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嫁娶
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柳沉疏这话一出口,追命就险些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但好在立时就被无情平静外表下的寒意给震得浑身一激灵,硬是咬着牙将笑声全数闷了回去,一张脸都已因为憋笑而涨得通红,而后左看看无情,又转头看看右边的柳沉疏,仰头狠狠灌了好几口酒,当机立断地伸手把小道姑从柳沉疏的怀里“捞”了出来,模着鼻子哈哈讪笑一声:
“你们接着聊,我们先走了!”
追命话一说完,立时拉着希音转头就走——这两人一个胆大包天、肆无忌惮,一个看着冷静、其实身上杀气比谁都重,又是一个比一个心思重,他若是再留下来,岂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挖坑往里跳?
无情没有说话,柳沉疏微微侧过脸、视线在追命那拼命忍笑的脸上微微一顿,低低笑了一声:“走的时候记得替我关上大门,莫要让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场面。”
追命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踉跄了两步之后干脆就伸手一揽小道姑、足下生风,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竟是连轻功都已经用上了。
柳沉疏收回视线,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一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无情。
无情看她一眼,神色如常,淡淡道:
“柳兄胆识过人。”
——语气平静得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柳沉疏喝了口酒,漫不经心地扬了扬眉,神色间看起来竟似是颇为喜欢他这样的“夸奖”,煞是自在。
无情却已是低头看向棋盘,不紧不慢道:“该你了。”
柳沉疏似是带着几分意外地扬了扬眉,却仍是模着下巴依言落下一子。
两人似乎是又已回到了先前追命没来时的模样、专心对弈,但柳沉疏却立时就发现了不同——无情的棋风越发凌厉逼人了起来,杀气弥漫。
两人棋力相当,棋逢对手虽是酣畅淋漓,但每每对弈一局却都是机关算尽、步步为营。无情平日里本就已经为了案子与朝政局势殚精竭虑,柳沉疏自是不想他再耗费心神伤了身子,因而这局棋开始的时候,两人都只不过是带了三四分的认真、闲来无事聊作消遣而已——这时候无情一认真起来,柳沉疏却立时就微微皱了皱眉,又过三两子后便干脆利落地投子认输了。
无情似是微有些意外,略略怔了怔,抬眼看她——这局棋,其实仍是旗鼓相当、胜负难料,她并没有半点败象。
柳沉疏移开棋盘,蹭到无情身边坐定,伸手揽住他,扬了扬眉柔声问:
“生气了?”
无情看她:“怎么?柳兄不是胆识过人——还想要出聘礼吗?”
“不是我说的,”柳沉疏抱着他轻轻蹭了蹭,“是苏梦枕说的——他说他给我准备好了聘礼!”
——毫不犹豫、理直气壮地就把苏梦枕给招供了出来。
无情简直被她闹得没脾气,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柳沉疏却像是一下子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又往他耳边凑了凑,含笑道:
“其实……若真如此也不错啊,到成亲那日,你仍旧坐轿,我骑马——岂不好极?”
从来都是女子坐轿、男子骑马——如今这人却说他坐轿、她骑马?无情简直就要被她气笑了,脸上却反倒没有什么愠色,只点点头,淡淡道:
“确实好极——想必到时柳兄英姿飒爽、芝兰玉树,不知又要牵动多少姑娘心神。”
“家中醋坛怎么又碰翻了,到处都是酸味?”柳沉疏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凤眼微挑,伸手用食指轻轻挑了一下他的下巴,“晴儿才是绝色,总教沉疏哥哥魂牵梦绕、神魂颠倒啊……”
“魂牵梦绕、神魂颠倒”几个字被柳沉疏拖得极长,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却偏又显出一种别样的温柔和旖旎来,但却偏又极是真诚、不带半点轻佻。
无情忽然就有些庆幸柳沉疏终究是个女子——若这人真是男人,也不知要有多少女子为他“神魂颠倒、魂牵梦绕”了。
无情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却又无法忽视自心头涌起的阵阵暖意与甜蜜,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这人每每撩-拨调侃、狠狠气他一下,然后紧接着就又温柔小意、情话绵绵哄着他赔罪的习惯只怕是再改不掉了。
果然,柳沉疏见他神色稍松,很快就抬手斟了杯酒递到他嘴边,轻声道:“崖余,我错啦——我给你赔罪,莫要再生气了可好?”
