暗无声的背景。夕阳投射的影子在地上转了一轮又一轮,打过他深深浅浅的侧脸,时间像过了很久,又像一直停驻不前。她身上穿着不合身的夸大衣袍,而他单膝撑地,笑意朦胧,在等着她的回答。
***
“经繁华遗梦,皓月当空,然回忆正浓。望流年若风,白驹匆匆,叹知与谁同。”女子朱唇亲启,声若出于云层之上,飘渺如烟,空灵似雾。
眠抬眸,眼中风华璀璨,在男子愣神的瞬间一把握住他停留在虚空中的手,白驹过隙,香气扑进鼻腔,她扑进他的怀抱。
“我愿意。”
眼角淌下一滴泪,风过无痕。
男子怔在原地,耳边是撩人的香气。枝桠上徐徐掉落一片花瓣,落进河中。周围一片欢呼。
我愿意。
***
我曾以为,此生没有人会再跟我说这句话了。
因为说句话的人,已经死了。
死在六百年前。
月光窸窸窣窣,透过窗棂洒在桌前。
青木桌上一盏蜡烛,有身影掩在黑暗中,烛光恹恹照亮鹅黄衣裙一角。
女子鹅黄衣裙一半漾在微光下,一半掩在黑暗中。脸上表情迷蒙。
莹白玉手推开窗,夜风涌进,她就这样站在窗前,任夜风凌乱额前的发。
胸前似有什么在悸动,眠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掏出一直作为挂坠隐藏在衣中的储灵蓝镯,迎着月光,仰头细细地观赏。
光线折射进瞳孔,竟带了点镯中的碧蓝。储灵蓝镯中苏易破碎的魂魄染了月光,透亮透亮的,似湖中之鱼,莹莹星点罩住眠,在她身边游走。
就好像你在我身边一样呢。
深眸倒映出灿烂银河,眠浅浅而笑。
如果有人此时推门而入,一定会登时怔在原地。
夜风翩翩,扬起女子三千青丝,仿佛万千彩蝶在其身周围飞舞。月色朦胧了她的面容,如初雪般白皙的手臂从宽大袖袍中探出,表情似疑似惑地望着手中之物,蓝光璀璨,流光明灭,这样绝色的女子。
但,真正让人感到莫大的冲击的,不是女子的容貌,则是来自于她凝视之物。
储灵蓝镯。
六方神器之一的,储灵蓝镯。
大蜀存在六方神器,这是人人皆知的常识。如今的大蜀经过几代更替,已是唯治九百九十八年。所谓的唯治,乃是现今的大蜀被统一之前的唯国国君陆维,也就是当今圣上,率领千万兵马在一千年前灭亡了九国之后,建立起来的新大蜀。
但在未统一以前,在乱世列国中傲立的,其实也不过十国而已。而在十国中,又当属唯国、江国与岩国最为强大。此三国论战力,其实相差不多,但在一千三百多年前,唯国实力突然大增,先后灭了其他九国,一统江山!这样算来,其实陆维从十国之中的一方豪强到指点江山的万金之躯,只用了短短三百年而已。这速度,堪称恐怖!
唯国一统就持续了千年,其中并不是没有其余九国残余势力妄图造反,只是这些势力往往是刚露了谋反之势,次日唯国就派兵围杀,反动势力坚持的最长的时间,不过也就短短七日,就被捉拿干净,关进了唯国令人闻之色变的“囚魂狱”。
长此以往,陆维威名愈赫,再也无人敢起义谋反。但他本人却在某一日失了踪迹,朝堂上下都由一位神秘猎人代为监管,再也寻不到其人影,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不少人都传言陆维已死,毕竟他只是一介凡人,就算长命也断不可能活得如此之久。可朝廷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回应,大家也逐渐相信了这个传言。但是不管谣言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日子依然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奏折上的唯治玉玺也一年又一年地存在着。
不知从何时起,传出一个骇人听闻的谣言:陆维依然活着,而且还手握二方神器!此话就如一枚炸弹,掀起惊涛骇浪。神器的传说,众所周知。然而传说之所以称为传说,就是因为其不确定性。至于神器存在的真假,无人知晓。只不过根据□□《妖变》的记载,历史上那场赫赫有名的大战,蚀亘之战,众妖之主白無心发动战争的目的,就是为了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手中抢夺神器,如此看来,神器的传说并不是凭空捏造。
***
两千多年前,九尾灵狐白無心欲得六方神器以飞仙,大蜀妖孽横行。
百姓民不聊生,生不如死,死不得其所。曝尸荒野、身首异处已然都是小事,更有甚者,凭空消失,再也没有了消息。整个大蜀人心惶惶,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无君年十一年,大蜀列国的君主为了此事齐聚一堂,联手请来了绝世高僧祈生先生训练了一批专门斩杀妖魔的勇士。传说这批勇士出自大蜀各国,祈生先生传以他们独门秘法,耗费了自己的近万年修为。在这批勇士出现以后,道力尚浅的小妖都被消灭干净,修为千年的妖魔也被屠杀得仅余几只。十大帝国的君主赐予他们称号猎人,每人每年的俸禄仅次于列国君主之下。
