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安胎
无情素来新的早,就是这一次深夜才刚回了汴京也不例外——柳沉疏似是因为怀孕而一下子开始变得嗜睡和懒散了起来,就连无情掀了被子坐起身来,竟也没能将她惊醒。
——即便无情已经将动作放到了最轻,但柳沉疏自幼习武,一贯都警觉得厉害,平日里哪怕是一点点呼吸的变化也足以让她从睡梦中猛然惊醒了。
但现在,她却仍然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睡姿规矩而安分,眉宇舒展,唇边甚至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弧度。
无情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微微理了一下她略显凌乱的头发,而后转头探出了身子、想要去取衣服——谁想却忽然浑身一暖,已然是被人自身后抱住了腰。
无情回过头去,却见柳沉疏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已经醒了,迷迷糊糊地贴上了自己的背、半眯着眼睛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困就睡吧,”无情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语气轻柔,“还早。”
柳沉疏有些含混地“唔?”了一声,用脸蹭了蹭他的肩膀,温软的身子同他贴得更紧,迷迷糊糊地问着:“你有要紧事?”
无情摇了摇头。
柳沉疏似是一下子就高兴了,干脆就仰着脸去蹭了蹭他的脸:“那就陪我再躺一会儿。”
“沉疏……”无情叫了她一声,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但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就连素来凛然的眉宇间也带了几分笑意。
“你心情不好是不是?”柳沉疏仰着脸亲了亲他的嘴角,末了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松了原本抱着他腰的一只手、抬手揉了揉眼睛——一双凤眼这才总算是又睁开了几分,软着声音道:
“那你同我讲讲、别总是在心里闷着……你不在,我想你了——你陪陪我,我也陪陪你,好不好?”
柳沉疏这人总是这样,“我喜欢你”、“我想你”诸如此类的什么话都敢说,偏偏说起来还是大大方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无情本想“骂”她一句“胆子太大”,偏偏一听她软着声音撒娇,就只觉得整颗心也都跟着柔软温热了起来,又心知便是说了也只能惹她继续胡闹,终于到底是将这话咽了下去,半是无奈半是无奈地叹着气摇了摇头,转身将她揽住,点了点头,低声道:
“好。”
怀孕了的柳沉疏好像是一下子就变得孩子气了起来,得了他这一句“好”,高兴得简直就像是小女孩得了一颗糖一样,立时就弯着眉眼笑了起来——无情揉了揉她的头顶,揽着她慢慢躺下,动作间时时小心着不去压到她的小月复,而后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金风细雨楼的事,你已经知道了罢?”柳沉疏翻了个身,侧躺着抱住他,轻声问——虽说是问句,语气间却并不见半点疑问的意味,反倒只像是一句陈述。
无情点了点头:“辛苦你了——白愁飞恐怕也是逼急了。”
逼急了?柳沉疏似是微有些不解,可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脸上就已有些恍然:“你是说——王小石要回来了?”
王小石为人侠义,对朋友素来真诚,若是他回来,必然不会任由白愁飞杀苏梦枕,再加上他又是金风细雨楼的“三当家”、武功深不可测——一旦他回来,白愁飞只怕是就再也没有机会杀苏梦枕了。
苏梦枕每天都病得像是随时会死,却偏偏总是不死——他不死,白愁飞永远成不了“楼主”。
无情点了点头:“这一回是我们大意了,这计原本就不是冲着二师伯,而是冲着世叔来的。”
“关心则乱,人之常情,我不是也没能识破吗?”柳沉疏笑了起来,抓住了无情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先生可还好?”
无情会握住她,摇了摇头:“世叔没事。”
柳沉疏点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王小石回京并不是太过让她意外的事。元十三限设计欲杀天衣居士,王小石自然不可能对师父的生死置之不顾;傅宗书如今已死了数月,对于王小石的追捕却仍还是未曾有半刻停止,但——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再加上汴京城仍有苏梦枕和一干江湖同道的相助,王小石回京……或许才是最好也最安全的办法。
无情本就不是多话的人,见她安静下来不再开口,他自然是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轻轻拍着柳沉疏的背哄她入睡——柳沉疏似是极为受用,抱着他蹭了几下后便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无情几乎以为柳沉疏已经睡着了,却又忽然听到那人开了口:
“离京这几日——可曾想我?”
