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集上人来人往,形形□□。虽多数都为乡野粗鄙之人,但各花入各眼,平常人也有平常人的幸福。
宜悠见到的,就是一对亲密的父子。年幼的儿子骑在爹爹肩头,父子俩正在捏着一对小狮子,正在同泥瓦匠讨价还价。
平平常常的一幕,透着说不出的温馨,同时也让她豁然开朗。她去或是爹去,为什么非得二选一,两人难道不能一起去?
拽开四丫紧紧箍住她的手,她小步往前走去,左脚准确无误的落在她双脚脚背上。
重重的踩一脚后,她旁若无人的朝爹走去。
“好痛。”
后面传来吃痛声,她回头皱眉:“四妹妹,你可是有什么事?”
“二丫姐,你踩到我的脚了。”
宜悠扭头,对着陈管事一脸无辜:“这倒是民女的错,集上地并不平,民女还当自己踩到了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
边说她边抽抽鼻子,面露嫌恶。
同样的表情,宜悠肤白貌美,做出来只会让男人联系。而四丫又黑又胖,加上终日刷恭桶身上带着股恶臭,再皱眉告状,只会让人无端恶心。
陈管事显然也是俗人,不会像四丫期待的那样,透过她平凡甚至丑陋的外表,看清她那颗美好的心灵。
“无碍,陈爷我也觉得这会有点臭味。正好,你跟着我一块回去,顺便在县衙看看,往后来也熟悉。”
脸上笑得灿烂,他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这一去,生米煮成熟饭,以后他还愁不能飞黄腾达?他了解县太爷,如此绝色美人儿,他绝对能看得上。
“如此也好,爹,我们便去走一遭。”
见陈管事脸色微变,宜悠不卑不吭的解释道:“县衙这么大的地方,我一个人去实在做不了主。♀有爹在就不同乐。”
她特意加重了大,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陈管事,用前世学过的语气不急不缓,给他下着心理暗示。
陈管事也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为官之人最重要的还不是那点面子。跟一个未及笄的丫头片子做买卖,那丢得可是县衙的人。
这会先敲定了,万一事不成,往后指明她来。一来二去的,还怕县太爷遇不上?再看她妹妹那副贪婪的模样,姐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的,指不定到时候哭着喊着要爬上县太爷的炕。
“那你们随我来。”
宜悠自然看到了陈管事不屑的神色,虽然不知起因,但至少她的目的达到了。看看所剩无几的包子,今天这买卖差不多做完,留娘一人在这看摊也能照顾过来。
“娘,我跟爹去去就回。”
“小心些,在那种地方不要太随便,要时刻注意着,恭敬些……”
“娘,这些我都知道,你也注意着些。”
止住喋喋不休的李氏,宜悠跟在陈管事后面,和爹并排走着。她庆幸今天长生因为要陪穆宇,所以没来。不然多一个小孩子,今天这事肯定会更麻烦。
**
县城并不大,集本来就分布在街上,再过两条街就是县衙。
重生回来再次踏入这里,宜悠剩下的只有感慨。高耸的青砖墙虽不如陈府雕梁画栋的精致,但也不是四周低矮房屋可以比肩的。
上辈子,她做梦都想踏入这里,一步步成为深宅大院中的一员。为此她汲汲营生,最后落到被杖责身亡的下场。如今故地重游,她不再趋之若鹜。
没有想象中的惧怕,她发现自己已经彻底淡然。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沈家如今蒸蒸日上,她是全新的沈家二丫宜悠。♀过好过坏,她总不会再下场凄凉。
“二丫你看,这里多好看。”
沈福祥小声给闺女指着门口的石狮子,木讷的脸上有着小心和讨好。
“是挺好看,比二伯家要好看百倍千倍。”
这话让一路粘着她的四丫脸色变了,县衙的确是好,但她家也没差到那程度。
陈管事满脸自豪:“沈四,以后你闺女常来,慢慢见多了,更会知道这里面的好。”
宜悠并未多言,陈管家有那份心又如何。她爹在这,他总不能明目张胆的把她捆起来,送到县太爷炕上去。
**
从角门进去,陈管家领几人穿过抄手游廊,进了一处低矮的院落。
“到了,你们在这稍等下,沈四跟我去账房。四丫,好好陪陪你姐姐。”
“二丫在这等爹会。”
沈福祥嘱咐着,宜悠稍作踟蹰。孤身一人,预示着无尽的危险,尤其身边还有个从来都对她不怀好意的四丫。
“怎么了,要不你跟着一块去。”
见陈管事脸色阴沉,她也想明白过来。前世再次呆过多年,她多少了解府中地形。这处应该离女眷所居之处较近,如果出什么事,也方便她第一时间找县丞大夫人做救兵。
万一她推掉,陈管事再换个其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那才是真的大麻烦。
“爹,我在这等你就行。又不是多麻烦的事,一会咱们就回去了。”
陈管事满意,顺便对后面小厮使个眼色。这会县太爷应该下堂回来了,指不定,只用这一回事就能成。
**
目送二人走开,房内只剩两姐妹。四丫一坐在椅子上,呼吸着许久未曾闻到的新鲜空气。
“四妹可有什么话,要对姐姐说。”
四丫斜睨她一眼:“二姐可真是有福之人,就不知做下那些事,可曾心中有愧。”
有愧?她还恨自己没那本事,可以一棒直接打死二伯和程氏,让他们再也没法蹦跶。
“这我可就不明白了,不过我倒是好奇一事,四妹在这府里究竟过得如何?”