在猎人的疯狂杀戮下,妖的数量急剧减少,一百多年后,基本被屠杀干净。平日里再也见不到化为人形的妖魔肆意妄为,大陆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平静祥和,繁荣昌盛。
然而灾难就似巨兽,正隐藏在静谧的海平面以下,用它充满血腥与暴戾的双瞳注视着芸芸众生,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旷世大战。
百年飞逝。
猎人依仗着官廷俸禄,在奢靡的酒肉池林中日渐溃散,疏于习讯,沉迷于歌舞升平的虚幻极乐,而纵是绝世高僧祈生先生也难逃世间的生老病死,终是以五百岁的高龄寿终正寝,徒留一句“俗世缘尽”予后人。
有一日,大概是一千四百多年前,在百姓都已不明妖魔为何物时,海面下名为灾难的巨兽终于在波涛汹涌中探出了脑袋,庞大的身子暴露在炎炎天光之下。成千上万的妖魔鬼怪突然在海面上凭空出现,它们张牙舞爪,举手投足间掀起惊涛骇浪,灾难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像一场巨大的海啸一瞬间吞没了整个大蜀……
猎人当时的首领,也是这一代被誉为战力堪比祈生先生的传人,药氏领兵抵抗,可在妖魔疯狂扫荡下,迅速溃败,再加上此时的猎人早已是只会吸油水的空皮囊,猎人一触即溃,当众妖之主白無心现身于半空之中时,药耗尽全部内力,仅凭一人开启古传禁忌大阵”洪荒噬日”,霎时天昏地暗,地动山摇,从大阵中心笔直射向天空一道细如雨丝的光柱,千百万妖魔的魂魄就在此时被强行抽离身体,似是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将它们拖向大阵中心,然后再碰到光柱边缘的一瞬间,灰飞烟灭。药亦然,只是半透明的魂魄在飞向光柱的刹那,突兀地一抖,然后与众妖一起,化作粒粒光斑,随风逝去。
猎人几万精兵中只存活了岩国季氏、江国苏氏、唯国陆氏三人。而白無心身负重伤,和仅余的妖魔逃进了深山,从此消了踪迹。
这场大战,令日月无光,令天地失色,后人将它称为:
蚀亘之战。
***
根据亘古的传说,大蜀存在六方神器。不过现今为人们所知晓的,只有三件罢了。
其一便是眠手中的储灵蓝镯,在六方神器中排行第一。通体冰蓝,吸收天地之气和无疆之水凝华而成,用于储存肉身已灭但还未完全消散的魂魄。达到了某种契机魂魄就可重新凝聚,化为死去之人。简单地来说就是能让人死而复生。但死者破碎的魂魄,必须全部收集齐全,一丝都不能遗漏,否则无效。
再者,集齐了魂魄,还得消耗百年修为注入其中,再交出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或者献出生命,方有几率实施成功。这个几率是指,还得达到某种契机,至于这个契机,无人知晓。所以储灵蓝镯堪称六方神器中最无用之物,毕竟常人要得到它都是难上加难,更遑论献出百年修为后再献出生命最后还得达到一个不知道要作甚的契机,光是百年修为,现世除了残余的猎人就无人拿得出来。
所以储灵蓝镯倒是违背了它的排名,在人们最想得到的神器中垫底。
独舞月牙镰,排名第五。人们对其所知少之甚少,它是否存在都是两说之事。只是传说形容独舞月牙镰制作巧夺天工,在大蜀最高的山顶上由月亮星辰之光淬炼而成,镰身历经万千瀑布天然打磨,削铁为泥、新发于硎,其诞生之时重山尽毁,光芒蔽日,威力堪称举世无双。
最特别的一点是,传说得到独舞月牙镰的人,男子赋予隐匿身形之力,女子赋予改变容貌之能。
但独舞月牙镰是由月亮间接锻造而成,所以其威力也随着月的更替而变化。满月之时最强,新月最弱。但人们对它渴求之至,仅次于永心符。
人们最想要得到的神器,永心符。但却是在排行榜上排名最末,要说为何差距如此悬殊,只是因为其毫无攻击能力,只有一个技能。
但就是这个技能,让无数英雄豪杰趋之若鹜,到最后却落得个两手空空、家破人亡的下场。
永心符,排行榜第六。技能:长生不老。
永葆青春,长生不老。
对于常人来说,得到了永心符,就得到了在江湖闯荡的保命秘钥。人在江湖飘,谁能避其锋芒利刃?说不定哪一天,便悄声无息地丢了性命。而有了永心符,一切都将被颠覆。侠士剑客们谁不想只身杀出一番名声?脚动一动,便威震江湖,连朝廷都得惧三分?到了那时,身居高位指点江山,指日可待!说不定以后的大蜀,便是自己的天下了……
得永心符者,水尽山穷亦有路,万兵齐降亦永生。
而陆维,可能就是永心符的所有者。但这只是江湖上普遍的一种传说,永心符是否落于陆维之手,还是另有其主,这一切,都无从探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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