她声音轻软,咬字含糊,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意,一听就知道已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无情有些好笑,也不答话,只是再一次拍了拍她的背。
柳沉疏扭了扭身子,眼睛未曾睁开,眉头却是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我想你——你想不想我?”
无情素来内敛自持,许多话都不曾挂在嘴边——柳沉疏虽是一贯胆大包天、口无遮拦,却本不是非要听他说这些甜言蜜语的性子。但如今……这话说来,却竟是分明就带着一股小女孩的娇蛮,似是非要听他说不可。
孩子还未曾出生,她这个做母亲的却反倒像是一下子小了十多岁——无情着实是有些无可奈何,却偏偏又对怀里这样半是撒娇半是无赖的人板不起脸来,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是只能叹了口气,点点头:
“想。”
——自然是想的。在外赶路时,想她平素温柔妥帖的照顾;夜里风寒时,想她平日里温暖熨帖的怀抱;生死一线时——想她自负却温柔的笑意、想她和他们的孩子。
“有多想?”柳沉疏笑了起来,却似是犹嫌不够,立时“打蛇随棍上”、得寸进尺地追问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无情叹气——这一回他终于是没有再犹豫,模着她的头顶点头:
“是。”
“我也这么想你……”柳沉疏这一回终于是彻底心满意足了,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却是抱紧了他,安安分分地陷入了沉睡。
……
苏梦枕杀了白愁飞——京城里的局势再一次重新洗牌。
白愁飞是蔡京的义子,苏梦枕这一来,显然就是直接打了蔡京的脸,再加上王小石就要回京——蔡京一党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沉寂了许久、一向与蔡京合作的六分半堂也已开始小动作不断。柳沉疏当初的那句话说得没错——雷纯,未必不如狄飞惊,更甚至未必不如雷损——如今雷纯已然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以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之身,竟将六分半堂治理得井井有条、令行禁止,隐隐间仍有与金风细雨楼分庭抗礼之势。
方应看和他的“有桥集团”如今态度仍是暧昧不明、左右逢源,令人看不透打算。
但苏梦枕这回一出手就杀了白愁飞、迅速整合楼中人手——这样的雷霆手段,却又让他先前“病入膏肓”的传言一下子又扑朔迷离了起来。
谁都想出手,但一时间又谁都不敢出手——汴京城似是又隐隐陷入了某种平衡之中。
——一种脆弱的平衡。
——无论是谁,只要有一星半点的小动作,就会立时打破这个平衡,整个京畿都会陷入一片腥风血雨。
谁会是打破这个平衡的人?
柳沉疏不想管,当然事实上是她根本就管不了——自无情几人回京,整个神侯府上下似乎就都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宝贝似的,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有人护着,就生怕她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就是不磕着碰着,也还要怕她累着。
饶是柳沉疏一向不怎么在意别人的举动,这也着实让她有些消受不起。
“希音啊,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总是跟着我,”柳沉疏站在神侯府的大门口,回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追命,语气里难得地带了些烦躁,“我只是回去看看我院里的花草而已。”
“最近——不太平,”希音摇了摇头,半点不为所动,认认真真地盯着柳沉疏,“追命和无情说,要跟着你。”
希音说完顿了顿,想了想后又认认真真地补上了一句:“随时随地。”
无情和追命今天一早就都出门了,柳沉疏本以为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谁想那两人走是走了,临走前却偏偏还不忘让小道姑盯着自己——希音不善言辞,解释得磕磕巴巴,可她却仍旧还是听懂了,那话的意思,分明就是:
“无情和追命临走前对我说,最近京城的局势很不太平、很危险,要我随时随地都跟着你,半步都不能离开。”
柳沉疏叹了口气,仍旧没有放弃,微微倾了身、一手搭着小道姑的肩膀,放软了口气柔声道:
“不会有事的,我就只是去园子里走走,你在神侯府等我,很快就回来的,好不好?”
她本就是最不喜欢拘束的人,哪里能受得了处处有人跟着?
希音眨了眨眼睛,抿着唇似是用心想了想,抬眼对上柳沉疏那满是期待的眼神——然后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严肃道:
“无情说——也不能让你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