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英感觉受到了惊吓。♀
应亿安笑的温和的走到石炉边,打开了铁盖:“然后,十五岁,你死于宫变。若非说具体原因,那就是应曦对你生疑,又不舍得杀你,皇后一直认为你不忠心,所以找借口杀了你。”
她已经不是惊吓了,而是吓傻了。
“我可是亲眼看着皇后以你谋害太子之名,杖刑六十,活活被打死在长凳上。”应亿安戴着手套熄灭炉火,拿出烤好的鲜花饼。“那时候,我隔着一整条长廊,都听得见你的惨叫。”
楚英几乎是被钉在凳子上,从别人口中听说自己的死法太过惊悚:“……我不信。”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呵,你为何在宫中装作毫不识字?我知道你认得字的,在叫你来做贴身近侍之时,我已叫人查的清清楚楚了。我不信你两年前还识字,如今就不记得了。”应亿安把盘子放在木桌上。
……应亿安这么笑起来,在满是甜点香味的温暖厨房里,楚英却觉得有几分坐立不安。她以为自己的脑子,自己的嘴皮子够应付宫中了,却如今……
可她并不知道,自己往日里装出来的淡定脸完全掩饰住了自己惊吓且不安的心思。应亿安看着她面容这般淡定,自己也有点不淡定了。
这小太监怎么这么波澜不惊。
“我的确识字,之所以不愿表露,就是因为我知晓宫中各个主子,最怕识字的奴才。要是有什么文字的东西,我不小心打眼看见了,万一是牵扯各方的重要讯息,等着我的可就是死路一条。”楚英呼了一口气说道。
“那就是这个理。我那日与你说了我重生之事,管你愿不愿意听,我想说了,你听着了,我就不能放你走了。万一以后有关的事传到他人耳中,我必定第一个就是怀疑你。”应亿安眯眼说道:“来吃吧,趁热。”
楚英在他的眼神下,感觉身上背上了好几座大山。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啊,那香味勾的她又忍不住伸手拿了一个,塞进嘴里,真是又憋屈又享受,又好吃又心酸。
“你是愿意在惜颖宫内做点聪明事享福,还是想要去做打更倒水的苦活,亦或是直接想死在这宫里,这取决与你。”应亿安轻声道。
她忽然觉得自己前途一片渺茫,又是因为眼前这个做饭超好吃的,为人吊炸天的殿下,自己不但断送了未来,还赔了几百两银子,她眼一酸,吸了吸鼻子。
应亿安这会儿倒是爽朗的笑起来:“你哭什么?”
“呜呜……太好吃了,奴才忍不住啊,忍不住啊!”楚英塞的快要噎出泪来。
应亿安笑的更开心了:“那你使劲吃,吃完了去给我娘送去一份。记得要哄她说,吃的胖点也不怕,父皇最爱丰腴之美。”
“呜呜,我知道了。”楚英抹着眼泪狠狠咽了下去。
她吃了几个就赶紧去给顺妃送去了,顺妃才刚刚从太后晚宴归来,饮了几杯果酒,有些两颊绯红。楚英刚过去的时候,顺妃正坐在软榻上掉眼泪。
“娘娘,大殿下送来的……”
顺妃抬起头来:“亿安这孩子还有脸送东西来!”
楚英惊愕地看着她满脸泪痕:“娘娘怎么的了?”
身边的宫女一直在递软巾,安慰顺妃,顺妃却气极的骂,楚英才明白原来是今日在晚宴之上,应亿安拿出戒尺,说的却是不愿太后与皇上再管教他,出言桀骜不驯,连皇上都冷了脸,太后却反应不大。皇上早就知道应亿安决定放任自己,他的恼怒也是半真半假的,而太后有了之前楚英送礼那一遭,也不会有太强烈的反应。
只是顺妃面子上挂不下。
岂止挂不下,被宓妃那鄙夷的眼神一瞧,再看一眼旁边有几分得意的三皇子,以及高处意气风发的太子,她简直觉得自己被打脸了。
这个一直给自己争面子的儿子竟然这么丢了自己的脸,顺妃能不气么。
楚英却不好说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将应亿安的打算说给她听。应亿安的确很爱他娘亲,只是也因为顺妃平日里还有的几分娇憨,应亿安更有一种把顺妃当做小女孩儿保护的感觉。楚英虽然觉得顺妃能有一个这样处处考虑自己的儿子十分幸福,却觉得两人的确是少了些交流。
她只得放下盘子,看着顺妃气急的打翻装着鲜花饼的瓷盘,那还温热的点心落了满地。
“是了,那孩子一直最有心思,他又聪明又倔,决定的事永远改变不了!如今我作为母亲,说话却没什么分量,我甚至都没法叫他到跟前来训斥这孩子!”顺妃说着泪又下来:“半年前关于他懈怠读书一事,半月前他摔破头一事,我那次没有训斥他。我却知道,亿安这孩子笑着应答,实际心里根本不当回事儿,他就是这么我行我素。”
楚英听了这话,只感觉到了一点误会在心里纠缠出的深深芥蒂。
她有点想替应亿安说句话的,却也知自己还不明白应亿安的意思,就不该多嘴。
顺妃自知虽读过书,教导应亿安还是不够的,更何况他连皇上的话都罔顾……
