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新婚
无情素来警醒,又已习惯了早起,第二日一早醒来的时候不过是天刚刚放亮——十月算时节已是深秋了,无情本就体弱,在这样秋风萧瑟的天气里,早已习惯了每天早晨醒来时一片冰凉的被窝,但这日早晨如同往常一样醒来时,却只觉得周身全数被一股熨帖的暖意紧紧的包裹住,没有半点从前那样刺骨的寒意。
无情的思绪难得有些迟滞,微微愣了愣后,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昨日已经成亲了,而他的妻子如今就正枕着他的手臂躺在他的怀里。
柳沉疏似是仍在熟睡中,一头乌黑的长发就这么随意地披散着、落了他满怀,双目紧闭的脸上眉宇舒展,嘴角甚至还带着似有若无的弧度、露出安静的笑意;被子不知是什么时候略略滑下去了几分,露出她圆润白皙的肩头,透着一股莹润而健康的光泽——和他身上那种因为病弱而透出的苍白完全不同,但两相对比之下却又并不显得刺目突兀。
柳沉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硬是将他没有被被子盖住的手臂和肩膀紧紧抱住,用自己为他挡住了秋日的寒意、用自己的体温将他一点一点捂暖。
这大概……是自他幼时灭门剧变之后,睡得最温暖舒适的一个早晨。
素来眉目凛然的青年也不自觉地放柔了神色,目光在柳沉疏的肩膀上微微一顿——她肤色瓷白,便衬得昨日夜里留下的那些痕迹越发显眼和暧昧。无情深深吸了口气,放轻了动作将她肩头滑下的被子微微向上拉了拉、将她整个肩膀都裹了进去。
怀里的人似是微微动了动,有些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柳沉疏自幼习武,本就警觉、也已习惯了早起,只是昨天那一场婚礼和夜里暧昧的厮磨实在是让她累的厉害,而今环绕着自己的怀抱和气息又是异常令人心安,这会儿感觉到了动静,便也不过是含含糊糊地轻哼了一声,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柳沉疏这一动,无情的神色却是忽然间僵了僵——刚醒来时他也尚有些睡意惺忪,便还不觉得什么,一直到方才柳沉疏那微微一动,他才忽然意识到……昨夜两人都累了,结束后就这么相拥着一同入睡,却是谁也没有想起来要去穿衣服。
怀里的身子柔软而温暖,带着她身上惯有的属于鲜花的芬芳香气,触手滑腻得几乎让人心头都要跟着轻颤了起来——无情立时扣住了她的腰不让她再继续折腾下去。
环在腰上的力道一瞬间加重、几乎让人有些动弹不了——当然,柳沉疏毕竟是身怀内力,要想挣月兑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她又怎么可能真的和无情动起手来?所以她只是伸手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含含糊糊地问着:“怎么了?”
——本就轻软的嗓音混着朦胧的睡意,听起来越发慵懒旖旎。
“没什么,”无情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是令他自己都有些出乎意料的轻柔,简直近乎诱哄,“我起来了,你昨日太累,睡吧。”
无情说完,已是动作轻柔地抽回了手、放轻了手脚打算起身——原本怀里那温软的身子却是立时就跟着靠了过来、再一次将他抱住。
无情微微怔了怔,也不知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间略略皱了皱眉头,低声问:“是不是还在疼?”