四丫脸色黯然,但这只是一瞬间。从小她就是众姐妹中活最好的,如今也不能被这曾经处处不如她的二姐比下去。
“县太爷府,自然不是云林村能比的。妹妹还要感谢裴师爷和穆管事,给了如此一段造化。”
宜悠长舒一口气:“说起来,四妹这场造化还是我送与你。当初二伯母片,本意是让姐姐进府。后来因缘巧合,才能让与你。”
“是,也得多谢二姐。”
将她的感谢全盘接下,宜悠笑得更是灿烂:“可今日一见,四妹你身形消瘦,且身上不时有恶臭味传出,我还当你在县衙后厨,做着那洗衣刷恭桶的粗使活计。刚才来的路上,倒是一直在担心。如今听你这么说,我也就彻底放心。”
被当面揭穿,四丫脸色险些绷不住。
“怎么可能,二姐你就爱胡思乱想,所以才……”对疼你的二伯母做出那样的事……
还没等说出来,外面突然传来小丫鬟的声音。想起陈管事临走前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她了解这可能是自己有事要来。
“二姐,我去下茅房。”
宜悠目送她出去,唇角上扬。她曾经在县衙呆过,怎会不知陈管事的一些小动作。前世今生,他们用的永远都是那几招。
若是初来乍到,或许她真会上当。可现在,如果四妹不仁,即便爹不在她也不会缺乏还手之力。
望着窗外的景色,檐下几株牡丹花开得正艳,四月天的县衙正是一派好春光。跳出名利场,再看这芳草萋萋,她反倒从中瞧出几丝不同的春日生机。
**
四丫接过老妈子手中的茶,有些疑惑,更多的则是浓浓的不甘。
“这样真的能成?”
“四丫,想攀高枝也得撒泡尿照照自己。事成之后,还怕你二姐不提携你做自己亲信。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怎么都比后厨烧火丫鬟好千万倍。”
做丫鬟?她要做主子!不过二姐做她的踏脚石,似乎也不错:“那我全听妈妈的。”
咬咬牙,再进来时,她已经挂上了亲切的笑容。
“四叔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二姐,我顺带弄了点茶水。”
宜悠笑着端起来,轻轻闻一闻,心中已经了然。这种伎俩,简单低劣却胜在实用。四妹还是走出了这一步,既然她不仁,也别怪她这做姐姐的不义。
“这是什么茶水,味道好香。”
“二姐有所不知,这是从南边运过来的安溪铁观音,新采的春茶。妹妹这还是问陈管事借了一点,用来招呼姐姐。”
“倒是好东西,可用这么好的茶,怎能不净手。”
她坚决的说着,四丫就是再嫌弃和不干,如今也只能乖乖地去打水。
她一走,宜悠迅速看下俩茶杯。如她所料,虽然面上都是一样的青花瓷杯,但四丫杯中有一圈暗纹,这样端上来才不会弄混。
该怎么办?
扫一圈房内,她打开博古架上一只箱子,里面果然存有杯子。以最快的速度换完茶水,她坐回原地。
陈管事既然敢这么安排,肯定还有后续。如何瞒过前来接应的人,把身形样貌与她大相径庭的四丫送到该去的地方,这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皱眉想着,她没有丝毫犹豫。虽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四丫这种害人的法子,自食恶果也纯属咎由自取。她这样做,顺带也算为前世的自己报仇。
“二姐,谁来了。”
洗好手,再次看向窗外的景色,她默默回忆着县衙里错综复杂的路,心下已经有了合计。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