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公是个精神矍铄的老汉,虽已过知天命之年,头发都白了一半,但他依旧坚持每天下地干活。♀用他的话讲:“一把老骨头,闲下来锈得更快,还不如出来活动活动。”
此刻他穿着带补丁的青衫,黑布鞋上还沾着泥,前世最看不惯的泥腿子,如今落在宜悠眼里却格外亲切。
老远看到夜色中的煤油灯,二叔公略显苍老的嗓音吆喝出声:“天还没亮,长生就来敲我家门,到底是什么事?”
宜悠站在门口,扫了眼二伯夫妻,喃喃自语:“天还黑着那。”
说完她没事人似得,站到爹娘身边,朝娘指指自己。爹性子面,她吃不准,不过娘刚才几句话却让她刮目相看。为了这个家,他们也一定会站出来的。
李氏会意,救兵是女儿搬来的,她上前一步搀扶着二叔公:“这不族里要筹办族学,我们家暂时拿不出那份子钱。福祥跟我一合计,就想做点营生,早日把钱凑齐。临开张,想请族里辈分最高的二叔来,喝杯水酒图个喜庆和吉利。”
宜悠心里为她娘竖起大拇指,不论有理还是没理,主动挑事的人,总会给人留下强势尖酸的印象。刚才争执的动静不小,二叔公耳不聋眼不花,肯定心中有数。娘这一番谦让大度,先于程氏占了一半的理。
程氏不阻拦还好,这样他们家目的达成,可以安心的赶集卖包子。如果敢阻拦,那就是不识好歹,到时候她自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二叔公笑道:“这是好事,别耽搁功夫。宗族大会可是沈家大事,这些包子用在此处有些不妥。”
“哪里不对?”
“大家看,这些包子不是白面的,沈家怎么都不能让大家吃苞米面。”
刚才天黑,煤油灯下看东西并不清楚。如今天色亮起来,众人有意看过去,包子面发得很好,刚出锅还冒着热气。只是那皮泛黄,丝毫不是白面该有的亮色。
程氏变了脸色,她隐隐觉得自己中了这一家的圈套。合计着从进来到现在的种种,看似她步步紧逼,实则一点都没占到便宜。她有预感,今天自己会吃个大亏。
“二伯的难处,我爹娘都知道。你一向对我这么好,现在我也急在心里,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道该不该说。”
程氏下意识地开口:“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宜悠走过去,亲热的挽起她的手:“二伯母总是拿我当小孩子疼,我已经长大了,懂好多事,我觉得这法子肯定好用。”
她表现的越亲热,程氏心里越不自在。忍住恶心挽起她的胳膊,她朝李氏眨眨眼,后者意会:“二丫,你二伯母这么疼你,有什么好法子说出来,也让她高兴高兴。”
长生跟着捧场:“姐姐最厉害,快说出来听听。”
“娘、长生,二伯母肯定会高兴。咱们家的包子不行,邻村程舅舅家不是专门卖白面包子。那包子味道好,用来招呼人再合适不过。”
不好的预感应验,程氏瞅瞅自己这一身灰,脸上的笑终于维持不住。大半夜起来,帮人干了半天的白功,最后却坑了她亲弟弟。事情演变到这一步,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那包子,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再说这时辰,再去找他已经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宜悠今天既然说了出来,就没想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看二伯母多谦虚,程舅舅家的包子皮薄馅多,咬一口喷香,吃一个让人想要第二个,味道那是一等一的好。再说现在天还没亮,他肯定还没上路。他赶集顺道路过咱们云林村,正好可以少跑一趟。”
一直听着的二叔公回过神来,活了五十年他有什么不明白的。老二一家这几年越来越过分,大嫂心又偏到天边,也亏得老四能忍。这孩子不容易,不过是卖个包子,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他有什么好阻拦的。
端起水酒,他一饮而尽:“我看二丫这提议好,咱们沈家向来好客,招呼人怎么都得用白面包子。福海你去忙,我喊福瑞去订包子。”
说完他拍拍沈福祥的肩:“好好干,你对族里这份心,我们心里都有数。”
沈福祥端起大碗,一干到底:“二叔,侄子借您吉言。”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再清楚不过。饶是程氏千般不愿万般肉疼,也只能闷在心里。
宜悠站在家门口,跟着送三人出去。临到门口,程氏回头剜了她一眼,那眼神跟淬了毒似得,包含着无限的怨念。
三天之内,这种眼神已经是她第二次见。想到前世程氏那笼络人心的本事和层出不穷的花样,她打个机灵,瞬间从胜利的沾沾自喜中惊醒。以后的路还长着,她不怕任何人,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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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拦路虎,趁着天早,沈福祥推上车子,一家四口赶往五里外的集市。大越皇族有一半胡人血统,民风相对前朝略显粗犷,对女性的束缚也少。宜悠和李氏两人,一个云英未嫁的少女和一个妇人,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上街,不用过多遮掩。
“姐姐,你看那边,那个人嘴里会冒火。”
长生一路格外兴奋,才四天不到的时间,他已经将过往的不愉快忘到脑后,全心接受这个温柔的姐姐。
“长生不要乱跑,小心拐子。”
宜悠走在最中间,她换了身半新的蓝花布衣裳,厚重的刘海挡住明亮的杏眸。跟在李氏身边,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姑。
重活一次她算是明白了,没有足够的本事,美貌是祸不是福。大夫人的确不美,但她翻手间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话本小说中的恶霸看上美娇娘桥段不要太多,前世她也曾亲眼见过。
李氏看着这样的女儿,有些心疼:“这孩子,娘在呢。”
回握住李氏的手,她挥去复杂的情绪,低调做人总没有错。扭头,她扬起灿烂的笑脸:“程家今天应该不会来,咱们开张也容易些。”
“那是,这次多亏了二丫。”
“二伯和二伯母实在欺人太甚,以前是我糊涂……”说道这,她朝后瞅了眼,爹推着车,眉头拧成了疙瘩。
宜悠退后一步,与他并排着:“爹,咱们是一家人,不该有所隐瞒。女儿现在就把心里话跟你说明白:这么多年下来一桩桩一件件,还不够你和娘看明白。以前是我糊涂,自己跑过去任人拿捏,但以后我不会了,爹和娘也别再那么软脾气,由着他们作威作福,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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