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擎起女儿红,又大饮了一口,胡子上沾了不少淡黄酒渍。♀他伸手擦干胡子上的酒水,继续道,“孟固那个老糊涂,这辈子也就是个三品大理寺卿的命,他还肖想司寇之位,也不瞧瞧,自个儿有否那个命!孟家于朝中为官者,十之三四,若是再出个九卿,圣上能瞧他顺眼?”
秀儿点头称是,他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捏着底下的长凳,“依师傅所言,阿秀此行,万分凶险。若是一步走错,则步步错。”
“正是,我瞧着你也是个伶俐的,可是毕竟年幼,那西京之地,最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金玉筑屋,宝石车马,若是你都能视若尘泥,方称得上我的徒儿。”
秀儿神色恭敬,垂首道,“阿秀听师傅教诲,不过此番是为了范姜夫人一事,师傅可否指点一二,那抚远候柳家,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老乞丐放下手中的酒坛子,抓了一把盐烤花生米在嘴里嚼着,“抚远候,不过是个闲散的虚职,这还要仰仗柳归元祖父,抚远候柳东海能熬过今年,柳东海少年从军,曾为先祖雍武烈帝效力,建国之后,受封抚远候,然他儿子孙子都没有特别出众的,这抚远候的爵位,柳家只盼着能够世袭,宫里却是半点风声也无,柳家没落是迟早的事儿。若是范姜夫人不急着报仇,等上三年五载,你且看,柳家是个什么下场。不过,那柳归元续弦的妻子,辜鸣翠却不是个善茬儿,她母亲姓栗,栗氏乃蛇岛皇族,你万万要小心,她使些阴毒的法子出来。瞧着范姜夫人脸上的伤,必不是寻常毒物所致。”
原来,这辜鸣翠竟然与蛇岛栗氏有了牵连。♀而辜家,听老乞丐言下之意。又是圣上做主除去的。便是范姜凌之死,也与龙椅上那位,似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栗氏与赫兰氏乃是世仇,幸得此行没带上燕痕。
老乞丐见秀儿陷入了凝思,心道,这丫头确实比九斤要来的沉稳一些。正想着九斤,只见他风风火火的从灶间跑跳出来。身后跟着顾乐,九斤手上拿了一根木棍,木棍一头削尖,穿着一只香的冒油的蜂蜜烤鸡。老乞丐闻香身动,脸色也和缓了许多,自九斤手里接过烤鸡,不顾那热气,徒手将烤鸡撕碎。先是递了个鸡腿给九斤,九斤一乐,讨好道,“还是师傅心疼俺。”
老乞丐一口咬在了烤鸡身上,嘴角顿时冒了油。蜜色的外皮咬去之后,里头的是冒着热气的浅红色鸡肉,九斤跟随老乞丐四处行走多年,这烤制野味肉食的本事自是不错,蜂蜜裹着鲜香的鸡肉味道,外酥里女敕,老乞丐吃的满心欢喜,又继续叮嘱秀儿道,“栗氏下蛊之术,也并非那么悬乎的,你们几个只需记得,万万不要让别人取走你身上常用的任何东西,而别人送的东西,也要小心查验之后方可使用,最好还是不要用。栗氏蛊术,若要害人,须得要拿那人身上的毛发指甲喂养蛊虫,待蛊虫成型之后,将它藏在欲加害之人饮食之中,蛊虫闻见宿主的味道,便会钻进那人肚月复之中,于他五脏之内,兴风作浪,拆骨饮血。”
老乞丐若有所思的望向范姜夫人的厢房,自言自语道,“想来,当年若不是那辜鸣翠凭着范姜雪若贴身侍女的身份,如何能在她身上下那噬颜蛊。”
“师傅,按着陆大夫的方子,说是能痊愈呢。”
老乞丐轻嗤一下,“这噬颜蛊,岂是好去的,若下蛊之人尚在人间,她面上毁损的地方,就永不会还原。”
秀儿心下一沉,完全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纵是那辜鸣翠将范姜夫人害成了这样,可是她与自己无冤无仇,若是假己之手,杀伤人命,她有些不敢。
正迟疑着,就瞧见顾乐立在一边,连九斤给他鸡腿也不肯吃。只双目炯炯的望着老乞丐,老乞丐一口肉一口酒,几番下去,也注意到了这稚龄小童,不禁打趣道,“小儿何故立此不走?莫不是想饮酒不成?”