无情侧过头看她。
柳沉疏眨了眨眼睛,却是忽然间收回手、自己低了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无情刚有些意外地想要说话,谁知那人却是忽然间仰了头、随即温软的唇舌便一下子贴了上来。
——甘醇中略带几分苦意的酒香立时便在交缠的唇舌间弥漫了开来。
无情心中暗叹一声,终于还是抬手扣住了柳沉疏的腰,将她渡来的酒尽数咽下后却也并不退开,反倒越发加重了力道、将它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吻。
“赔罪酒既已喝了,那便是不生气了。”柳沉疏低低喘了几声,埋首在他的颈侧蹭了蹭,干脆就顺势躺了下来枕到他的腿上滚了滚,“我不闹了,是我想嫁给崖余——崖余娶我。”
——刻意放软和拖长的音调听起来一场娇憨,活月兑月兑就是一个正在撒娇的小女孩。
无情只觉得整颗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再生不起半点气来,无可奈何地叹气苦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柳沉疏的头发:
“你已同杨无邪说过了?”
“嗯,”柳沉疏应了一声,翻了个身仰卧着看无情,“待希音和追命成亲后,想必也该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无情点头:“我已禀明世叔——风波平静后,我们便成亲吧。”
柳沉疏笑着点头——覆在自己头顶上的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忽然微微顿了一下,青年素来冷峻平静的声音里竟是隐隐透出了几分笑意:
“我自会备下聘礼。苏楼主虽是为你备了嫁妆——但你可别忘了准备嫁衣。”
柳沉疏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像是直到这时候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个即将成亲的女孩子、慢慢地终于有了几分婚期在即的真实感,轻笑着点了点头,白皙莹润的脸上和耳根竟是一点一点地晕开了几抹绯色。
……
铁手始终没有回京,柳沉疏和神侯府众人虽有些遗憾,却也无人勉强于他——诸葛先生为追命和希音定下了婚期,一切准备工作都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约莫在追命回京一个月后,冷血终于也回到了汴京——他回来的那一天,柳沉疏、戚少商和无情三个人正在柳宅的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两位好兴致,”无情的视线扫过对面两人,神色淡淡,“在小甜水巷想必定是惬意得很。”
——对面那两人,一个照旧一身墨袍、长发披散,神色间略带些漫不经心的意味;另一个却是一身白衣,虽只有独臂却仍潇洒傲岸、眼底微有沧桑之色。
然而两人相同的却是——眼神虽都是一派清明,脸上却是都带着几分微醺的酒意,身上甚至还隐隐带着属于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俱是一派风流。
戚少商哈哈笑了一声,脚下却是不动声色地和柳沉疏拉开了几分距离,正色道:“柳兄相邀,盛情难却啊——小甜水巷果真名不虚传!”
——这次回京之前,柳沉疏就说过要请戚少商去小甜水巷喝酒。眼看着近来汴京城风平浪静、无情又是一早就去了刑部,柳沉疏和戚少商一拍即合,在无情出门后就兴致勃勃地结伴去了小甜水巷喝酒。谁想无情回来得早,立时就将两人抓了个正着。
戚少商素来风流,又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去小甜水巷本就正常得很,无情自是不会去管这些——他的视线微微一转,已是停在了柳沉疏的身上。
柳沉疏斜斜睨了戚少商一眼,见戚少商伸手模了模鼻子,忍不住扬了扬眉,正要说话,却忽然有一道清脆活泼的嗓音在她开口前自一旁响了起来:
“冷血,小甜水巷是什么地方,是不是很有趣?”
柳沉疏闻声回头,就见许久不见的冷血正站在不远处,素来冷峻的脸上此刻竟似是有些无措和尴尬;他身边却是站着一个娇俏明媚的少女,眨巴着的一双眼睛里俱是好奇与娇憨,显然正是先前问出那句疑问的人。
“咦?”少女见冷血迟迟不答话,忍不住鼓起了脸颊,气呼呼道,“你怎么不说呀!小甜水巷是什么地方?”
“这……”冷血一噎——他本就不善言辞,更何况如今还是要向一个小姑娘解释小甜水巷是个什么地方,哪里说得出口?“这……”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几个字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少女“狠狠”瞪了他一眼、跺了跺脚——其实她生得娇俏明媚,即便是瞪着眼睛也不见半分凶恶,只显得她越发天真娇憨而已,“是不是那里特别好玩、你怕我和你抢着去,所以就是不肯告诉我?”
冷血立时摇头,想要解释却还是在少女那一连串“那你倒是说呀!”的娇斥声中迟迟说不出话来,一张俊伟的脸几乎都已有些发红,也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害羞——好在在他脸色通红前终于有人将他自这样的尴尬境地里解救了出来——
有人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温柔而清朗,却又似是带着几分酒后的微醺之意:“小甜水巷南食众多,很是精致特别,确实极为有趣。”
——小甜水巷虽是妓馆林立,不过大家似乎都已险些忘记了,除了风月之地外,小甜水巷中各式各样的南食也是极富盛名的。
少女闻声回头,一下子就撞进了对面那人温柔的笑意里,下意识地怔了怔——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了几抹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