楚英捡起了摔碎的盘子,走出了顺妃的宫院朝惜颖宫而去。待到迈进主屋,才发现应亿安坐在床边,点着防烟的铜雀烛台看书,也不是平日里的闲书,而是《榖梁传》。楚英走过去,给温上热水,动了动铜雀烛台上的半圆形铜板,让烛光汇聚到书页之上。
“她哭了?”应亿安并不抬头,楚英却感觉到了他似乎有几分不安。
“嗯。”楚英拿起剪刀轻轻剪了剪灯花,听闻白烛内的噼啪轻响。
“……明明是个年纪这么大的女人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应亿安翻了一页书:“我总无完全之法,如今不能再给她争光,如何能教她心安。”
楚英专注的剪着灯芯,橘黄色的柔光映在她与应亿安的脸侧。“争光给顺妃娘娘的不过是荣耀,唯有亲近和承诺才能给她心安。殿下只做不说,您与顺妃必定离的更远。您都是成年男子了,难道连哄女人的话也不会说么?就算说几句,认个错表个态,顺妃娘娘心里也是舒服的。”
应亿安不言,他虽可以说几句俏皮话让顺妃开心,却不擅长认错。而且是在自己根本就没错的时候。
“子女为父母认错,本就天经地义。殿下认得不是圣前失仪之错,而是不与长辈沟通令她担忧之错。”楚英觉得自己说的够多了,再说下去就太矫情了。
应亿安手指摩挲着书脊:“是啊,我只怕重生回来,却让母妃离我更远了。”
楚英撇了撇嘴,就知道这家伙自己也很焦虑,他比谁都怕顺妃的失望与眼泪吧。做鲜花饼的目的恐怕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对必定伤心的顺妃笨拙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事已至此她不必多说,便收拾了东西去隔壁歇下了。
待到第二日她醒的格外早,应亿安要开始上早课了,不过寅时就要起床洗漱,天未亮之前已经带上书出了门去,楚英披着外袍,快步走在软轿边,要随着他走到书院去再回来。应亿安困得几乎要在软轿上打呵欠,晕头昏脑的就被伴读领进了书院,剩下的时间就是楚英的时间了。
她决定先回去补个觉,却未想到刚回到惜颖宫,就看见了一个跪在院中的小小身影。
“小庆子?”楚英看到来人愣了一下,连忙走过去:“你好了?怎么跪在这里?”
小庆子却抹着眼泪,抬眼有几分恨意的看着楚英:“我自是该在床上躺着!”
楚英愕然,却转眼就明白了:“殿下说要把你调走?”
“你这不都知道么。”他冷笑起来。
“殿下不是把你调去内务府么?那可是肥差,你为什么不愿意。”
小庆子不言,直直的跪在石砖地上。楚英却约莫明白,这小庆子基本上和应亿安一起长大,如今应亿安虽是为了让他享福而调走他,可小庆子心里却必定觉得是楚英抢了他位置。按宫内辈分,他赶不上楚英,身后又没有厉害的师父,自然只能跪在这里无声的抗争了。
楚英真觉得,应亿安和小庆子这对儿有发展虐恋情深不离不弃的潜质。
小庆子既然愿意跪着,还对她有这般敌意,楚英自然不会再去劝他。
待到下午应亿安下学归来,见到了院中跪的笔直的小庆子,丝毫不吃惊。他披着衣服拎着书袋目不斜视往主屋走,小庆子跪行着就要去抓他衣摆,应亿安闪身躲开头也不回,走入主屋将门狠狠一合!
“殿下!”小庆子泣声叫道。
好一个冷面月复黑鬼畜皇子,对上痴情软弱身不由己小太监!
天呐,小庆子唯有被蹂-躏,被欺压,才能撼动应亿安那颗冰封住的心!只有这样他才会在宫中雨夜,拥住奄奄一息的小庆子,红着眼眶指节发白吼道:“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爱我!放弃吧——”
小庆子必定用眯缝小眼中穿透千年的目光看着殿下,虚弱的抬起手,嘴角溢出的鲜血如同点点红梅……
“楚英!进来沏茶!”屋内应亿安的喝声打断了楚英扯得没边的思绪,她遗憾的咂咂嘴,望着院中泣不成声的小庆子。吃点苦也好,以后就是能过上好日子了,老娘可是挤破头都想去内务府那等好地方揽一个肥差。
应亿安坐在屋内被小庆子在屋外愈发响亮的哭声扰的皱起眉头,楚英垂眼沏茶跟没听见一样,她却心里觉得小庆子哭的一点都不虚伪,简直就像是失了依靠被抛弃一样的哭声。
“你叫人赶他出去!”应亿安皱了皱眉。“他怎么这么倔。”
楚英一副干我屁事儿的表情:“我不去,他倔不倔你还能不知道,如果没有那股犟,怎么能在宫外坚持着陪你这么多年。”
她去后院忙活了,等到快吃晚点的时候回去,却看着小庆子竟然已经抹掉眼泪小心翼翼的站在应亿安身后了。
这个殿下……果然还是心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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