顾乐摇摇头,童音稚女敕,“九斤哥同俺说,翁知天下事。”
老乞丐手中烤鸡已经尽数入月复,他将鸡骨架一扔,吮吮手指,不置可否,顾乐急了,又站到老乞丐一旁,从怀中拿出个小荷包来,秀儿定睛一看,这正是平日里顾乐放零用钱的小荷包,里头的钱,有上回曲老板唱戏的时候,那些官员家眷打赏的,也有平日里挣得的银钱,哥姐给他花销的,如此下来,也攒了一二两银子。“翁,俺有一两八钱,尽数给您,翁知天下事,可知俺父亲下落如何?”
秀儿心里一沉,没曾想过,顾乐要拿他所有家当来打听顾继宗的下落。不过那顾继宗,只怕凶多吉少,许是让山贼分尸扔到哪个山洼洼里,让野兽啃食了,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老乞丐怎会不知顾乐的父亲是谁,他面色一沉,将顾乐送来的小荷包又推回给了他,“小儿所问之事,老乞丐不知。”
顾乐昂着的脑袋瞬时耷拉了下去,若是这尽知天下事的老乞丐也不知道自个儿父亲的下落,他想着想着,一双乌黑眼睛,霎时泛了红。秀儿虽然无法感同身受,可想起自己梦醒异世,父母家人该是如何悲伤,不由眼睛泛酸。
顾乐不知想起了什么,让乐不同那小霸王胖揍一顿也没见他哭过,此番听了老乞丐的话,反是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叫,“二姐,父亲说过小六会诵《劝学篇》他便回来的。”
顾乐在顾家,除了灵儿之外,年纪最小。可灵儿尚不记事,顾乐却是不同,他尚不懂得何谓生死离别,只当父亲母亲再不会回来了。秀儿将顾乐揽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部,柔声道,“翁不是说了,他不知道,父亲兴许是前往远方游学了,等小六会诵六韬三略之时,便自己去寻父亲可好?”
顾乐一张脸埋在秀儿身上,顿了顿,方抬起一张哭的花了的脏污小脸儿,这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白色的地方,是他泪水将脸上的脏污给洗去了,黑色的,则是积累的泥垢,秀儿瞧见,这顾乐一张小脸,那露出的雪白肌肤,甚是白皙光滑,隐有光泽泛于其上。赶忙伸袖子帮他擦了擦,“小六先回去睡觉,明日还要赶路,休息好了才有力气不是?”
顾乐抽噎两下,“二姐,俺想同你睡。”
九斤在一旁,刚吃过一个鸡腿,抹了抹油乎乎的嘴巴子,凶狠道,“去去去,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儿,还要跟姐姐睡?你羞不羞?”
老乞丐见状,“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歇息吧。”
秀儿牵着顾乐进了屋,瞧见范姜夫人睡得沉了,便轻轻退了出来,这厢房里外两间,里头的是梨木床,外头有个小塌。说是小塌,实则躺这姐弟两个,倒也是够了。
秀儿将铺盖铺上,便催了顾乐月兑掉鞋子,顾乐年纪尚幼,不足八岁,同塌倒也无妨。顾乐许是哭累了,没过一会儿,就沉沉睡去。秀儿反而因为老乞丐的话,陷入了思考。只觉得老乞丐说的是,自己确实冲动了些,不论是前世还是今世。即便听见男友跟人跑了又能如何,当时急怒攻心,便没注意到卡车驶来,方损了一条卿卿性命。如今幸得神灵保佑,得以重活一世,万不可因着自己冲动的性子,再为此殒命,更不要连累了别人。
想着想着,她便也睡了过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柳捕头就来叩门了,范姜夫人难得睡得这般好,若非柳捕头叩门,她还能睡上一会儿,一众人等都聚集在‘仙客来’的大厅里头,唯独不见九斤。片刻功夫之后,方见着他趿拉着一只鞋子,找急忙慌的跑了出来,“阿秀,阿秀,我师傅不见了。”
江家老板娘听见他的话,回复道,“小兄弟无须着急,你们昨个儿回房的时候,恩公连夜去了笛郡。这一来一往,至少要三天呢,恩公喊你们快些赶路,待平安归来之时,他必不会背弃承诺。”
原是如此,可才相逢,这老乞丐又一声不吭的走了,九斤难免有些失落,纵是再失落,此间也不是磨叽的时候。
一切行囊收拾好以后,众人告别老板娘。沿着禹粮,平丘,南园一路往北,期间,未休息整顿过一次,也再未曾遇见过抚远候柳家的人马。
终是在第五日,人困马乏的时候,听见车夫在外头兴奋喊道,“公子,小的瞧见西京的界碑了。”
孟仲垣听言,赶忙拖带着起身,不甚让衣角绊了一跤,狠狠一下摔在了车上,马车一震,他托着痛手掀开车帘子,果然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个一人多高的界碑,上面朱漆的几个挺拔大字‘大雍国西京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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