“不疼,只是睡得少,困……”柳沉疏用脸蹭了蹭他的胸口,懒洋洋地摇着头——她自幼习武又通医理,身体一向好得很。昨夜虽是第一次,但倒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疼,只是有些轻微的刺痛和不习惯而已,到现在酸软仍是免不了,疼却是真的半点都没有了。只是昨日一场婚礼下来本就繁琐疲惫得厉害,再加上夜里又接着折腾……现在实在是困得厉害,而且累的也不止是她一个人——“你也没睡几个时辰,不必急着早起,再睡一会儿吧。”
无情微微摇头:“沉疏……”
“乖,要听大夫的话才能养好身体。”无情的话还没有说话,就立时被柳沉疏毫不犹豫地开口打断——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又紧了紧手臂,甚至还伸了一条腿压到了他的腰上,确认了无情已经被紧紧抱住、绝不可能挣月兑后,柳沉疏这才心满意足地闭着眼睛蹭了蹭他的胸口,轻声道,“睡吧。”
无情浑身一僵,侧过头看了看外面仍还有些朦胧的天光,忍不住叹了口气,收回目光低声喊她:“沉疏。”
柳沉疏干脆低了头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全当什么都没有听到,片刻后却仍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着:“别喊我,睡着了听不到。都说好继续睡了,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
这语气,与其说是在抱怨,倒不如说更像是个正撒着娇赖床的小女孩,娇憨得厉害。
无情失笑,只觉得心头一片柔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不起来。”
柳沉疏噌的一下就从被窝里探出了头来,心满意足地枕回了无情的肩膀。
无情轻轻拍了拍怀里人那毛茸茸的头顶,微微顿了顿后,这才低咳一声道:“不起来——但是,先把中衣穿上。”
柳沉疏忽然睁了眼睛,视线微抬就看到了他的脸——一张俊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薄红,素来沉稳睿智的目光此刻竟是带着几分难掩的尴尬和无措。
无情性子内敛,早先他们刚点破心意的时候,一有亲昵的举动,这人就会止不住地脸红无措,但日子久了他也就慢慢习惯了,甚至有时候还能反击上几回,倒是实在已有很久不曾见过这样的无情了——柳沉疏盯着他看了良久,直到无情有些尴尬地不由得别开了视线,她这才终于是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微微支起了些身子,笑盈盈地凑了过去:
“夫君,我替你更衣可好?”
——凤眼微挑、尾音上扬,尽是一派风流。
无情心头一颤,几乎是有些艰难地移开了目光,沉了脸色低声轻斥:“不要胡闹!”
他虽是沉了脸色,但其实目光和气息俱是一派柔和,分明就没有半点斥责和生气的意味;甚至微有些低沉和带着隐隐沙哑的嗓音更是泄露了他此时的真实心境。
但柳沉疏还是轻笑一声放开了他——无情的身体一直不好,纵-欲过度对他百害而无一利。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都会在一起、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一起走完,没有必要急在这一时。所以她只是习惯性地调侃揶揄了他一句,而后立时见好就收,裹着被子坐起身来,动作利落地穿好了衣服——甚至穿衣服的时候还记得小心地挡住自己的身子、不让无情感到更加的尴尬和难熬。
无情很快也已穿好了自己的中衣,才刚微微松了口气,柳沉疏就已是抱着被子蹭了过来,也不说话,就这么眨巴着一双眼睛盈盈地看着自己——无情失笑,伸手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枕着自己的胸口,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再次入睡。
……
两人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将近中午——柳沉疏叫人送了热水进屋,和无情各自规规矩矩地洗了个澡,这才换了干净的衣服彻底起床。
“崖余,”穿好衣服的柳沉疏随手理了理衣襟,动作却是忽然一顿,有些迟疑道,“这……是什么时候灭的?”
无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桌上的那两个烛台——这原本是昨日新房内点着的一对红烛,燃了整夜,如今只剩下了些蜡烛燃尽后的余烬。
无情微微迟疑了片刻,似是也已有些记不清了,片刻后才开了口,轻声道:“昨日我们睡前仍亮着,今早……刚醒时已经灭了。”
——昨夜睡得太过安稳,他也不清楚这红烛到底是什么时候燃尽灭去的。
柳沉疏轻轻应了一声,咬了咬唇,没有说话——若是天亮前燃尽灭去的,那……她竟是没有惊醒,是因为昨日太过疲惫,还是……太过安心?
无情似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推着轮椅到她身边,刚想说些什么,柳沉疏却是忽然间摇着头轻声笑了起来,回过身来就推着他的轮椅到了梳妆台前停下,伸手取了梳子替无情梳头。
上一回做这件事还是在幽州奸杀案那次他扮作女子的时候,如今却终于是能够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替他梳头束发了——铜镜里模模糊糊地映出两人的模样,墨色衣裙的女子动作轻柔地握着白衣青年的长发、温柔小心地替他将头发整整齐齐地束起,而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却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下来,有几缕垂落在青年衣衫雪白的肩头,还有几缕却是不知怎么竟和男人那一头乌发交缠在了一起。
柳沉疏小心地将自己的头发抽了出来,再一次将无情的头发理顺,用儒巾将他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束好——见他又已是平日里衣冠整洁、一丝不苟的模样,这才有些心满意足地轻轻拍着手点了点头,自身后抱住无情的肩膀,看着铜镜里映出两人紧紧相依的两张脸,笑盈盈地问他:“如何?手艺不错吧?”
无情失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却忽然间伸手将她拉到了怀里坐下,一边微微倾了倾身子、探手自桌上取了一支眉笔,而后按住了柳沉疏的肩膀:
“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